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下 第四十九章   弟弟幸福到来,赶上了不同时代

更新时间:2019-08-13 14:18:34 | 本章字数:2646

    1966年农历的九月十一日,马年,我弟弟来到这世界上。

    生弟弟坐月子,是母亲生我们六个兄弟姐妹中最为幸福的一个月子。就连生我哥哥,我母亲都没有那么受我奶奶和我父亲的待见,都没有那么幸福过——只因为我弟弟,终于使我们的家族有了壮大的希望。关键的是,他可以算是我爷爷这一枝上的继承人了。奶奶眉开眼笑,父亲笑逐颜开,母亲吃的用的也都比以前强多了……

    但几多欢喜几多忧,有人高兴,就一定会有人伤心。

    而那伤心之人也就是我了——

    记事晚,什么都找不清的一个人,唯独有一天,不只是早晨醒来,还是晚上入睡之前,当我躺在床上忽然感知我是在母亲的背后,而她的前怀里多了一个弟弟的时候——那一个比我小了不足两岁七个月的弟弟,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我曾经温暖幸福的位置——就从那一刻开始,直到后来,我一直都有一种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的感觉,而这抛弃我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我最想依赖最最向往的母亲,她的前怀里的温暖,对我曾经顺理成章,我却在记忆里不曾领略过!只有当失去后的那一刻,我才觉得我是如此怀恋!当时的自己忍耐了又忍耐,等待了又等待,畏缩在母亲其实并不高大的身后,但后来认识到并不高大的母亲,那时的脊梁,对两岁七个月的我来说,就是一堵高高的墙,一堵把母爱亲情完全隔绝了残酷的墙壁!这一种幼时的经历,对于一个两岁七个月的小孩子来说,绝对是够残忍,严重影响着我的性格形成,影响到我以后的恋爱成家,而且永远都是缺爱的,无法弥补,直到今天……

    我那时所有的想法,就只是想着让给母亲回过身来搂搂我!可是母亲,只是沉浸在她再添儿子的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小小的我,就那样无助地偎依在母亲的后背。当我终于忍不住的时候,就只有哀哀怜怜地带着哭腔,一再忍着委屈的泪水,求母亲道:“娘,你楼楼我吧!”

    自然不懂心理学,更不懂早期教育学的母亲只是说:“行,我搂你!那就把你弟弟送给别人去吧!”

    虽然年幼,但是依然多情到会自然而然顾惜手足之情的我,只有为了留下弟弟而无比忍耐着自己了。此后的几年之中,我又不知道是怎样与弟弟相处的了——这就是我的记事晚了。多年后只听母亲说过,母亲或者奶奶抱着我弟弟,我依偎在她或她的身边,却是满眼里渴求自己也被抱一抱的愿望在折磨着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弟弟,却又不舍得把弟弟送于别人,想被抱而又不得,看上去就是那么可伶。而在母亲或者奶奶那里,也不忍心看着我这样。就替我着想,总是问我一句:“要不,咱把你弟弟送给别人吧?”

    我自然一定是否定的。从那时我就知道,我要的爱我不会得到,我只有委屈自己忍耐着自己的欲望——哪怕这欲望是正常的——也要成全他人——这是来自母亲生命最初的暗示……

    弟弟是父母的最后一个孩子。其实,弟弟之下,母亲又怀过一次孕。依着父亲,是一定要生下这一个孩子的,在父亲的观念里还是以为多子多福。但是作为我母亲,她一定是看见了一个母亲的爱是一定的,多一个孩子,就一定要多一分挂牵,是将她有限的爱不停地分发出去,对于她来说,一时还做不到。

    母亲还是把我和弟弟舍给我奶奶,带着姐姐——也许那时的姐姐已经能够替母亲做些什么,去了城里。是父亲下班后,用地排车拉着母亲和姐姐去了医院。这次母亲不仅将肚里的孩子拿掉,还做了绝育手术……

    就在这一年,姐姐开始上小学一年级了。母亲领着姐姐去报的名,母亲帮姐姐扛着杌子,姐姐拿着小板凳,背着哥哥用过的母亲亲手缝制的蓝布书包。杌子不是用来坐的,而是用来趴在上面写字的,功能相当于桌子,而小板凳才是用来坐的。学校是没收的解放前的一个侯姓地主家的大院。那个小学的院子很大,东边几间房屋,连着宽大的大门底。大门底比门楼要宽大一些,相当于一大间屋的空间;北边一溜堂屋,大大的,高门台,应该是家里年长者用来居住的;西北角是缩小了的几间小屋,用来做饭屋和存放东西的。正西边是空着的,后来搭了一个高一米二左右的四方台子,在上面斗“地富反坏右”用的;西南角是男女厕所;南面则全部是房子,只是房屋有点错落。靠前面连着的整齐的几间,间数多,房子也比较大;靠后面的有几间,间数少一些,连在一起的,比较小一些。整个院落所有的房子都是小青瓦做房顶,房檐处是青砖,整体墙面是碎石块和碎石片垒起来的。具有明清的风格。一看就知是大家大户,人口众多的家庭。房顶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在瓦缝间长出来许许多多的小小的瓦松来,那鱿鱼形状似的瓦松,在灰色之中泛出一丝的红光来。还会有些干枯的叫“鼓鼓苗”的小草,上面结着圆柱形的绒毛体。

    但是姐姐上学之后,并没有以学习为主,而是天天开会,不是今天全体社员都到场,和学生在一块斗那些地富反坏右,就是学生们都集合,到镇上两层的老电影院去斗更大的人物。二层楼上有人往台上扔石头瓦块,常常砸得那些站在戏台上的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那个戏台后来曾演过京剧《沙家浜》的戏,是和父亲在城里的单位隔着院墙的市京剧团来演的;还来演过《海港》,为此京剧团的人去父亲单位体验生活,学习扛麻袋包的真实动作,父亲很兴奋地说:“京剧团去我们单位上学习如何扛包,亲自扛一扛,虽扛不动吧,可那架势是拿得准呢!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京剧团对我们慰问演出呢!也不用我们自己花钱买票!”

    母亲则把我和弟弟都舍给了我奶奶,天天和张淑英、郝大妮子、送上门来的媳妇,还有曾在识字班里教过学的肖老师等等去大队部学习跳“忠字舞”,先学习唱《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然后伴着大喇叭里传出的这些歌曲踩着节拍跳舞。这些三十岁左右、四十岁左右的农村妇女们,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难免大庭广众之下感到不好意思去跳。但一想到是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还有都能拿到和男劳力一样多的工分——十分,比亲自参见农业生产劳动的八分,就会愉快得多,也感到这工分好挣得多……

    后来,母亲把这些歌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至今我还会唱,而那对于母亲来说,是三十几岁自己的人生最美好而值得回忆的时光,是特殊年代的特殊情感:从未经验过的,却总是那么令人惊心动魄,又总是令人亢奋不已。但是善良和温暖却永远不会过时。所以当你尽心尽力了,于自己是心安,于他人也是终生难忘的。

    有一个才走上教学岗位没几年的年轻吴老师,在街上被几个红卫兵围住了打,眼看着鼻青脸肿,鼻子里耳朵里都流了血,还不肯撒手,母亲刚好赶上了,就对那几个红卫兵说:“哎,别再打了,别再打了!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打人!恁教育教育他行,千万别动手打人。打出人命来就不好说了……”

    多年后,那个被平反而一只耳朵已经失聪的“右派”吴老师还对母亲十分感激,说要不是那次母亲说了好话,他就会活活给打死了……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评论本书
评论标题:
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