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二十二章 战事中的命运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1 | 本章字数:2636
在两军交战期间,不断地有炮弹打来,镇中心的银行街上有一户赵姓人家,一家五口躲进地窨子里,结果一颗炮弹落下去,老赵头儿的母亲、两个老婆和一个孩子全都没了,而他自己也生生地被炸断一条腿,自此后成为有名的“赵瘸子”,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边洋炮对我母亲说:“俺小生可是怕明儿。”“小生”是母亲小叔子的名字。所谓“明儿”就是炮弹落下时发出的光亮。
母亲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是想在关键时候要我母亲用生命保护住她的儿子,至于我母亲的生命究竟安全与否,则完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母亲想:人家活着都有人疼,人家的命也都值钱!我自己枉披了一张人皮,有什么盼头儿?活着也是受罪,真要是能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
一天早饭后,母亲正在打发小叔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大便。猛的一颗炮弹就落在了小叔子跟前,写时迟,那时快,母亲一下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小叔子,想: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是多余!
可那颗炮弹偏偏它就没响!原来是一颗臭蛋!母亲万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叫人死天不容,天叫人死才不留情呢!
从这件事上,洋炮对我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大大的改变。她终于看得出我母亲对他们这个家一心一意。
很快一家人去了镇子东北方向牛大喜的二姑家避难。我母亲先一个人在家看家,少老头儿用大把车子推着他母亲老老太太,老老太太怀里揽着他的女儿。车的另一侧放些吃的用的,洋炮则背些衣物等。老老头步行领着他的二孙子,走一会儿,再背一会儿。而洋炮这时又怀孕四五个月了。送下他们后,少老头儿又回来,我母亲用大包袱背上穿的用的,独自出镇子的东南门去,走上离龙王庙旧址不远的清口河河坝上,母亲从那里走上十二里地就可以到松子村牛大喜的二姑家。
刚刚走上坝去,一眼看见了那么多牺牲了的八路军战士,那么年轻,浑身是血,地上也已是血流成河。已有人在用荆篓一次抬四五个人,要到松子村北边的山岭上去埋葬了——这些烈士便成为我们上小学时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祭扫的对象,当时的母亲为那些生命惋惜着,抬人的士兵撵着母亲说:快走,老乡,这里危险……
不久兖州那边来了人,八路军的首长也来了,继续谈判,最后终于达成协议:只要五路军不再继续打,就可以保障他们的安全,并且将他们送到兖州去。五路军却要求:只要保证能送到兖州方面,就绝对不再打了。为了应付南京方面,五路军撤退时还放空枪,八路军也佯装进攻。说好了第二天交接的,但天还没亮,镇子上的五路军就又多了一个心眼,悄悄地到镇子北边一个叫彭家铺子的地方,躲到山岭上的安全地带,仔细观察八路军是不是守信用,而八路已是给他们故意放出一条生路。后来八路军真的没再打,兖州方面来了信号,五路军撤走了。后来这支部队去了济南,参加了起义。
几乎是在这同时,母亲一家人还继续在牛大喜的二姑家躲避着战乱。
一天洋炮让母亲回到镇子上的家里去拿点吃的和用的。当母亲从家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刚刚走出镇子要上坝的坡沿——一个叫“双碑沿儿”的时候,从镇子方向开来一辆大汽车,拉了满满一车当兵的,超过母亲上了坡沿,停在刚刚上去坝沿的地方,好像是要等人似的。
当母亲怀着忐忑的心情无奈地走上这必经之路的时候,从车上一下跳下来一个满车上看起来最大的官儿,他当时看见母亲孤身一人——母亲那天穿着碎花大襟上衣,延续未婚时扎着的一条带梗的长辫子,个子虽不太高,但面目善静里面有着倔强,看上去有个性,满招人喜爱的。那人下车后直接朝母亲走过来,不由分说,抱起母亲就向大汽车走去,在众士兵们的哄笑声中,将母亲抱上了车。在挣扎中母亲带的东西也掉了。车上的人讲话听不懂,是被称为南蛮子的。
小小的母亲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从车上下来,那个抱她的人努力将自己的话说清让母亲听懂,他告诉母亲说带她出去享福,是真心要娶她。
母亲只是着急着说:“俺不去,俺不去……你们行行好放了俺吧!俺娘去了东北,俺得在这里等着俺娘回来!俺要是跟你走了,俺娘回来找不着俺怎么办?你行行好,放俺走吧!”母亲急中生智,又说了实话。
但是那个人不仅看上去是郑重的,还很执着,一心想带母亲走。于是又下车来将母亲往车上抱,母亲再次挣扎着不知怎么下了车。而当那人准备第三次将母亲抱上车去的时候,从镇子方向走过来一个山东大汉——看上去好像是更大的官儿,只听他对追赶母亲的那个人说:“不要勉强,不要勉强,这种事勉强不得,真不去就算了……”
听这人的口音离这儿并不远。而追赶母亲的那个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母亲放下。母亲千恩万谢,对那后来的汉子深深地鞠了一躬,也没再去她要去的目的地,而是不知怎样地又逃回了牛家,一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正堂屋里的少老头儿牛大喜的父亲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听见哭声就走出了屋子,只站在母亲的门口不敢靠前,也没有拖后,只是不知所措着……
不知过了多久,老老太太颤着小脚回来迎母亲,母亲似乎找到了救星,一下扑进她的怀里再次哭起来……老老太太听见母亲断断续续说了之后大为惊讶地说:“嗨,我的孩儿啊,怎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呢?我说就是等不了去,左看右看就是不见人影……”
母亲因此事吓得大把大把掉头发。原本结过婚的女子就该把长辫子改成发髻盘在头上,这也是一个女子结婚与否的另一个明显标志。但有名无实的婚姻激起了母亲来自心底的叛逆。而通过这事她也才真正知道:盘发不仅预示着自己是有了归属的女人,在外人——尤其陌生人那里也会有一种安全感。就像郝大妮子一样,人还没有结婚,就因为长得漂亮,郝大娘早早地就给她盘了头。
从此,母亲也将自己的头发盘了起来。
1947年秋天七八月间,还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
母亲一个人去地里间谷子,将先熟的部分只割谷穗弄回家去,加工后先吃着。
正干着活时,天上飞来一架小巧的飞机,母亲说是单翅膀的,俯冲下来,然后\"reng\"的一声飞一遭,接着“哗哗哗”地打一阵子机枪,看下面有无反应,有反应的话,便是住在镇子上的五路军没有尽到责任;没反应的话就说明平安无事,说明五路军尽职尽责,就会很快离开。
可是老百姓都害怕,一看见飞机的影子,就吓得到处躲藏,唯恐避之不及!有的顺势趴到谷地里,等小飞机走了,再起来接着干活。
就在飞机往下打枪时,并不怕死、所以并未躲藏的我母亲,脸前一下子飞过一颗子弹,夸张了说也就有一横巴掌的宽度,然后直接地钻进了地里。而母亲却是淡定的:是财不散,是人不死。很快她还用手中用来割谷穗的镰刀将子弹从地里剜出来——那子弹入地并不深。
母亲背着谷穗拿着子弹回家去,谝给她爷爷看时,老老头儿却心有余悸:“嗨,你说玄吧!你还敢挖出来拿回家?你就不知道害怕?俺这不是又拾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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