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一七O章 母亲最后一次病了
更新时间:2019-08-13 15:14:03 | 本章字数:3163
2017年4月26日这天早上醒来后,我思忖着夜里做的一个奇怪的梦:儿子七八岁,或者十一二岁的样子,在我右前方,尴尬地面朝我笑着。而在我面前可以俯视又悠然飘荡在半空里的一个透明胎盘包裹着一个卷缩着的胎儿,胎儿是男孩,面朝我笑着,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小腹部动了一下。我想这个应该是我儿子的弟弟吧,但儿子不同意。随之我的左侧又飘来一个同样的东西,只是包裹着的孩子更大一些,也是在明显地笑着。而我的右侧虽不清晰,但我知道那是我母亲的下体——只是在短暂之中一闪的镜头!我想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在连周公解梦都寻不到的答案里,我困惑着。
当我买早餐回到家之后,发现在网吧柜台才上了第四个班的儿子刚刚回到家里,正皱眉做痛苦状。原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交账时少了一百三十多元钱。他爹杨冲在令我并不信服中劝解着他:“没事,可能是害困找错钱了,也可能被别人摸去了。”好嘛,这一个小的胎盘中的小男孩的笑,是在这里等着呢。
这天傍晚时分,儿子在和他的小表弟皓皓通过网上交流时,获悉我母亲生病左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原来母亲这一方面也在应验了夜里的梦!这一大一小,我生的和生我的都有了麻烦了!而儿子的麻烦事小,母亲的麻烦事大了呢!我在考虑如何尽快安排好自己的小家,赶去看望母亲。这种半身不遂的病,一旦得上,肯定就不是一天两天的病了。而我打算去了多住两天,想象着以我支离破碎而有限的按摩知识,力求给母亲多做一些按摩,相信一向健康顽强的母亲,慢慢也就会恢复的。
4月27日,我还不急着去母亲那里,只给弟弟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况,弟弟说打着针,稳定住了。我想我更不应该急了,想着前不久清明节的时候刚去看望了母亲,母亲身体是好好的,虽然母亲也告诉我:人犯一次病,就损耗一大些(体能),一次不如一次。但一向顽强的母亲,从七十多岁开始,摔过三次,但都奇迹般地好了。最近的一次是去年七月份,那也是摔得最厉害的一次。毕竟是八十七岁的老人。当时我和姐姐还担心母亲从此肯定要一病不起,一直在床上就这么躺下去了,那样的话连去年那个冬天都难以支撑呢!可是母亲身上总会有奇迹发生!
然而当我回到我的小家后在我无比难挨的挂念里,两月之后的农历十月一,再见母亲时,一家人聚餐之后,母亲竟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么干净利落,连迟疑挣扎一会儿都没有!那一刻,我惊喜到不行!上一次母亲留给我的所有担心,瞬间蒸发。我真的有想一下蹦起来的感觉,禁不住脱口道:“哇噻,老妈妈,你简直太伟大了!你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忍住没有跳起来——毕竟也是中年的人了。但是我还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奔到母亲跟前抱住她的脖子,左边亲了右边亲,并一再重复那句话:“老妈,你简直太伟大了!你就是一个奇迹!”
母亲那比她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脸上,展开了孩子般的欢笑,那么自豪,甚至有些得意:嗯,命运能奈我何?我死过多少回死了,不是一样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可是现在母亲又病了……
4月27日这天,我忽然想要将自己早已存在草稿箱里的母亲传记的前半部分《母亲来我家之前》,赶紧发到一个文学网站上去。这一想竟然有了紧迫感,就决定十万字的稿子,用两天全部发出。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的慌乱里,竟然有发错了一个章节的巨大错误:与前一章节相同,又是占据了下一个章节的位置,使之与后来的章节连贯不上,极大地影响了阅读效果,使我的编辑在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里,一下跌入失望的谷底。我在努力地一再镇静之后,还是将十万字的稿子以及故事简介和题记到28日的晚上一并发出去了。那一刻心中稍稍有一点放松。
可在这之后,不经意地看见有侄女的信息提示:二姑,我奶奶都不认识人了;想你!!!那一刻我的心撅了一下。我回侄女:我明天就去!!!再看手机,弟媳给我来了七个电话!!!我立即回拨,弟媳急了:“二姐,你怎么还不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快点来!”我的电话在静音上。那一刻,我对一向顽强的母亲,还抱着极大的希望!!!
只是当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反反复复想过之后我还是相信:什么时候我到了母亲身边,母亲就又好好的了,她不会留下我不管的。也不会我不到,她就走了。我宁愿她在牵挂我的时间里而将有限的生命多做一些停留……
29日一早,我急着往老家赶。刚刚坐上长途大巴,又接到弟弟来电,他急着把我好一顿训。我的心里好像一片空白,只是以为弟弟就是小题大做,就是那样的脾气呢!我说:
“才从这里坐车。要不你提前从镇上给我联系一下出租车!叫他去城里的长途汽车站接我,我到了那里,直接就把我拉到(镇)医院里去吧!”
弟弟也慌中有乱:“你真是俺亲姐!这怎么联系?你还是自己坐城郊的‘207’吧!反正已经这样了!由着你吧!”弟弟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烦躁了起来:她平时至少和三辆出租车有联系,以便母亲有事随时打车去往城里的医院。可是这一会儿,联系一辆他所熟悉的都是本镇上的、又是曾经的同事的出租车就那么难吗?
大巴车一路畅通无阻!每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明明看见的是红灯,可是到了近前就是绿灯。这样穿过了一座小城,又终于到了离家最近的城市时,也是如此。坐去城郊的车,要一小时左右,路上慢,还有不停地上下车的,路费只需五元。我想早一分钟是一分钟,我一定要母亲见到我最后一面,我也要见到母亲活着时的最后一面。时值五一假期,正是出租车需用量极高的时候,平时五六十元钱,刚刚问了一辆是七十元钱,我嫌贵,放过了。可是我立刻又问了一辆是八十元!却立刻决定:八十元就八十元!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却永远再见不到。于是打车直奔六十华里外故乡的镇子上。
路上,我的心开始慌了,对开车师傅说明情况,开车师傅说:上高速路就快了,一定能见到你家大姨最后一面!我情不自禁对开车师傅讲了母亲的过往:她的爷爷奶奶和父母当年闯关东,她就出生在东北;日本人大举侵华时返回故里;在内外交困的日子里日子仍不好过,我姥娘姥爷再闯关东,姥爷死于日本人的刺刀之下,姥娘不久也死于非命,我母亲却留在关内做了童养媳。母亲因为一直在盼望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忍受着三年童养媳生活和六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的折磨;母亲在被第一任丈夫休掉之后被人收留,嫁给我父亲;在解放后上识字班,追求进步,差点当上妇女干部;母亲是如何救人,参加大炼钢铁,如何在挨饿的年代,顾着哥哥和大姐还有奶奶,如何接济一个干姨的弟弟,供他上高中,而后成大事,却把自己饿虚了两次……语无伦次里,讲着讲着就已早已是泣不成声……
那中年的司机只是在劝慰我:“没事的,你家大姨他们那一代人能活到现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从你的面相上一看就很善净,大姨也错不了。没事的,你不用急,一定能见到大姨最后一面!车,上了高速路就快了……”
当我感受到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六十华里的路程时,出租车已经直接开进了我们镇上的医院。付了钱,我急不可耐地走向医院住院部。一眼就看见哥哥坐在前面不远处的连椅上。哥哥在后,我在前面,他指挥着我朝母亲所在的病房走去。当我终于来到母亲的近前,母亲已经不再睁眼,弟弟扶母亲坐着,弟媳右手端着小碗,左手拿着小勺正在给母亲喂酸酸乳。我叫母亲她也不知,喂的酸牛奶只在嘴角挂着,也不知道咽了。只是她的脸是安详的,自然地微微闭合着双眼,面色红润,富态,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微笑浮现在脸上。我急忙问母亲:
“娘,你还认识我吧?我是谁?”这样问着母亲的时候,我已经变了声调,同时眼里含了泪。弟媳也这样问母亲:“娘,这是谁呀?”
终于,母亲用她因白内障而剩下的一只弥留之际的眼睛看了一下我,脱口而出:“二闺女……”很快又开始再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问弟媳:“咱娘是怎么回事啊?”
弟媳道:“今儿是第五天。二十九那天(农历三月二十九)早晨,咱娘想解手。她就喊外间屋里的俺俩,‘恁俩快点儿过来看看,我这半边身子怎么动不了了呢?我想解手,起不来了呢!’俺俩急忙过去,帮着咱娘解完手……上医院来了,前两天打上针还行,可这两天一天不是一天,连饭也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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