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五十二章、姐姐因奶奶所受委屈,只有母亲能替她伸冤
更新时间:2019-08-13 14:19:54 | 本章字数:3775
我们那里有一个习俗,就是初嫁闺女前三年回娘家时,都要带回娘家找人给打的年糕,意为祝福祝愿女儿家的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当邻居卢大奶奶来叫母亲去为她的去年底刚刚出嫁的大女儿——大姑打年糕回来的时候。母亲就高兴地对我和姐姐说:等你俩长大了,去婆婆家了,我给你们打糕,咱不用找别人了。
这是母亲在盼望我们长大的一个切实的想法。而母亲能帮别人也总是愉快的。
春节过后,又是春耕播种的时节了,母亲和其他母亲们以及所有的男劳力们都去下地劳作,最先将头年底积好的肥料用地派车送到冬小麦的地里去,再撒均匀了,浇上水,只等麦苗返青——拔节了,这叫春灌。其实在于当时的他们来说,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年头到年尾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儿:大年初一就开始干,干到来年吃年夜饭。这是当时许多人爱说的顺口溜。
但是即使是在辛勤劳作又不富裕的生活里,人们依然将日子尽力过好。一年到头,除了农历十一月没有节日,其它月份都有节日的。这不说着唱着的,农历二月初二——这年后排在正月十五后面的第二个小节也到了。母亲在下地之余,提前将自家产的豆粒儿仔细挑了,煮了,晒了,赶在二月初二的这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他们下地之前,用铁锅加油炒出来,给我们备好在桌子上,母亲何时下地去的我们就不知道了。这油性的童年里最香、最有营养的零食便早已是我们久久的期盼了。等我们起床后吃过早饭,肖老师的小女儿和我同岁的高芬,张绳匠家送上门来的媳妇的三女儿比我大一岁的张三风,方大娘家的三女儿方小萍便先后相约着去郝大娘家了。
刚到郝大娘家的大门口高芬带头,喊了个“一二,开始!”于是四五个小伙伴就开始一起大喊着,叫郝大娘的二孙女出门,大家便一起喊“小二”。然后也不避讳在家里的郝大娘,就各自捂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在她们家大门口,一边跳着,一边喊:“二月二,吃豆粒,蝎子永远蛰小二!”一遍一遍重复起来!
炒豆粒儿,我们那里又叫蝎子爪儿,意思是在这一天吃了,那么整个夏天就不会招致蝎子来蜇人了。而小二因为是斗眼儿,又多少反应慢些,一时没想到高芬的带头拿她开涮,刚刚走出大门来的欣喜,以及刚刚开始想和我们一起跳着的欢欣瞬间不见了,加上我们跳动是按着自己的口袋的,这样上衣袋里的豆粒就不会随着我们的跳动而戗出来。可是小二因为没有按着口袋,她刚一跳,豆粒立刻从她的口袋里也蹦了出来。于是她翻着白眼不高兴了,一边蹲下去拾豆粒,一边白着眼看看我们这一个,再看看我们哪一个,紧绷了脸,闷闷地生着气,本来就是长得红脸膛,此刻脸就更红了。
于是高芬就又开始带头换了喊的内容:“二月二,吃蝎子爪儿,蝎子永远蛰小瓦……”小瓦是河对岸的一个比我们大得多的男孩,他曾经和我们这边用石头瓦块打过无数次仗的。大家愿意叫蝎子都去蛰他,而且是永远的。小二一听,当然也高兴了。于是刚刚拾完豆粒儿的她也再次高兴地和我们一起跳起来道:“二月二,吃蝎子爪儿,蝎子永远蛰小瓦……”
可三四遍下来,小儿的高兴劲儿也没坚持了多久,还是高芬带头换回了最初所喊的内容,继续拿小二开涮:“二月二,吃豆粒儿,蝎子永远蛰小二……”如此反复,仿佛是猫玩老鼠。
一个二月二炒的豆粒要吃几天,当我们四五个伙伴相约着再去叫小二时,来到她家大门外,叫着小二,叫了好久,小二终于小姐似的扭捏着从家里出来,大家刚想再玩原来的那一套,可是还没有开始,小二就已提前声明了:“俺不叫小二了,俺叫小英了。”似乎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者一时不想接受下来,继续喊:“二月二,吃豆粒儿……”
但是再喊,小二只是重复那一句:“哼,恁喊去呗,反正俺不叫小二了,俺就叫小英了!”于是大家觉得再怎么喊小英,叫蝎子来蛰她都是不押韵的,再无兴趣。
而英子那份被捉弄的神情,多年后一直不忘。
环境对于一个人性情的成长是如此重要,所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在外如此,在家更是如此。但是来自内心的那份善良会令人在回忆中受到折磨。
因为我奶奶从我姐小的时候就看她不顺眼,有事没事儿地就爱趁我娘不在家的时候,恶狠狠地打骂姐姐。久而久之,我也耳濡目染,依样学样,在不知不觉间,对比我大六岁的姐姐的态度也变得不友好甚至是恶劣起来。
有一次,姐姐大约是受了奶奶的指使,要她给我梳头。或许我不怎么洗而又浓密的头发不好梳,或许那是姐姐第一次给我梳头不知深浅,总之一梳子下去,我立刻感到头皮先是被狠狠地抓而后又被用力薅了一下,我就疼得两眼立刻含了泪!我也就立刻两手捂着头,回身看向姐姐手中梳子上的几根头发,恶狠狠地用了当地骂一个女孩子最难听的话骂了姐姐:“你这个……妮子!你试试,你要再给我梳下一根儿头发来,我就把你的全都薅净!”
我骂的那句极难听的话是跟着奶奶学来的。姐姐因为奶奶给我撑腰,她是怕我的,直到后来多年一直怕我。所以接下来姐姐再给我梳头便是小心翼翼了。而在此前,我模糊记得奶奶给我梳头时的情景:她总是将大口的唾沫吐在她的一只手掌心里,然后一丝不落地抹在我的头上,再从上到下尽量抹匀,抹不着的地方就再从嘴里:“唾、唾、唾”地直接将唾沫吐在了我头上,直到抹得让她自己满意了,再用梳子去慢慢梳理。这样从来不会感觉到疼,而头发一直都是浓黑而自然地发着光亮的。
但姐姐不同,她后来说从没享受过奶奶这样的待遇。而姐姐的头发也很浓密,只是发着微黄的颜色。
那天不知姐姐怎么得罪了我,我后来也根本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但是习惯已成自然,张嘴而来的那句极难听的话脱口而出,恰恰被正在家而没有下地的母亲听见了,母亲当时立刻就是一愣,并立刻用这句刚从我口里吐出来的骂人话,替姐姐狠狠地回骂了我:“你这个……妮子!你这是跟什么人学的?你小小的孩儿家,真会骂!你姐是你骂的人吗?你给我试试,你再这样骂你姐一回,我就不让你!”
我当时被母亲用这句话回骂的时候,先是一激灵,这是善良的母亲从来不曾有过的,并且自己也的确觉得那句话太难听了,也立刻感到了母亲的威严和正义了。真是从此后,我再没那样骂过姐姐一回,似乎奶奶也开始收敛了。或许在心里,娘亲已经知道奶奶是始作俑者,她替姐姐骂我,也是杀鸡给猴看,敲击着我给奶奶警示。
那时候能够护着我姐姐的只有我母亲,然而母亲却并不常常在家。
记得弟弟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在懵懂中冷不丁地就直接喊过我姐姐的名字:“小爱梅——”应该是模仿大人或者是模仿野儿他们来叫姐姐的声音,也或者只是觉得这样叫我姐姐很好玩——我却是从来没这样叫过我姐姐的。那次母亲就很生气地制止过弟弟:“嗯,不能这样叫你姐的名字,要喊大姐!”弟弟从此才大姐二姐地这样称呼姐姐和我。并教给我和弟弟:“别人叫你,你答应的时候,不要‘么——‘一声,不好听!是要这样答应:‘哎——’这样干脆好听!”
于是母亲守着我和弟弟练习起来:“丽雅啊,答应!”
我就立刻道:“哎——”
母亲又叫一声弟弟:“棒啊!答应!”
弟弟立刻道:“哎——”
母亲高兴地说:“哎,这样多好听!记住了吗?以后不管谁叫,都要这样答应!”
故乡有一句顺口溜,叫做:穷招虱子,富长疥。那时不知怎么的,身上有虱子,头上也有虱子,而且不是一家一户。到我上学之后还发现有同学头上表面上就有白白的虮子,有一个叫赵芳的同学满头的虮子竟是一串一串的,白白的,那么瘆人,令人一看见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我那时候就做过一个恶作剧,课下活动的时候,身上热了,等再站队在校园里等校长训话时,身上后腰处就在痒的同时,感到有小东西在爬。回过手去一捉一个准。随偷偷将虱子放在前一个同学的头上。
但是身上和头上的虱子是不一样的,身上的细皮嫩肉,多少有那么一点白,属于风不着雨不着的那种白。而头上的则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皮肤也是厚厚的黑。当我偷偷将这虱子刚刚放上去时,心里觉得任它去爬,直从表面爬到头发里面去。然而,一颗还算善良的内心还是令人不安的,就立刻故作惊讶地戳一下前面同学的背,悄悄告诉她我在她头上看见一个虱子,然后立刻帮她再拿下来的时候,她看着,并没有怎样的惊讶,也没有怎样的感激,于是自己在做贼心虚里也就感到无趣了,也感到一种将功补过的释然了。
冬天里,母亲每天晚上,我和弟弟脱了棉衣睡觉之前,或者早上起床之前,母亲都用那个放了木炭的小铁盆,点着旺旺的火,给我和弟弟靠棉裤,就在这不停地烤当中,虱子慢慢没有了。
自从姐姐上学后,她大约是听见老师说:要讲究卫生,勤洗澡洗头……过几天姐姐就用碱面或洗衣粉洗洗头。有一次我记得姐姐刚刚把水倒进盆里,拿过洗衣粉来准备洗头,奶奶也不敢大声,就是手指眼剜、咬牙切齿地地对姐姐说:“整天洗,整天洗,一个头有什么洗头?俺一辈子也没洗过那头,那灰也没掉下来把俺的脚趾头砸了去!你这才洗了几天?就又洗!”
姐姐听见了奶奶的话,也不反驳,可她心里自有她自己的主张。不仅自己洗自己的,不久也开始给我洗起来。奶奶对姐姐说过的上面几句话,母亲显然听见过,但一时不知道怎样劝阻我奶奶,只有顺其自然。只是后来,母亲把奶奶的这些话当了经典,对我讲着的时候,为奶奶说话的夸张,而笑到不行。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虽然没洗过头,但是她那长长的白了三分之二的头发卷儿在两天左右梳一次的时候,总是慢慢地有些优雅地披散开来,将大口唾沫吐在梳子上,把头梳透梳顺了的时候,再用一把篦子一直一直地刮。刮完梳完的时候,再将长发卷起来成为一个发髻,外面拢上一个青色的网子,最后就是左右和上面都卡上一个U型的卡子,白的,象铝的,头发湿润着,人显得很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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