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这次母亲摔伤，嫂子照顾母亲，嫂子没烦，母亲知足，让我想起不久之前——

    顺着时间的河流打一个漩涡再回到2014年的春节，母亲在哥哥家过年。因母亲不愿去城里，哥哥便和母亲在镇子上的老家，嫂子和侄儿正正三口在城里过。

    年是用来团圆的。母亲虽然不在弟弟班上，但是有母亲就有家的概念，所以弟媳四口都到母亲近前去，偎着母亲和哥哥过年，带了足够吃的菜和水饺。弟媳和弟弟都体谅哥哥是个男的，天天婆婆妈妈地照顾着母亲，平时像包点水饺了，烙点馅子饼了，就尽量给母亲和哥哥拿过去，免得哥哥再做，能让他少做一顿是一顿。

    同时这也是侄女贝贝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

    春节前就有老亲戚迁就赶年集的空儿，或者老朋友以电话联系的方式，多方打听母亲：今年过年是在镇上呢？还是去城里？得着消息，是在镇子上。于是远远近近，城里的乡下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连七大姑八大姨的都算不上，刚刚过了年便都奔着这个八十五六岁的老妈妈来了——母亲的一世为人越来越受到沾亲带故的人的尊重。礼物也早已从早些年的“四升礼”变成牛奶、茶叶、蜂蜜、麦片、核桃、阿胶之类的营养高档品，自然酒肉等也少不了。我们那里就拿来了鸡鸭鱼肉酒和点心，礼物不算多也不算少，共一千二百多元的。我想等来到母亲身边，再给她二百元钱的零花钱就行。

    谁知，杨冲也没和我商量，更没让我知道，就给母亲了四百元钱，尽管临来之前，刚刚和我算完账，嫌我不出去挣钱。但对于我的父母，他还是主张要孝敬的，说两千也不多。甚至一直主张，哥哥弟弟还有姐姐都离母亲近，出的力多，我们这远路的就可以多掏点钱做以弥补……

    不知弟弟斜了哪根筋，问杨冲：你有钱啊？

    杨冲说：“没钱，借去，贷款，也要孝顺老的。自己想办法挣钱！孝顺老的，不能等有了钱再孝顺！”弟媳觉得在理，弟弟和杨冲却争得脸红脖子粗，关于这件事的讨论甚至“争吵”是稍后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然而仔细想想，母亲拉我这么大，还没有得过我什么好处。不说平常，过年了，给她四百元钱不多。至于到了她手里她怎么安排就是她的事儿了。哥哥大约是给了母亲五百元钱的（是母亲工资卡上的），弟弟也给了母亲二百，至于姐姐，一贯的观点：只给东西——母亲喜欢吃的，不掏钱——因为母亲见月有钱，她花不了还都是她儿子的！

    但是都知道母亲有钱，领孩子来走亲戚的，自家的晚辈，一掏就是一百的。母亲手底下没钱是不行的。

    嫂子春节后正月初二她是要等正正一家三口去丈人家的。初三又觉得日子不太好。所以正月初四早上老早就从城里回来，和哥哥来会合，然后打算从家里带上亲戚们来给母亲拜年时带来的礼物再去申家庄看她的母亲。母亲总是这样，放开了对她说：“你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过年了，家里这么多礼物，我能用到身上的又不多，你相中什么，就给你娘带些什么！多拿点儿，别不舍的！”

    其实母亲就是能用在身上，只要别人说用，她不会满足自己而亏待别人的。

    哥哥是不主张这样做的，毕竟他是当大的，还要顾及到弟弟夫妻二人的感受，再说：亲戚朋友们来了，不是还要一个个地去还礼吗？想再出去买点礼物。母亲知道哥哥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就提前告诉哥哥：别再花钱去买了。该回礼的，咱给他们换换，这一家拿来的和那一家拿来的换个样，再出去买干吗？有不让回礼的过段时间再说，再说咱也不亏待别人，你兄弟都给他们放上花生了。钱，能不花的就不花，在家里放着时间长了也坏了。

    哥哥这次听了母亲的。

    哥嫂傍晚回来都在家住下，第二天迁就嫂子在家里，她娘家的因为有我母亲在，也不会直接去城里嫂子那个家，是要先来看母亲的。知道嫂子的二弟会领着两个女儿来，母亲就提前准备出压岁钱来。我和弟弟一家四口及杨冲父子一家三口准备去姐姐家做客。临去之前，母亲看着我的脸，有点无奈，也有点尴尬，她不好意思叫我去姐姐家从这里拿礼物，因为拿来了，就要由哥哥嫂子说了算了。临出门，哥哥说：“你看着拿点就行，别再出去买去了。将过了年也贵。”

    我早已看见嫂子啷当着个脸，没有好样，本来的红脸更红了，便对哥哥说：“不用拿，我出去光买点水果就行。反正有咱娘，主要是来看咱娘的！”我的底气是：我年年来，常常来，特别是有父亲时，就是不给父母这边买东西，也会买着礼物去姐姐那边，为了姐姐好。但是他们都不去我那边，说不上回不回礼的事情。再说我未嫁时给姐姐看摊看孩子帮忙去种地，出了多少力？都是白帮忙的！

    哥哥却生气：“你有钱啊是怎着？这么多礼物，放着也是放坏了！再说这该是平常吗？光买点水果就行？将（刚）过了年！白上了这么多年学！都上腿肚子里去了？！”

    嫂子也终于忍不住，大声对哥哥喊：“我不在眼前，你她姥娘那个逼都给了她们我也不管……”

    哥哥从未在嫂子面前示过弱：“你他娘的是属狗逼的？兴进不兴出？都给你拿来在这里放着、看着、瞎了、烂了，也别给人家？给别人一丝一毫，你就疼得心慌？吃不下饭去？睡不着觉？”

    我对哥哥说：“拿来了就在这里吧，反正还得去走亲戚。我出去也花不了多少钱，不买些东西。恁俩别为了我这点事儿再吵架，我本来也没打算从这里拿着东西再去我姐那里。我拿来的东西也不多。再说亲戚还没来完，还得伺候客……”

    我的话还没说完，哥哥把眼瞪得更大：“叫你拿你就拿！还非得出去买？听她的？听她的什么事儿都完了！为了恁姊妹三个，俺俩少打了仗？我……”哥哥一时犯了恼，无数次哥哥一在外面有了什么事儿，碰见什么困难，嫂子不说劝，还总是给哥添乱，说些没见过世面的话，或者抱怨一气。哥哥就说：“她别说理解我，给我开开后门，连个‘主壮呱儿’都没有，要不是为了咱娘……”哥哥又开始烦恼。

    我只好听哥哥的了，拿了一提泰山白酒，拿了一提“六个核桃”。一旁的母亲是着急的，尴尬的，无奈的，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到了姐姐家，姐姐敏感地问我：“你这是又从哪里买来的‘六个核桃’？”姐姐这里有卖的，她也曾经给母亲拿去过。

    我说：“不是将（刚）买的，是从咱娘那边拿来的。我想出去买点别的，咱哥就非不让我去买，嗷嗷的；咱嫂就生气，两个人为了这事儿还吵嘴！再到下一年来，我直接从这边走，买点礼物先放这里，到时候就光空着手过来坐坐就行！可烦死了！弄得咱娘说不出来道不出来地光在一边撒急。我也真是够了！”

    姐姐立刻火冒三丈：“都给她东西行！谁连口水也别喝她的、连一个菜叶子都别吃她的才好呢！可咱娘最挂的就是她，她却说，咱（嫂子说‘站’）娘挂得俺不轻，都把俺挂到墙上去了！这个人是忒没良心了，我是知道！咱娘也是活该，都是她惯得她！恁以后来吧，也别给俺拿什么礼物，俺什么都不缺，恁光来坐坐就行。”

    我说：“一个娘的孩子怎么都好说，不是还有俺姐夫那一方面吗？再说哪有将过年空着手的？”前面一句是给姐姐一个台阶下，真空着手来，那她就会像说别人一样说我了：“嗨，忒小气了，两个肩膀扛个嘴！没有俩指头捏个枣儿来！”

    姐姐学完了嫂子往墙上挂的那个动作，仍然气着。我说：“将过了年，和她生那个气干嘛？”

    想想也是的，母亲不止和我说过一次：“都说天下爷娘向小儿！不是哩，天下爷娘向孬儿——是向着混得不好的那个呢！”

    傍晚再次回到母亲那里，客人走了，哥哥和嫂子也都暂时回到城里去了，母亲高兴地对我说：“叫我给了你嫂二百块钱，他俩把这家里的东西既着拿，‘到毫’（快要、差不多）拿不动了，你嫂就高兴了呢！”

    我想：娘哎，你这就是抱着柴火救火的节奏！我们就给你钱，你就给嫂子！怪不得姐姐怨你呢！说你惯嫂子，一点不假！可是嫂子这时候暂时满足高兴了，还有以后呢！她可是一直如此的呢！你怎么那么没有原则呢？

    转而一想，不计较！像母亲一样！而母亲更是以后要用人了，让他们都高兴了，他们好好照顾母亲，我在外面不是也就放心了吗？虽然母亲并不是用人了才想对他们好，她可是一以贯之的！

    然而母亲的心却是明镜似的，说完了嫂子高兴的事儿，转而又和我道：“嗨，我什么人没见过？闺女，记住了，小气，小器；大方，大方，大仁大义的，也穷不了哪里去！那好沾光的，也没富到哪里去！占小便宜吃大亏！”

    这一晚，杨冲和儿子都在弟弟那边休息，我和母亲一床，母女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