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一三八章 父亲不舍却也安详地走了 母亲真心疼痛心被掏空
更新时间:2019-08-13 14:58:58 | 本章字数:3647
农历八月十六那天午饭过后,父亲看上去已经很好,一向身体硬朗的他,只要打上针就还是好好的样子了,下地坐下来自己吃饭都没事。弟弟担心我儿子上学吃饭要人照顾便撵我回家,依着父亲他是不肯的,他只愿我多在他身边。哥哥也说:咱大大好啦,都在这里守着也没用。这时候,姐姐已经拿着套好的小褥子也于上午到了,当病房里除了父亲就是只有我和母亲姐姐的时候,父亲笑着自嘲自解道:“这回该开路一玛斯啦!”我辨不清真相,觉得父亲有点幽默。姐姐也在笑。父亲在哥哥弟弟面前是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思忖片刻,在万般不舍里,我狠狠心还是暂时离开了父亲。
在我回到自己小家的那几天,心里一直放不下父亲。
就在八月二十六的那天早晨,正在我考虑是否今天再去看看父亲的时候,起床后去卫生间,刚一开卫生间的门,心,在那一刻狠狠地“咚、咚”跳了两下,伴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要晕车的那种心慌搅动的感觉。随后很快一切便都归于平静。我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我立刻预示到不好!于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父亲所在的和我这里隔了两座城市的医院。到了的时候,已是中午十一点半。静静的病房里只有父母两个人,母亲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面朝外——也就是父亲躺着的方向;父亲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朝里——也正是面朝着母亲的方向。但是父亲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呻吟,甚至大声喊叫,安静到令人感到害怕。但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父亲竟知道是我来了,自然地将头歪过来,随睁开他有些迷茫的眼睛对我很有礼貌地招呼道:“你来了!”像招呼朋友一样,也是一贯的态度。我应着父亲。同时我看见将眼光和全部神情都集中在父亲脸上的母亲,眼里已是满含着泪水,又是万分焦躁的心情了。
现在写到这里我很锥心,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兄妹四个都不在近前,独独留下小小的母亲一个人来面对这样的场景?何其不孝啊!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平时怎样,最后的陪伴和分担必不可少!
父亲跟我打完招呼,立刻又闭了眼转回头去,继续朝向母亲。像一只鸵鸟,又像是一个调皮可怜而无助的小孩子。但父亲不忘继续对我说:“你去食堂买饭吃吧,快晌午了。\"只是他没再回过头来,而是喃喃地显然依旧是清晰地说。
我继续被那病房里可怕的静给感染着,像是有点傻了。
父亲知道我和他一样怕晕车,早上坐车之前是不吃早饭的,这也是我多次的经验总结。他是担心我饿着。我却回答父亲说:”吃饭不急。“
但是接下来父亲又催我:”去食堂买饭吃,快晌午了。“
我再说:“吃饭不急。”
当他说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急了,带着哭腔显然是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数:”吃饭就那么要急吗?“父亲这才不再说了。
我继续静静地面对着那可怕的静。
这时只听母亲突然声嘶力竭地对父亲喊道:“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
那一刻,父亲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一下睁开了已是深度迷茫散乱的双眼,不确定地看向母亲。
母亲带着焦躁的哭腔问父亲,声音却是明显地比刚才又低了许多,带了万般柔情和不舍:”你能看得见我吗?“
父亲似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或者点了一下头,接着很快又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困极了,也累极了,就只想安安静静地睡去,然后长眠不醒。没有任何语言留下,甚至再没有任何呻吟之类的声音,只是一个可怕的“静”字代替着一切。也许在母亲心里她认为,父亲在这诀别的时刻是应该表现得有些缠绵不舍,或者至少是留下一两句话的,可是父亲没有。或许早在这个春天的时候,父亲已经将所有的话都对母亲和我已经说完了。
母亲立刻差我去喊医生,慌乱里,我和母亲竟然都忘了床头上是有按铃的。
接着医生护士都齐刷刷地涌过来。父亲立刻被手脚麻利的医护人员抢救起来,而一位年龄稍长一点的女医生吩咐我将母亲送到另一个房间去,不让她在这里看着父亲被抢救时的情境。我便领母亲走向另一个房间。母亲刚刚被安顿下,她立刻撵我再回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母亲早就说过的,我从小就是父亲心上的一个闺女,难道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陪伴父亲的也只是注定就我一个人吗?此刻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她习惯性地将自己已是比常人高出许多倍的紧皱的眉头再此皱起。
当我回到父亲病床前的时候,父亲已经仰面躺在床上,医生护士正忙乱着,电击父亲的胸膛。父亲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身子不停地被电得一跳一落一跳一落的。主治医生问我:”你是他……“我回话:”他闺女!“主治医生:”你当家吗?要不打电话问一问其他家人,这电击不管用,还有另一种抢救方式……但是比这个更厉害,花钱也多,也更痛苦……抢救还是不抢救?不是单位报销(医疗费)吗?“我急忙掏出手机,给弟弟打电话,弟弟也不知如何是好;给哥哥打电话,不通。又立刻告诉了姐姐,叫她赶紧来!而瞬间我在这边立刻决定并断然回复医生:”不抢救了!叫他安安静静地走吧,是时候了。“
医生应该懂得的,这器质性的病变衰微结果,和心脏突然间的骤停应该不是一回事儿……
接下来在那个安安静静的病房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父亲依然仰面躺在那个刚刚施救过他的病床上,脸上是刚刚被折腾之后的一丝萎黄。他的耳朵、手和脚因为这肺气肿的病都已全部是紫色的了。
我先是双手捧着父亲的一只右脚——那原本厚厚大大的白白软软的脚,如今是紫茄子一样的颜色了。可我分明还看得出,那是我的脚的来源,我的手脚,我的脸型鼻子耳朵都是父亲的样子,是我们兄妹四人中随父亲最多的人,我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的脚越来越凉。我想用我的双手把父亲的脚搓热了,他就会活过来了。可是在我捂着、搓着的时候,父亲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脚,同时脸上竟然又慢慢回复以往安静中的红润,嘴里只发出一个字:”别……“我慢慢将父亲的脚放开。又双手捧着父亲的右手,手也在变凉。我想慢慢把父亲大而柔软的手搓热了,他就会好了。可是父亲的右手又在我的双手里微微动了那么一下,他继续闭着眼睛道:”别……“他是知道,我的想法和做法都已是于事无补的了。就像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和我与姐姐开玩笑:“这回应该开路一玛斯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我只好停止了再为父亲搓手,只是两手捧着他的右手,静静地看着静静的他。那一刻我心潮澎湃,泪水不时地涌到眼眶里,忽地一下子想到了那年六岁多的我,在那个下过一场雪之后,化了个半化,忽然又降低了温度的冰天雪地里,就在那个处处泛着霜花和到处是悬挂着冰溜的晶莹纯白童话一样的世界里,我跟着从城里休班回来的他到柳林里去迎接母亲拾柴的情景,他教我唱的由领袖语录谱曲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唱歌的样子,他朗诵的样子,他笑着的样子,他教我迈步走冰的样子,而我一直不敢迈步,老担心自己会滑倒,父亲一再鼓励我时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此刻一位女医生过来让我给父亲净面净身,问近前有衣服吗?让我赶紧嘱咐家人穿衣裳,要不等一会儿就会不好穿了。我去另一间房里问了母亲。母亲告诉我她为父亲准备好的送老衣服,她都包好了放在家中的高低橱里,我立刻电话告诉弟弟,可是弟弟说,怎么也找不到。我只有让他立刻赶过来,并告诉弟弟说母亲要回家去拿。
医院护士值班室已有人要为我联系灵车,问要去哪个火化场。我说哪个地方离家近就去哪里。但是当我再给哥哥打电话问去哪里时。哥哥说你不懂……
夕阳已经西下,六十里地的路程,八十岁的母亲往回挤公交车去家里为父亲拿衣服……
姐姐此刻已到了城里,只是和母亲错开了路线,在城里找着店铺为父亲买外套。姐姐抱着衣服来了就哭。哥哥叫了本家里的兄弟和姑姑家在村委做事的二表姐夫还有我姐夫一行十几人,有人手里还抱了大公鸡都来到了,侄儿刚下班也来了,来了叫着爷爷哭。母亲也赶了回来。大家就开始七手八脚地将父亲折起身来为父亲穿衣服。此时此刻,在我用手去托父亲后脖颈的时候,感到父亲脖子后面的凹陷处还有一丝温热,而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生前一样微红的脸膛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明显的微笑,那微笑是闭着眼睛、绷着嘴唇发出来的,像极了一个调皮而装睡的孩子……
一向爱热闹的父亲,面对一屋子的人来送他,他应该是满足的……
衣服很快穿好,出奇地好穿,大家惊奇地看着父亲的微笑,我不知他们都想了什么,但我那时候就想:这折起身来一穿衣服再把父亲给穿活过来吧!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权当是虚惊一场!因为父亲的笑是那么真实可见!可事实是,父亲被穿好衣服再被放到床上平躺下去的时候,脸上没有了一丝红润,而完完全全是已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中秋节过去十一天后的晚上,有微微的风吹过,已是明显地有了些许的凉意,我陪着母亲坐在缓慢行驶着的灵车驾驶室里。从后面车厢里陪着父亲的人们中间,不时地有点了火的纸钱被扔到经过的路的近旁。火苗泛着橘黄色的光,也可看见火苗上面有一些燃烧而来的烟雾,又都是明显地朝着东北方向。很快连暂时没烧到的纸钱一块随风飘起来,时高时低地起伏着,直到再次落地、燃尽……
回到家里,夜已晚,父亲的遗体被放在弟弟那边的当门里——这是老家,是父母早先就住过的老宅子之处,这是要等明天做最后的遗体告别的。我和姐姐陪着母亲到了哥哥的房子上,打开大门,母亲一走进院子,就已经放开嗓子哭了起来:“正正他爷爷哎——老头子哎,你舍下我一个人了?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了,人就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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