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夏天，天好像在下火，作为出生在东北的母亲当是最怕热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最难熬的时候。我带着儿子再次去看望老母。准备多给她洗洗澡，抹抹痱子粉，陪她说说话。母亲身体好好的，便是我们做晚辈人的福气，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我也就放心了。

    一周后中午十二点多，我刚刚在热火朝天中回到自己所在的小城的家，可是怎么事就那么巧！当天下午，弟弟就来电话说：“姐，你还回来吧？东北咱表姐一家四口去上海大外甥那里回来，顺便过来看看咱娘……”

    我一听又惊又喜，外加着急，我要是听家人的劝，赶在明天回来呢？不就省却了这一趟坐大巴车的折腾吗？但是想一想，人家大老远的就来了，咱这三百里二百里的又怕什么呢？

    母亲兄妹三人，同辈中六个人当中，也就只剩下年龄最大的我母亲这一个长寿之人了。

    东北大表姐，是指舅舅家的大表姐，比我哥哥大六岁。她和我母亲是有感情的，不说小时候还印象深刻，就是母亲六十六岁那次和哥哥去东北、七十三岁那年和父亲去东北，她都是印在心里的，何况血浓于水。大表姐的脸型轮廓眉宇间很像我母亲，却没有母亲脸面的协调周正与平和，她的个头却比母亲高了许多，这一点她是随我妗子的。她这次和大表姐夫、女儿小芬，以及芬的女儿茜茜去上海芬的哥哥那里去了。芬的哥哥是通过考大学去的上海，毕业后就在上海找了工作。并且早已在当地结婚。

    大表姐这是第三次来我家，若干年前，大外甥考上学的时候，大表姐夫和大表姐两人一块去上海送大外甥上学时来过一次。那时的大表姐还是年轻的，更重要的是心里是欢乐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第二次来，是外甥结婚时买房，大表姐夫妇二人来我家急急火火地借钱。转眼又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四十二岁的大外甥却一直没要孩子，而一直丁克着。这让表姐怎么都想不通。小芬大约是一路劝过来的，很体贴大表姐，此刻还一直劝着大表姐：“没办法，你就顺其自然吧！”

    我也劝着大表姐：“现在的年轻人思想观念都在改变呢。劝不了，好好保重自己吧，别再把自己急出病来！”

    表姐夫对大表姐想不开无奈一笑：“嗛，是吧？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事，咱就不知道，你大姐她就是想不开！你说你咋就那么想不开呢？”大表姐夫先是对我、然后又对大表姐说。

    但是谁劝也白搭。

    大表姐说：“哪怕就是一个闺女呢！老了近前可有个人！这像什么话？男孩女孩儿都不要……”大表姐的急不是急在脸上，不是急在口里，而是活活急在心里，皱着眉头，是发自心底的无奈无能和绝望。小芬的孩子都十五岁了呢！

    她的这种执着和认准之后的绝不回头像极了我的母亲。

    表姐夫倒是能想得开。他是人随境迁，人走到哪里情感也就随之到了哪里。看见他，情不自禁就会想起那个作词作曲并演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雪村。只是脸模样比那雪村稍稍受看一些，但大体相当，也始终微笑着。早年他在生产队当过会计，也当过民办教师。现在没事，就常爱和邻居打打麻将玩玩。

    小芬当年高中毕业后，出去打工一年，后来给我来过信，也来过照片。我劝她再考学，说农村女孩上学是唯一的出路。她很通透，回校复习，高中毕业两年后考取了一所师范院校。现在在一所中学任教。表姐和表姐夫在当地还是有威望的，两个孩子靠着上学算是有了出息，两人就没其它什么心病，可是就是大外甥那里没有孩子，令大表姐怎么都不能释怀。

    一行四口人，去了上海后，又开车去了苏杭等地游览一番。毕竟从遥远的大东北来一趟也不容易。但是媳妇还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勉强呆了一周，就来到我们这里的地级市，我那天上午回我的小家，人走了，大表姐夫给弟弟打了电话，叫他去市里接人，坐高铁过来的。侄女贝贝便开着自家车和弟弟一块去了城里接来了他们四口人。

    当接到弟弟的电话，本来不愿再回母亲那里去的儿子，一听说有零零后的亲戚，还是个女孩，便皱着眉耐着性子去了，明明在姥娘家的小客人，暂时也成了小主人，领着茜茜在我们那个比一般县城还大的镇子上逛了个遍，然后就是拿着家人给的钱买雪糕和饮料吃喝，也不耽误吃随时打开的水管凉水泡着的西瓜。我们到了那里的第二天，弟弟开着他蓝色的新农用车，带着大表姐夫、小芬和我，还有哥哥，一起去了清口河的明朝小石桥上，走到水流湍急处，观看，下到水缓处，近距离观察。我想起幼时和小伙伴在水边玩，常常拾许多薄石片，右手三指做好了拿石片的姿势，尽量低地弓一下腰，右手一用力，石片飞出，在水面上“嗖嗖嗖嗖”时隐时现，漂出许多水花，比赛看谁打出的水花多。

    我把这往事说给芬听，并情不自禁再拾起一片小薄石片打出去，芬也随着我笑。随意，轻松，自然。

    我和三十九岁的芬各自打着一把花折伞。芬兴奋地说：“这河真够大的，能超过牡丹江了，真的，超过牡丹江大了。”

    说着她又放眼望去，肯定着自己。往回走，表姐夫像个小孩子，弟弟一边和哥哥还有来此凉快的人边看着河里的水边说着话，我和小芬、表姐夫，先是个人拿着手机拍着少见的大石块，后来我们彼此照相，我和芬合影，留下欢声笑语。大表姐夫说：“叫你大姐来，她不来，这回吃亏了！”

    作为母亲，我理解大表姐的心情呢！

    小芬接话：“我妈就是想不开呢！”

    第三天下午，小芬就嚷着说山东实在太热，和上海一样热，就要回去了，也不愿看我们这边的家人，为他们忙忙碌碌，弄吃弄喝。再三挽留，第四天，姐姐来将表姐夫妇和茜茜以及侄儿和儿子叫去了姐姐家吃了一顿饭——姐姐家的饭菜从来不低于饭店里的，另有从朵朵大娘家的佳肴店里买几个现成的。当然最先叫的是母亲，可是母亲就怕热，懒得去了，于是我就陪母亲在家里。

    到了第五天下午，禁不住表姐家一再央求，说该回东北了，说在这里实在热得受不了。弟弟就只好去城里买火车票，却一买买到了两天后的。三口大人都感到这是故意留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