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二十七章 母亲被迫离婚,街长收留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5 | 本章字数:3191
1950年5月1日,我们国家第一部新《婚姻法》颁布实施,其中有“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这一部法律的颁布和实施,不知道改变了多少青年男女的命运和生活轨迹……
1952年正月初二,牛大喜在家过完了年又去了诊所,少有的到正月初七下午就又回来了。正月初八吃过了早饭,牛大喜并不急着去诊所,而是突然间对刚刚收拾完桌子、正在刷锅刷碗的我母亲说:“等你收拾完了,我领着你出去逛逛,买身衣裳吧?”
母亲一听,立刻感到受宠若惊,这可是两人拜堂之后的第六个年头了,却从未有过的!于是跟着高大魁梧的牛大喜出了门。到了街上的铺子里买了一身衣裳,然后牛大喜领着母亲就去了镇公所。那里有个四十多岁身材矮小的魏办事员问我母亲:“你愿意吗?”很尊重人的样子,旁边还有个年轻些的办事员。
母亲还处在被牛大喜“宠爱”的激动里,不好意思地连声说:“愿意,愿意……”
很快母亲和牛大喜每个人手里有了一个小本本,按了手印后,母亲才知道原来他们离了婚!是她的“丈夫”牛大喜不要她了!?也就是说她又没有家了?!母亲久久没缓过劲儿来。等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不仅悲从中来:以前他再怎么冷落我,不是还有个家吗?可现在爷爷死了——才死了半个多月,他爹又管不了他,他已无所顾忌……我现在连个家也没了……
这边牛大喜家,当牛大喜领着母亲一前一后出了门,牛大喜的爹对洋炮说:“大喜子可是从来也没这样过,忒反常,怕不是什么好事儿……”说完就打发租住在他家南屋里的老郭头尾随母亲和牛大喜,一看去了镇公所,老郭头心里有了数,因为南门里边也有个童养媳从头年底离了婚,直到现在全镇上的人都还在议论。
于是老郭头回家和牛大喜的父母一说,老两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牛大喜在紫石镇开药铺的那里早又和另一个姑娘好上了。那姑娘白净的皮肤,瘦削的身材,尖尖的下巴,中等个头儿,巧舌如簧,脸有狐相。
母亲被离婚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迅速在牛大喜家周围传播开来,邻里百舍像看新奇景物一样,纷纷来到牛大喜家房前屋后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是真的离婚了吗?”
“这牛大喜家的可真是命苦!她这一离婚,不是连个家都没了吗?她娘家都还在东北呢!她往哪里去啊?”
“这牛大喜可真不是个人,耽误人家这好几年。人家对他家这么好,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儿,伺候了老的伺候小的。根本不拿人家当人看。凭他牛大喜那德性,他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长得又不孬,不就是个头矮点儿吗?又什么都不耽误!里就里,外就外,样样拾得起放得下。真是有福放着不享,烧的!看他再找个什么样的?!”
“嗨,什么样的好人家?真离了,人家一样找个好的!看着点吧,这家老老头子一死——一满家子就这么一个好人——大喜子一离婚,他这家人家往后可有好戏看咧!”
“赶紧的,再给牛大喜家的踅摸个人家,这么好的人,可是不能让她走远了……”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却几乎往一边倒地同情着母亲。
作为离婚补偿,母亲分到了七分地,还有结婚前她一直住着的那半间只放开一张床的西屋。
母亲从镇公所回来后就一直趴在床上哭。中午饭时,洋炮做好了饭过来叫母亲去吃:“你别光哭了,起来吃饭去吧,我都做好了。”这也是从未有过的。
母亲说:“俺不饿,俺不吃……”母亲想起自己何家庄的爷爷和奶奶;想到她来到镇子上三年童养媳生活,六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吃苦受累挨打受气;照顾洋炮三回月子;照顾小叔子小姑子,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子),脚头上蹬着一个(小叔子);想牛大喜的爷爷从没把她当过外人看,就像自己的亲爷爷一样疼她,可是说没就没了。那年自己有病,是他亲自去找大夫给自己调理;想自己不知明天又要到哪里去?
这天傍晚,母亲仍然没有吃饭,躺在床上未动,第一次任性了这一回。也是这一晚,在解放前曾做过保长,现在为街长的孙大爷爷家里,孙大爷爷夫妇商量了一个办法,并将这办法告诉了自己的大儿媳。
第二天早上,孙大爷爷的大儿媳早早就来到牛大喜家,叫母亲起来,收拾了她随身用的东西跟着她去了孙大爷爷家。
孙大爷爷说:“你甭难过,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儿,你先在这里住下,和我家这大媳妇子搁个伙儿,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过两天再说。你这样的都达不到他们家的满意,我倒要看看他牛家的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你放心,咱还不找远哩,还不能找孬的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找!赌气成钢,过给他看!你有什么事儿就和这大媳妇子说。”
其实孙大爷爷这样做,就等于暂时保护了母亲。因为据说当地有抢亲的习俗,就是:一个年轻女子,只要是死了丈夫或是被夫家给休了,其他人完全可以将女子抢到自己家再去拜堂成亲,谁下手早,谁有能耐,抢了去就是谁的!当然这能抢人的人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但还要知道女子的娘家是强还是弱?弱的,抢了也就抢了,反正又不是头一回了;强的,没人敢抢,就是有不知深浅的抢了去,也还会原封不动地再送回娘家去。像那个在解放战争中曾将酒绑在身上,往镇子外面贩卖酒的刘代芳的姐姐,就是被抢过一回的。
那年刘代芳的姐姐虚岁十八,未婚夫病着——两人是指腹为婚,想通过用结婚“冲喜”的方式嫁过去,丈夫的病就会好了。但结果事与愿违,病情日复一日的厉害了,一年拐弯儿,人去了。刘代芳的姐姐就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一家姓赵的人家给抢去了。那是个要脸型有脸型,要身材有身材的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一米七的身材,三寸金莲,微圆形的脸庞,双眼皮,大眼睛,白净的皮肤,不胖亦不瘦,而且恬静得狠,有着大家闺秀之范儿……
那时候,刘家还没有完全破落,刘代芳的父亲——人称“刘三爷”的,把脚一跺:“陈四儿,给赵家的捎个话儿,叫他怎么给我抢去的,就再怎么给我送回来!要毫发未损!全毛全翅儿的!和他说:少一根毫发,我刘三爷可不是吃素的!”信儿捎到了,那赵家正在准备将刘代芳的姐姐纳妾呢!一听这话,赶紧将抢去的刘美人乖乖送回到了刘家,并买了不菲的礼物道了歉,才算完事……
现在虽说是社会不一样了,可是多年间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改变的。
话说回来,我母亲到了孙大爷爷家的当晚,孙大爷爷告诉我母亲说:“你赶明儿叫我家大媳妇子陪着你回娘家一趟,不管和谁说一声——那边不是还有本家本户的吗——不说一声不好,说完接着就回来,一霎都别停。”
母亲想想也是,不过还是感到为难地应了一声。
那晚上,母亲和孙大爷爷家的大儿媳及两个孙子睡在一张床上。孙大爷爷的俩孙子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孙大爷爷的大儿子在搬运工会工作,一有跑远路的活儿,人就当天回不了家,有时三天五天十天半月,甚至一两个月的也有。
第二天早饭后,孙大爷爷的大儿媳陪着我母亲就回了她三大娘那里。时间已近中午,母亲一进门看见她三大娘就道:“三大娘,人家和俺离婚了,不要俺了……俺过来和恁说一声,恁知道了就行了。俺这就回去了……”
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就哽咽住了,泪就涌到眼眶里。孙大爷爷的儿媳拉起我母亲的手就赶紧往外走。母亲的三大娘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两人就已出了她家大门,有狼狗撵着似地,紧赶慢赶往回返。母亲知道她这个三大娘什么事儿都做得出,说不定把她卖了好使钱呢!当母亲将自己最近一次去她家的大体情况一说,孙大爷爷的儿媳本能地将母亲的手拉得更紧了,唯恐发生意外失了责。但她比我母亲的脚还小,走起路来就显吃力,一米六五的个子只是使劲地扭着上身。两人边走边回头看一下是否会有人追来。
果不其然,当孙大爷爷的儿媳和我母亲刚进家门不久,心绪还未平稳,那个三姥娘从本家和邻居中找的十多口子村野莽夫拿着家伙什儿随后就来了,打听着来要人。孙大爷爷对我母亲说:“甭怕,有我呢!”
只听那个子不高,脸不大,人不胖,却嗓门儿如洪钟的孙大爷爷对聚在大门口的十几个人说:“恁先问问我答应吧?不信,恁就管试一试!恁哪一个敢动,我保证叫你们出不了我这个门!就是出了我这个门,也叫你出不了这个镇!来吧,不信的就试一试!”
到底来者底气不足,心也没有那么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以势压人的,这边却不认这个“硌”,只好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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