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虽一时没人敢抢，但很快上门求婚的人还真是不少，大有“一家女百家提”的意味了。

    曾经和张淑英、岳老三以及母亲等一起拾过焦炭的龙王庙文道士的弟弟文大山，现在也在搬运工会工作。足有一米八几近一米九的个头儿，又魁梧，说话瓮声瓮气的，走起路来懈逛懈逛的，看上去像个傻大憨，人又长得黑。却没想他心细，还会说话。一听母亲被离婚，被孙大爷爷夫妇收留，第一个买了礼物去找孙大爷爷夫妇：“大爷、大娘，恁俩给俺操操心，把她说给我吧，俺家里有东西，饿不着她，我也好好疼她……”

    孙大爷爷夫妇没当面拒绝他，只说是要和我母亲商量商量，叫他回去等个信儿，要是给信儿呢就是同意了；要是不给信儿呢，那就是没同意。

    孙大爷爷夫妇直接没看好文大山，总结道：人长得不受看，忒黑，倒是个子比那牛大喜还要高。可家在前街上，忒远，关键是不够十个心眼儿，也就七八个，不行！

    孙大爷爷的二儿子刚结婚不久，与母亲同岁，故意开母亲的玩笑说：“要不是我刚结了婚，我就娶你了。我要是知道你离婚，我说什么也得等你。可惜怎么都没想到！”

    母亲只当这是玩笑话，含羞而不作回应。曾和母亲等一起拾过焦炭、现在已经在工会工作的岳老三，这时买了比文大山还多的礼物来到孙大爷爷家：“大叔、大婶子，麻烦你俩把她介绍给我吧，我现在能挣钱了，我一准好好待她，不给她气吃……”

    孙大爷爷一直从心里看不上岳老三一家人。岳老三的父亲早亡，母亲像个男人，拉扯他兄弟五人，下面还有个最小的妹妹。他的二哥岳老二——那个在解放战争中曾经穿着大袄和刘代芳一起贩过酒、老实得过火的青年，才刚刚结婚，媳妇是腆着大肚子过门儿的。媳妇的娘家娘在那个车站下臭名远扬的胡同里呆过，后来为继续挣钱，给自己的闺女到处去找男人，结果闺女有孕在身了，就着急毛慌地把闺女嫁掉。岳老二比那女子大一旬。那女子一米六的个头儿，身材好，漫长脸，只是皮肤稍黑，嘴巴稍有一点大，却不影响她整体的美。眼看肚子越来越大，她母亲便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就同意闺女嫁给岳老二。岳老二的母亲为岳老二做了主。

    可是没想到岳老二气盛地对他母亲说：“给我找个这个哩呢！哼！”就赌气不理他娘。

    他娘则说：“‘这个哩’？人家要不是这样，能跟咱？咱要么没么。再说也不能怨她，都是她娘的事儿！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这个哩’？你不愿意，也有人抢着要哩！再说这种事儿是从来就有的，也不为不济……”

    自此后那女子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和岳老二过日子，不论穷富。

    母亲对这个岳老三还真是动了心，这是她一生中唯一动过心的人，她想起拾焦炭时，张淑英悄悄和她说过的话：“咱俩说好，你先离婚你就跟岳老三，我先离婚我就跟岳老三……”现在自己真的离了婚——尽管这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但是看着这个一米七多的个头儿，四方面皮，白净得像个书生，双眼皮大眼睛，爱唱，会造笛子、也会吹笛子、说话也幽默的青年，从心里感到欢喜。其实母亲原本就是个爱唱爱讲故事、情感丰富而深沉的的人，只是经历和环境改变了她。但母亲就像埋在地下的小草，一遇春风便会立刻钻出土层，化作一片绿茵，孕育出一片盎然春意！

    孙大爷爷的大儿媳悄悄笑着对我母亲说：“你瞧这个岳老三，还真是看上你了！一心一意的！”母亲笑而不语，直害羞而幸福到心里去。

    岳老三走后不久，孙大爷爷的大儿媳当着孙大爷爷夫妇的面说：“他俩倒是怪般配！”孙大爷爷夫妇拿着自己的儿媳就像别人家疼爱自己的闺女一样，因此，他们的大儿媳在他们夫妇面前丝毫不受拘束，有啥说啥。

    孙大爷爷夫妇从我母亲羞涩的脸上也看出了什么。

    但孙大爷爷着急着对我母亲说：“噢，你在那个牛大喜家还没下够力、干够活儿、吃够气？咱先不说岳老三他娘厉害不厉害，光看他家这一起伙子人吧：兄弟五个，才只有老二和老四结了婚，连个自己的屋子底都没有。光吃饭的，没干活儿的，你进去门子就得伺候一大家子吃喝。这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你没看见那个郝大妮子？在娘家时也是个娇娃娃，自打跟了那个岳老四，少受了委屈了？还多亏了她娘家近，净挂着她，接济她。”

    母亲曾经很羡慕郝大妮子和岳老四偷偷地自由恋爱，但孙大爷爷夫妇现在不让她同意与岳老三的婚事儿，她也只能断了这念想，毕竟自己不能和郝大妮子相比，她有娘家支持。虽然娘家开始也反对这门婚事，但没有拧过郝大妮子，不得不同意了。可是母亲呢？自己若是坚持自己的，就会失去孙大爷爷老两口的心，一旦将来有个什么不测，自己还是孤苦的，一个女人连个娘家都没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现在孙大爷爷夫妇收留了她，他们家就像自己的家，给了她这些年来除了牛大喜的爷爷之外少有的家的温暖，自己不能从自己身上再失去这个送到跟前的“家”。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有选择按自己的意愿去行事的权利吗？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可是那岳老三也真的是一心一意的。他第二次第三次又买了礼物去了孙大爷爷家，一再说：“大叔，我一定会多干活儿多挣钱，好好疼她。”却再次被孙大爷爷拒绝：“你没看看你那个家？比那个牛家好到哪里去？那牛家不是还有点钱？那牛大喜还有手艺能看病哩……我们只要收留了她，就得对她负起这个责任：她只能比在牛家好才行哩，还得真好！不能还不如原来！”

    这一个青年对爱情的热望再次被冰冷的水当头浇下，这事从此严重影响到他的后半生。那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孙大爷爷夫妇把这周围的未婚青年都踅摸了一遍，忽然觉得这刘代芳倒是各方面都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