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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九十八章  母亲的内心屈辱  我的再次心痛

更新时间:2019-08-13 14:42:19 | 本章字数:3378

    关于亮哥,我还听哥哥说过一件他的事情。

    那是他们读高中时,一天夜里,睡梦中的亮哥忽然被一阵浓烈的烟味儿给炝醒了!他立刻起床,随叫醒了旁边的三弟,知道烟火是从屋门口方向过来的,他就砸开窗子把弟弟先送出去,自己也艰难地爬出了窗子,他随后看见自己本镇上的舅舅的身影,从自己院子里走出去。他心里已经有底了。这个院子是姥姥留下的,因为舅舅是个无业游民,根本不管姥姥的事情,一点没有尽到养老送终的义务。亮哥的母亲文姨为他姥姥养老送终了,遗留下来的这座房子,就名正言顺地给了文姨。舅舅却嫉妒,曾经扬言,只要亮哥家人敢搬到这里来住,就别怪他不客气,早晚点了烧了!

    亮哥从房子里爬出来之后,再见到舅舅,依旧自然地称呼舅舅,就像曾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一点记恨舅舅的意思,并说服母亲把房子给了舅舅,并在母亲跟前说:“我好好上学,好好学习,咱以后自己再买更好的房子。”

    哥哥说:“小亮——咱就没见过这么心胸宽广的一个人,这么大度有气量的人!真是服了他了!”我在心里也就更加佩服他,以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干大事情的人。

    电大毕业后我去学校教书,订报订杂志就更加方便一些了,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开始有目标地投稿。我想我要好好写稿子,就像亮哥一样,爱学习总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而且随着不断学习,人品也一定会提高很多的。并且人也就一直那么年轻着,快乐着。

    只是我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亮哥哥来我家的时候,总感到脸红心跳害羞到不敢看他,只叫过一声:“来了,亮哥。\"就算是招呼了,便低了头不自然地干自己的事情。

    我的侄儿都已经上学了,可是亮哥依然笑眯眯的,不急不躁于自己的婚事,就连他弟弟家的孩子都好几岁了,他还是不急。我偷偷地又幸福地想:莫非亮哥一直在等我长大么?但是一纸农村户口,又让我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也因此,我就更加努力地学习,指望以这种方式来缩小我们之家的差距,用八岁的年龄之差,来弥补我们之间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之间不平等的遗憾

    我二十六岁那年,亮哥已是三十四岁,有一天文姨来我家给我说媒,说出的条件明明就是亮哥的,只是总显示着有些莫名其妙的“奸笑”似的文姨,并没有说出男方的名字,只说做医生,人品学问收入等等,哪方面都不用说的,只是比我大两岁。

    那天晚上,当文姨将这事告诉我母亲的时候,我是被母亲从我屋里喊过来的。文姨一直笑嘻嘻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母亲回文姨说:“男的大几岁倒是没什么不好,知道疼人。”

    当文姨告别之后,母亲送她回来,用忐忑而燃起一丝希望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文姨却又返了回来,走向母亲近前,先是大声说:

    “你看我就不是那做媒人的料儿……”然后又小声地问我母亲:“可是我忘了问,咱二闺女——户口转了吗?”

    母亲立刻愁容罩上了脸,叹一声:“要是转了户口就好说了……”

    从此文姨竟再也没给我提介绍对象的事儿,一个时期内也很少来我家了。母亲寒心,我也在莫名的激动与希望里,心开始变凉,失望。

    亮哥再来我家时,脸上明显有了思考后的凝重表情,有时还会显出极其痛苦的样子,再没有了那少年似的纯情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文姨又开始托我母亲给亮哥找对象,善良热心的母亲还就真为亮哥踅摸到了一个,那是我姐夫的侄女——就是在集上和父亲挨摊的那位表嫂的大女儿,比我大两岁,在城里的制药厂上班。父母都感到他们很般配,说一个在制药厂制药,一个在医院当医生,真是天生的该是一对儿。亮哥竟也没意见,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选择对象的标准又是什么?可是比我大两岁的表嫂的闺女却嫌亮哥年龄大,人还娇滴滴的,只知道打扮!

    母亲在和父亲谈论这事儿时就显得特别着急,说:“亮,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这闺女没福气!”却又不肯放弃,努力撮合,甚至有一种使不上劲儿的遗憾,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表嫂的女儿立刻就同意了。

    我心里则怨恨着母亲,也但愿姐夫的那侄女最好别同意,这样我也许还有一丝丝渺茫的希望。所以随着母亲的努力加一层,我心里的失落和怨恨就成倍地增长。我更为亮哥鸣不平,心里对亮哥说:

    “那个女孩才初中毕业!她根本就配不上你!这个你竟然也答应见面?而且没有一点意见,只要对方同意就行?你简直太看扁了自己!亮哥……”

    而那女孩儿到最后也没有同意到集上见亮哥一面。

    记得当时父母给亮哥捎去了信儿,叫他迁就歇班的时间回镇上一趟,到集上父亲和表嫂摆摊的那里。明明约好了的,表嫂却对父亲说:

    “表叔,你看这事儿,我是愿意呢,看好这个叫亮的孩子。先说,咱的孩子进了门去吃不了气,再说咱对这孩子的老人也都了解一些,知道底细。可是,这个闺女她就是不同意呢!这不,歇班回来了,也不露面!她要是有那个意,说好了在城里下了班两个人见见面也行啊!她就是没这个意思呢!表叔,等会儿男方来了以后,你就替我说,她在城里上班忙,回不来。人家一听心里就会有数了。要不,不好回答。我问闺女的时候,她只是说有谈着的。”

    父亲只好同意了。

    等亮哥来了的时候,在父亲的摊位前站定,表嫂先将人看了,什么话也没说,父亲将表嫂的话传递给亮哥,亮哥显得无可奈何。

    那天我从教学的学校放学后去集上父亲那里,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似有感知,亮哥从左后侧转回头来,正好看见了不远不近的我,我第一次看见他挠了一下头皮,脸上没有一丝笑,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易显露的着急,那是自尊心被生生地伤害后的一种着急,是有一种被骗的感觉。他也看见了我,但又立刻回过头去,对我父亲说:“大爷,你回去和我大娘说一声,我就不(到你)家去了。我回去还要上班,忙。”

    父亲应着。亮哥伸出手去和我父亲握了握手,就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我佩服亮哥的涵养,即使在失意时也不忘有礼貌。

    后来文姨退休,王叔退休,一家人都搬进了城里去住。只有回镇上领退休金的时候,文姨来我家,带些礼物,像走亲戚。亮哥极少来了。

    亮哥三十六岁的时候在城里结婚了,对象是农大的讲师,比亮哥大两岁。我哥哥自是不会缺席,在亮哥的婚礼上还和亮哥二人合照了一张照片,后来放大了就放在我家正堂屋的相框子里。戴着大红花的新郎官亮哥是笑着的,但这笑已经带着成熟,再没有了青春年少的风采,倒也满足。我想我这小小的代课教师,到底是比不了大学讲师啊!然而亮哥那么好,也就只有讲师才配得上他。我是最该为亮哥祝福才是!

    这一年,我已是二十八岁,我弟弟家的孩子——我唯一的侄女已经两岁,我想走到这一步,我已是把亮哥从学校毕业后也一直都在学习的精神学到手了;也对他晚婚,弟弟先结婚有了孩子的状态也借鉴了过来。我心中的偶像之恋也只能到这一步了。后面延续的点滴故事,只能说明我的爱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再说亦无用。面对来自心底的再次失落,母亲在我面前从没说过什么,我当时陷入自己的情感危机,忽略了母亲的感受。以为母亲并不知道我的内心,却不曾理解母亲,她也曾经年轻过,而且,母亲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或者直接说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只是有一天,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人的时候,母亲问我:

    “你见过小亮他姐吗?”

    我说:“见过。”

    母亲又问:“她的脸面,她的身材,你看像你王叔吗?”

    我觉得母亲的这些话里面,显示了蹊跷的意思了。王叔的身材那么矮小,亮哥的姐姐哪一点都不像是王叔的孩子,更是和亮哥的长相相去甚远,她高大魁梧,一张饱满的大脸,白白的皮肤——只这一点随文姨。

    母亲继续说:“你看她长得像不像前院里的那个牛大喜?”

    母亲的这句话,已是把我惊得好久没有缓过神来!似乎一扇早已尘封的厚重的历史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母亲继续说:“你王婶子(文姨)上学的时候,就和牛大喜说不清道不明的,最后没办法了都快生了,不是才急着嫁给了你王叔?结了婚还没有一个月就有了她这个闺女。她应该姓牛的。”

    敢情文姨就是那个牛大喜的“女同学”?开铜器铺家的女儿?曾经想要在我母亲之下来做小的那个未婚先孕、然后急着嫁人的女子?王叔就是那个洗衣工的儿子?

    那一刻,我只是觉得生活的本身,远比故事和书里更加曲折精彩!

    可是母亲和文姨的交往中,却总是神态自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这一份隐忍,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也不是许多人能够做到的。而母亲的内心,又是怎样的波澜壮阔?无法言说?无处诉说?每次与文姨的交往,无不在时时提醒着母亲——她就是一个曾经遭遇自己明媒正娶的丈夫冷落的人,是一个无望的永远的童养媳?

    相对于重情重义、刚烈大气如男子、又遭遇过无数屈辱和不平的母亲而言,我心里所有的痛苦加起来,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也难怪,文姨的神态和笑容总是让人感到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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