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母亲吃哈密瓜时的样子，感到母亲真的是心气越来越不强烈了，就像一片在风中渐趋枯干的叶子。禁不住又想起母亲的生活来——

    去年（2016年）农历的十月一，兄妹四人吃完饭，弟弟带好祭品先去坟上了，不久我和姐姐跟随其后，我与姐姐后面不远就是哥哥。姐姐就只是和我说一些面上的话，主要是看着路上野生的枸杞了，预备回来摘一些。就在我们祭扫完父亲回来的时候，哥哥弟弟一块先回家去，我和姐姐就去摘枸杞。此刻的姐姐便向我敞开了心扉：

    “前两天没叫咱哥把我气死！我就像得了一场大病。我这一想起来就还是浑身哆嗦！我说没咱娘了就不来了！他就撵着我：你这就滚！恨不能过来一脚把我踢出去！我家去哭了好几天！我说的这回不来给咱大大上坟了，反正咱大大没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三年也早过了！咱大大活着的时候我也尽到心了！”

    我说：“你能不来吗？还有咱娘！你要真不来，咱娘怎么想？”

    姐姐说：“是咱兄弟今儿早上给我打的电话，他说：‘咱哥叫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几点来呀？’我这才来了，他要不叫咱兄弟给我打电话，我今儿真就不来了！”

    我知道姐姐这几年为了父亲的病，要不要去医院？去医院住多久？母亲的病要不要去住院？住多久？与弟弟之间存在着不是一般的矛盾。弟弟的观点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恁来了，我好菜好饭地伺候恁行，但是娘家的事别管；姐姐则以为：恁别的什么事叫俺管俺也没那精力，这个娘要是光恁你自己的娘，俺也不问，可不就是这一个娘吗？俺别说离得这么近，就是远了，这个当娘的老了，用人了，俺能不管？恁要是没钱，咱姊妹四个平摊！该住院就得去住院，能住一个星期的，你不能打上针第二天就回来！

    姐姐和哥哥却一直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可是现在，姐姐和哥哥因为母亲也直接发生矛盾了，而且如此激烈！

    姐姐说：“俺和你姐夫寻思，在家做饭做惯了，生意又不忙，咱嫂又不在家，咱哥身体又不大好！俺俩做好了饭，甭管谁拿过来，有咱娘吃的——咱娘也愿意吃俺做的饭，咱哥也一堆儿吃一点不就行了吗？天那么热，咱娘又怕热，吃不好饭能行？一天到晚的光喝稀饭？多好的事儿？！你猜咱哥说了个么呀？他说：‘不是你往这拿，就是他往这拿！我是管不起咱娘饭呀还是怎么着？显得恁有啊？恁孝顺呀？’你说好心好意的……他说话那么伤人！”姐姐说着，再次泣不成声！为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应用的理解和尊重！

    我对姐姐说：“他有他的生活，可能他觉得打破了他的生活了吧？那就不送哎！”姐姐自从朵朵考上硕士研究生去了北京，没了心事，同时也觉得还是好人有好报，她就对我说过：“我只要炖了排骨，或者蒸了肉包子给咱娘拿来，心里谁知道有多高兴啊！再说，只要一给咱娘送东西，买卖必定得好，挣的钱得比给咱娘的东西多好多倍！”

    菲菲那里也不要姐姐姐夫操心。于是她和姐夫两人的日子一时人间天堂般滋润了，也就更有时间和心情想在亲人间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些什么。她那边与妯娌嫂子、两个大姑子姐处理好关系，能出钱得出钱，能出力的出力，而这边尤其要在母亲身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是我觉得哥哥姐姐之间因为这么点事值得吗？哥哥是因为正正在厂里是技术工人，天天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一两千块钱的工资而心有压力吗？给正正托人调往别处，正正本分，觉得混生不如混熟，又不肯挪动。又早在准备生二胎，只是觉得有压力吧？

    摘完枸杞回到家，很快姐和母亲告别就走了，哥和我送至大门外。回来我在给母亲收拾衣物准备搬家，哥哥也在一旁对我诉说委屈：

    “她这是又来了！我还是该怎着就怎着，也不能不搭她的腔。她这一趟要是不来，她以后就甭想再进我这个门！前两天你说她说了个么吧？她说‘没咱娘我就不来了！’我也没给她好话，我说，你这就滚！可叫她把我气坏了，我仗着现在什么都想开了，要是和前两年那个脾气似的，我这回就得叫她气得又去打吊针！弄不巧就得心脏病复发，就得气得伸了腿！得叫她气死了！有她这个说法？这是还有咱娘！哦，没咱娘了也不能不来啊！没咱娘了就没娘家人了？就卖了娘家路了？就不回娘家门了？恁看看这几年把他两口子烧得，走路都不会走了！不是才成家那两年了！我就是做不上饭给咱娘吃，我买去哎！又不是没卖的！我又不是没钱！恁看看他两口子吧：一霎这个来，一霎那个来，一霎拿点这个，一霎又送点那个！简直就和她有啊似的！我是寻思恁姐夫也是六十一二的人了，天又热，骑着个车，来回跑什么？俺俩是一年的，他比我还大三个月……”

    姐夫曾经说过：“嗨，俺这俩闺女——在咱这整个清口街上，恁就找去吧！就是给俺俩儿俺都不换！”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从最初的“断子绝孙”这样极其不能接受的现实里，而一跃成为活得最扬眉吐气的人，菲菲的“喜洋洋”婚庆公司名声越来越大，订单越来越多，生意也就越来越好；在北京读硕士的朵朵，咱这镇子上的女孩儿也是独一无二的吧？

    但是哥哥就是看不惯！在他眼里姐姐姐夫是故意眼量他：“怎么样？你有儿子怎么样？还是不如俺这俩闺女的！”

    俗话说：有一个好的也打不起仗来。如果哥哥和姐姐都以母亲的胸怀对待两人吵架这件事，站在对方的角度，一定很好处理。再假如哥哥幽默活气大度一点，当姐姐说了那句“叫他生气”的话之后，哥哥说：“别不来呀，恁要真不来就说明俺对恁不好，那以后就好好对待恁！就是不想来也就又来了！”或者：“恁不来，俺上恁家里去也行呀！恁不想俺，俺还想恁呢！都是一个娘的孩子！只要不上外撵俺就行！”姐姐还会生气伤心吗？亲兄妹，较什么真？彼此之间就是耍点赖又怎么样？能不能按母亲说的“待要好，大敬小”，来领会精神内涵并切实做到？

    而从姐姐那一方面来说，有些实话是不能说的，虽然邻居中有许多出嫁后的女儿在没有了父母之后再也不回娘家，那就等到父母二人都百年之后再说呗，真不来就不来，那也是后话，为何要提前说下，挑战哥哥的底线？再说如果记得母亲的那句话：“能叫人见人，不能叫话见人”，哥哥也就不会生那么大气；而如果两个做儿女的都理解老母亲盼望她的儿女们之间相互团结相互理解和相互尊重的愿望，都替母亲想一想，他们那样吵的时候，老妈妈看着眼前想着身后，心情会怎样？各自放低了自己的委屈，不也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好多人家往往是因为都不管父母而吵，我们家却是在争着“对母亲好”而剑拔弩张！

    所以接下来，春节过后，当我和姐姐与母亲在弟弟那边厦子底下三人比手的时候，只有我的话是多的；当母亲由于弟弟和弟媳两口子因为去城里走亲戚两个人吵架时，母亲才有那种“人家的娘也会养活，孩子都有本事还听话”的感慨。再到清明节的时候，第一天我来了，没从姐姐那边下车，而直接到了母亲那里，母亲一个人在弟弟家的院子里看着小狗在打滚玩，笑得像个小孩，而自己的脚冻到冰凉她自己都不知道换换鞋，只有给她洗脚了，我才知道。这刚到清明的时节，空气还有些凉，母亲又不活动，只穿着一层铜色薄塑料底儿青平绒帮的单鞋，姐姐也不来收拾一下母亲，而母亲的头发已经是在灰白中显出一层淡淡的黄来，并开始打绺了——这显然是好久不洗的缘故了。

    第二天姐姐还迟迟不来，我过去叫她，姐姐说：“我光拿点东西过去，放下就回来！不去上坟了！”

    我说：“别价，姐，为了咱娘！你要不去咱娘就得想：这是有我就不来给恁大大上坟了；要是没我了，连我的坟也一块儿都不上了吧！”姐姐这才同意过来。一旁的姐夫也已经在这一天准备去给他早逝的父母上坟了——如果姐姐不去给我父亲上坟而在家继续开着超市的话；而如果姐姐去给父亲上坟，姐夫就会在家继续开超市，给他父母上坟就会挪到明天再去。

    当他听了我对姐姐说的话，显然也觉得在理！因此也就像往年那样，先等姐姐给父亲上完坟，他再去准备自己的。

    弟媳知道此事后，大度地笑对我道：“咱哥也是，送点饭怕什么？没事儿，咱娘搬这边来了，送多少俺都留下，咱娘吃不了俺吃！”

    再看母亲因为她的孩子：这个撅着那个扛着，相互排斥甚至怨恨地不谋和，而撕裂着内心，饱受内心的煎熬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