六月最后的一个周末晚上，妈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梦瑶好不容易安慰好母

    亲才自个儿去睡，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日出三竿了才起来。

    爸妈总是喋喋不休地争吵，令她十分烦恼，她没有办法说服爸妈，也没有

    那份孝心和雅兴安慰妈，她对妈除了同情还是同情，对爸除了怨恨还是怨恨。

    这样的家庭气氛，她连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

    洗漱完毕，她就草草地吃了点儿头天晚上的残羹剩饭，连招呼也没打就背

    着背包向学校出发了。到了学校，她想得最多的是爸妈名存实亡的婚姻。说实

    在的，爸妈的婚姻与其这样僵持着、勉强地维系，倒不如分道扬镳好了。她在

    心中叫着 :“我可怜的妈咪哟，一开始就是你的错，选择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那

    份爱，是你的苦苦追求才满足了那份虚荣，满足了虚荣却失去了该有的幸福，

    直到现在妈才知道这样的选择累了，该要放下了。妈咪，你能放下吗？她再也

    不敢往下想……”

    她独自徜徉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夕阳的

    余晖幻化成美丽的橙色，校园的妩媚被无情的夜渐渐吞噬，她连自己的影子也

    找不到了。猛然觉得自己来到这世界上是多余的，有什么办法能摆脱家庭的困

    扰？有什么办法能让爸妈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连自己的事也处理不好，还

    能安慰爸妈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让爸妈过分担心自己。想到此，

    她不禁莞尔地对自己说 :“梦瑶，振作点，慎重点，别重蹈妈妈的覆辙！”

    星期日的晚上学校举行周头会，梦瑶作为少先队辅导员，有必要在会上把

    这一周少先队辅导工作做一个全面的汇报安排。她打开包欲拿出纸和笔写个框

    架，却发现包里有封信，是写给她收的。这年头，还有谁这么认真？她迫不及

    待地拆开信封猛然看到“瑶瑶乖乖女收！”她一下明白了妈的良苦用心，再往

    下看，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令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妈妈呀，妈妈！人常

    说“养儿不知娘痛苦，养女才报父母恩。”我可是你女儿啊！二十三年了，从

    我一出生就没让你安心过。

    都说女孩儿是别家的人，不能传宗接代，不能光宗耀祖。别人骂你生不出

    崽、没福德、半边蔸老，你忍声吞气，权当没听到，是因为你豁达善良。爸把

    在外面遇到的不快带回家向你发泄，你总是以女人的至情至性报之以笑。

    爸不懂你，不理解你，总是那种脾气。终于，你的意念已绝，心已碎。从

    此，你不再微笑，唠叨、谩骂成了你的家常便饭。你的喋喋不休，让爸选择了

    逃避，成了一个不回家的男人，双休日不回家、寒暑假也不回家。从此，你一

    个人，面对所有。

    春天的早晨，你打开窗棂，痴痴地拥抱第一缕朝阳潸然泪下。夏天的傍晚，

    你送走晚霞，苦苦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黯然神伤。秋天来了，你满目忧郁地守

    候在自家院落的薰衣草旁孤芳自赏。冬天的夜晚，你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唉

    声叹气，百结愁肠。然而，你所经历的这些又有谁知道？妈咪啊！是女儿不懂

    事，没为你分担这些痛苦，是女儿不孝，顶撞了你，让你无法愈合的伤口更加

    疼痛。

    妈咪，你怨我吧，恨我吧，把所有的不快向我发泄吧！我愿意！我愿意！

    我愿意！

    梦瑶一边读，一边哭，一边叫。读完后，把信又装进了信封，放在单桌上，

    然后跪在了屋子中央。轻轻地，轻轻地哼起了 :

    妈妈哟妈妈

    亲爱的妈妈

    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

    扶我学走路

    教我学说话

    唱着夜曲伴我入眠

    心中时常把我牵挂

    妈妈哟妈妈

    亲爱的妈妈

    你的品德多么朴实无华

    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

    你激励我走上革命生涯

    亲爱的妈妈

    ……

    哼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了。 良久，才慢慢站起来，这时，夜色笼罩大地，

    四周一片漆黑，她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习惯地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梦瑶分

    明憔悴了许多。快开周头会了，她不想别人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于是，她对着

    镜子拢了拢头发，在脸上涂上淡淡的脂粉，又换上一件枣红色外套，一番自我

    安慰才慢慢朝会议室走去。

    这个周头会开得很圆满，梦瑶对学校少先队辅导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看

    到校长赞许的目光她更有了自信。散会后，梦瑶，六（一）班语文老师刘妍，

    体育老师黄亮，还有龚明飞等几人凑到了一块，谈笑间，黄亮突然冒出一句 :“大

    伙说要不要明飞请客？”黄亮这一说，大伙不明就里地附和着 :

    “要，要，要！”声音那么洪亮。

    黄亮的打诨也并非空穴来风，他的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很多双休日晚上从舂陵河畔散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学校，每次从电脑室经过，目睹他们俩缱绻的

    影子，他总是虔诚地祈祷上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打心眼里祝福他们俩有一

    天能迈向婚姻的红地毯。黄亮就是一个这样好心肠的人。

    黄亮这一说，让话题立即进入高潮，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约莫四十岁的

    男人脱口就说 :“龚老师，恭喜呀，你不请客，梦瑶先请了那就丢咱男人的脸了！”

    话音刚落，全体把眼光投向了闯进门来的那人，哦，原来是教导处的李主任，

    他总是先声夺人，说出的话既激将又幽默，让人开怀大笑。

    明飞不是那种小气人，现在能让自己表现一下他无比的开心。随即从兜里

    掏出两个老人头在手里掂了掂，刘妍见状，忙从明飞手里夺了过来，在空中划

    了个半圆弧，一溜烟去了学校商店。

    梦瑶开始不觉得什么，大伙像众星捧月逗她开心，到后来有点情不自禁了，

    她咧开嘴一直笑到曲终人散。

    回到寝室，又看见了妈写给自己的信，看到这封信，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衰

    老瘦弱的背影又站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面对孤灯长吁短叹，默默泪流，没有

    亲人陪伴的夜是多么凄凉啊！

    想到此，梦瑶没有了刚才的微笑。她倚在房前的桅栏边，心沉沉的，举目

    望去。

    夏天的月夜，满天的繁星遥挂在天际，黑夜也携着月亮出来避暑，这景色

    摄人心魄，她无法抑制被黑夜牵扯的心。今晚，她特别放不下与她有着至情至

    性血脉相连的母亲，她决定回家。

    心意已定，她把房门锁好，刚迈出几步，忽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她惊讶地

    叫了一声 :“谁啊！”

    “是我，瑶瑶！”梦瑶定睛一看，正是明飞。明飞问 :“这么晚了，去哪儿？”

    “睡不着，出去走走！”

    “咋睡不着？谁惹你了！”明飞问。

    “没，自己作践！”

    “别开玩笑了，女孩子家晚上不安全的！”

    “哟，我无财无色，怕什么，不会的，别跟着我，你回寝室休息吧！”

    “瑶瑶，别人都说你是我女朋友了，我能放心你一个人行走在茫茫夜色中

    吗？再说……”

    明飞吞吞吐吐想把后面的话说完整，可心一慌，嘴拌蒜一时就结巴了。

    “再说什么，快说呀！”梦瑶催促着。

    明飞望着梦瑶神色黯然的样子，定了定神说 :“好吧！今晚你走到哪，我

    就陪你到哪，哪怕天之涯 , 海之角也在所不辞。”

    走出也不过四五百米，梦瑶突然问 :“干吗这样跟着我，怕我失踪呀！告

    诉你吧，我的白马王子，今晚回去陪我妈，我妈病了，我不会回学校了的！”

    “没关系，我送你回去，再回学校来，大不了今晚不睡觉呗！”

    “不用，不用，被别人发现又要你请客咋办？现在后悔还来不及耶！”

    “后什么悔？能为爱买单有什么惋惜的？”

    “说什么爱、爱、爱的，谁跟你谈爱了？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你自作多

    情吧！”

    “不会的，你是喜欢我的，看得出，从你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你是喜欢我

    的，我的大美人呀！别跟我捉迷藏好吗？”说完他欲去牵她的手。

    梦瑶没有主动伸出手，但还是被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捉住了。

    阡陌小径，杂草丛生，梦瑶最怕蛇了，她小心地挪动脚步，明飞看到她非

    常害怕的样子，再也顾不得她情愿不情愿，干脆把她背了起来，她伏在他宽宽

    的脊梁上，顿时感到了男人的温度，男人的担当。

    她小鸟依人地贴着他的脸，他的脸被吹得凉凉的，如冬天的薄冰，映着她

    火辣辣的脸庞，驱散她心中的燥热，她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刷子在明飞的面颊

    上磨蹭着，明飞从未有过这种由仙境坠入人间爱河的飘然，她开始向他细细诉

    说着那个夏天里的故事，故事很离奇，其凄美情节足可以拍成一部催人泪下的

    电视剧。

    “两个迥然不同性格，不同爱好的男人与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十

    年，你说为了什么？”梦瑶轻启朱唇问。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就没有什么改变了，这就是上一代人的胸怀，也

    是他们的悲哀。”明飞诠释得淋漓尽致。

    “你说得对，女人恪守妇道，男人坚守承诺，他们再怎么磕磕碰碰，打打

    闹闹也不离不弃，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梦瑶说。

    “今夜星光灿烂，瑶瑶，你写一首诗吧，把你的长吁短叹以柔和的月色为

    背景，以习习凉风为辞韵，写进母亲的怀抱里，写进父亲的期盼里，不问前路

    有多长，有一种母爱如江河滔滔，有一种父爱如泰山屹立！”

    “是呀！这些天我苦恼极了，我忽然觉得欠父母的很多很多！”

    “哦，这就是你今晚回家的原因？”

    “没有原因，只有特别想家，想母亲！”

    母亲啊，你能否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拂去自己早已两鬓斑白的沉霜？

    拂去残留在记忆长河的隐痛

    母亲啊，回忆是思念的蛇

    蜿蜒行进在我多梦年华里

    余痛的残墨

    泼洒在素绢的帛逸里

    母亲啊，你总是用干裂的舌芯

    舔着女儿高傲的毒

    让我忘记了门前的那棵树

    母亲啊

    我在你的面前

    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你要为我插上坚硬的翅膀

    飞向蓝天

    寻找属于自己的星河

    母亲呵，你曾芳名如菊，美貌如兰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晚风已起，孤影里，母亲啊

    你出来透透气耶

    此刻，我在门外，只要你轻轻叫我一声

    乳名，我就会扑进你的怀抱

    陪你到天明。

    梦瑶点击着心灵的鼠标，过滤着时空里的浮尘，把星星点点的希冀揉进母

    亲的风骨里、柔肠里，迎接黑夜前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