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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终南玄门】 第二章 思过堂前

更新时间:2019-03-20 13:55:02 | 本章字数:4467

    翠竹环绕,景色清幽。独秀峰之巅,向西稍低的地方便是思过堂。没有成排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只有一座类似阁楼的建筑靠东面西静静而立,然后再连着几间低矮的房屋,藏在翠竹与已落叶的树丛中。

    此时虽然早到了腊月时候,但堂前的小院中依然是深秋时便泛黄了的枯草,已是许久没有人清扫的样子。一阵阵寒风吹来,那些落叶竟是成圈飞起,然后又静静落下。

    过了腊月二十一日的终南山,已然下起稀疏的雪。只是雪花落地后不久,便化作滴滴雨水,渗透到相连石板间的土壤里面。思过堂前的陈旧得破败的院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悄然立于院中,手拿扫帚却是无从扫起。她只是凌雪而立,一双苍老深邃的眼睛,望着满夜空络绎不绝飘下便化的雪。

    凌风观雪,那老妇人偶尔望向思过堂的方向,只见叶洲妤依然静跪于堂中三清像与历代独秀峰首座灵位面前,竟是一动不动,便不禁摇了摇头。然后,老妇人望向西方向下的石阶,竟是愣愣地望得出神了许久,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

    或许只因这一连二十余日,叶洲妤皆静跪于此,不言不语,进食亦是有限。那老妇人似有不忍,故而才显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毕竟这独秀峰山后的思过堂,已经是太多年没有弟子来过了。

    而叶洲妤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凌乱,凌乱在这风里,这大雪里,然后留下无人可见的泪来。叶洲妤来这思过堂二十余日,独秀峰中不曾有人来过探望,就连平日里对她最好的师姐林曾雪也是未曾来看望一回的。

    若不是到了晚间时候,会有这老妇人来到院中偶有停留,只怕给人的感觉便是这独秀峰上的思过堂里就只有这叶洲妤一人了。但每夜,总是在那老妇人停留在院中望着堂中摇头叹息的时候,叶洲妤的心中总是不由地便会念起那山下躺在房中的男子。

    只是我越是努力,我越是想忘记了你,可我的心里却越是想念你得分明。我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我控制不了自己那刻想念你的心,那仿佛就像是一阵风非要把我吹往你的方向。我越是抵抗,却越是输得彻底,被刺得体无完肤。

    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叶洲妤总是出得堂来,沿着藏在草丛中山路绕道思过堂后山之巅。每当立于山巅之上,叶洲妤向东望着山下以静心殿为中心的灯红通明却恍惚的建筑群时,便不自觉地取下随身携带的短笛。

    那只短笛总是被她携带于身却是始终无人可知的,只因那短笛是他的爷爷叶崇山在她四岁时送与她的生日礼物。她亦不曾随意吹起,至少在这独秀之巅的十余年间,她是不曾吹过一回的。

    只是这短短二十余日,她竟是夜夜站于这山巅之上,望着山下的建筑群,然后轻轻吹起。笛声在晚风中,哀怨凄凉,悠远而听着碎了人心,却又似乎寄托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希望。也许,只有听得懂的人才能明白吧。

    每每,吹毕短笛之后,她便漫步下山,静静来到这思过堂前。只是,今夜她来到思过堂前时,却被面前的景状愣住了。只见,那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妇人俯首跪于院中,而一白衣道姑面对着思过堂背对着老妇人静静站着,在突然变成鹅毛般大的夜雪中。

    那道姑竟然是叶洲妤的师父,独秀峰的首座——冷月大师!

    在大雪纷飞中,叶洲妤见状,则急忙奔赶过去。行至冷月大师身后,叶洲妤默默跪下,口中则是胆怯地说道,“罪徒拜见师父。”

    良久,冷月大师才冷冷地道:“二十年不见,为师不想如今的你竟然已成这般模样。”

    就在叶洲妤心下疑惑之际,突听那老妇人则是静静说道:“这二十年来,弟子已是很感激师父的再造之德,除此弟子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冷月大师则是转过身来,望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已然冷冷地道:“那你先下去吧。”

    “是,弟子遵命。”

    那老妇人很是恭敬地说道,然后站起身,朝着思过堂中走去。不出一会儿,老妇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思过堂中。那冷月大师转身静静望着那远去的老妇人的身影远去良久,才低下头来,然后侧脸望向依然俯首而跪的叶洲妤。

    “洲妤。”

    “弟子在。”

    叶洲妤抬起头来,却望见正转身过来的冷月大师那冰冷的脸。那冷月大师一双冰眸直愣愣地望下,好似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忽听她冷冷地问道,“你可知错么?”

    叶洲妤见状,则继续俯首在地,说道:“弟子知错,请师父惩处。”

    冷月大师见状,则微微闭目,良久才摇头说道:“你……五日前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为师在昨日也已当着整个独秀峰众人将之收入我门中了。”

    话音未落,叶洲妤则是低声问道:“可是师父……掌门真人会同意么?”

    不想冷月大师冷哼一声,言语正定地说道:“真是笑话,难道为师要收谁为徒,还需要那冥顽不化的老家伙同意么?”叶洲妤听言不语,那冷月大师则是继续说道:“为师说过,为师这般做都是为了巧儿。”

    “弟子知道。”

    “那你可当真想得明白了么?”冷月大师问道。

    “弟子明白,只是师父……弟子真的做不到。”叶洲妤突然言语痛苦地说道,俯拜的身体在风雪之中微微颤抖着。

    二十来日,她总是想忘记,可是她越是努力探求则越是糊涂,她始终想不明白巧儿那句“各安天涯,永世不见”的意思或者说原因。她亦是很努力去忘记一个人,但那个人真的就像是一颗种子在自己的心中生根发芽,而且还是誓死要长成大树的样子。

    她摆脱不了,她忘不了,这也许便是她心中痛苦始终参不透的缘由。而且,这种挣脱不掉,这种欲罢不能,也许将会伴随自己的一生。

    “你……”

    冷月大师一脸冰冷怒容,狠狠一挥衣袖,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叶洲妤亦是一句话也不再说,似乎是在静静等待冷月大师的处罚。似乎,她连处罚的结果都已然想好,也做好了受到处罚的准备。

    然而,冷月大师却是没有再说出任何严厉的话,而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他说想要见见你。”

    叶洲妤听言,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冷月大师,一脸疑惑。

    他最想见的人不应该是巧儿么,怎么会是我呢?

    每每,叶洲妤想起那日在河阳城外,他闭目时眼角流泪的样子,便不禁悲从中来。那是第一次,她看见他流泪。那阵酸楚,她是知晓肯定很沉很痛的,但她却是无法设身处地去体会的。

    冷月大师见状,则依然是冷冷地说道:“为师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为了巧儿,为师便只能答应下来了。可是洲妤你要明白,巧儿身边若是没有他那是断断不能完成统一中土的历史重任的,不是为师狠心与偏袒……不是为师非要你像我一般终老于独秀峰上的。为师只是不想你这一生,也在无尽的凄苦中度过啊!”

    “师父。”

    叶洲妤静静地望着冷月大师,满面却是不解的情状,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师父决计是不可能这般说话的。冷月大师见状,则轻转过身背对着叶洲妤,言语微有凄凉地继续说道,“为师老了,当真的是管不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了。”

    叶洲妤听言,却是不再言语,只是迅速俯首在地,在大雪茫茫中。

    “师父,弟子知道错了,请您惩处。”

    “为师老了,当真的管不动你们了,管不动了。”

    冷月大师重复说着,叶洲妤听在心中,却是一阵难过。良久,只听得俯拜在地的叶洲妤很是诚恳地说道,“师父,弟子曾在祖师面前立过誓,永世不再涉足尘世,只会终老于独秀之巅。无论修行的前途如何千难万险,弟子此心决计是不会更改半点的。”

    言毕,泪水已悄然落下,渗透进化水的雪中。

    假若泪会成冰,且冻了这颗无人可见的心,这份无人可晓的情吧。就让它藏在今夜这突然忍不住就夺眶而出的泪里,任以后遇见多么强烈的阳光都不会再融化,直流进地底深处冰冻那份情永远不见天日。

    “这都是命数啊……他明日便要下山去上京了,你且在这思过堂中静候,一切待他回山再做理论吧。”

    “是。”

    良久,冷月大师都没有言语。待叶洲妤收拾完毕内心波动的情绪,抬起头来之际,只见原本站立于身前的冷月大师已然没有了身影。而满夜空的雪花依然稀稀疏疏地下着,寒冷竟也是在一瞬之间呼呼地席卷整个小院。

    叶洲妤站起身来,静静观望着小院周遭藏在黑暗中婆娑的树影,不禁微微一闭目,然后迈步向思过堂中走去。只是踏上四层台阶,在即将迈步进入堂中之时,叶洲妤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身来,望向夜雪纷飞的庭院之中。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人,不是冷月大师,也不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苍老妇人。

    那来人而是连城杰。只见他双手环抱于胸前,静静地望着站在思过堂前台阶上的叶洲妤,脸上泛起轻轻浅浅而安静的笑意。光阴仿佛在一刻凝滞,就连满夜的雪花也是突然变得安静,没了曾经的给人瞧一眼便觉哀怨的样子。

    只是,他在慢慢向她走近,而她却静默地站于原地,站于思过堂前的石阶上,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他走到台阶之下,却是没有言语,依然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她,脸露丝丝笑意。而她却也是没有言语,只有隔雪相望。

    良久,叶洲妤转过身去,望着思过堂中的三清像和历代祖师灵位,背对着连城杰静默地站着。也是在这一刻,连城杰却是急忙踏上前一步。不想却在脚未着地之际,却听得叶洲妤轻声问道,“你的伤好了么?”

    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只是在重逢之际却始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如此一句明知答案却还要相询的礼貌之言。但我想,也许我不言语,你亦是能够知道我要作的表达吧。其实就算你不知道,这纠缠难分的表达,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连城杰听言,则是慢慢退回了脚步,然后站定在原处。他脸色微微一变后,很是轻松地回答道,“我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你……为了救我,却被师父罚在这思过堂中。”

    叶洲妤听言,望着思过堂中昏黄灯光下的景象,然后轻轻闭目,静静流下了泪来。良久,叶洲妤才睁开双眸,然后冷冷说道“此事与你无关的。”

    “可是……”

    言语至此,连城杰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因为他已是明白了叶洲妤被冷月大师罚在思过堂静坐思过的缘由的,只是奈何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言语得很分明的。就像今夜漫天的纷飞雪,虽然静默无言却是让观雪的人彼此能够明白的。

    思过堂前,灯光微暗,仿若一颗镶嵌在黑夜里的琥珀,而其中的两个人则好似那琥珀中的两滴眼泪。只是这两滴眼泪,因为各自的命运却是不能融合在一起的,唯有静默隔空相望成一世的孤单。

    良久,连城杰突然说道:“明天一早我便要起程去上京了。”

    “嗯。”

    “可是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或者说还有没有意义。”

    连城杰犹豫着,却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摇摆不定,与身前这背影孤单的女子听。只是,叶洲妤并不曾回答。她不回答并不是不想搭理他,反而却是一时找不到言语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因为她知道,连城杰此次进京巧儿必然还是不会相见的,因为她太了解巧儿了。只是此时此刻,她又如何说出这些狠心的话呢?可是不说吧,那在上京等待他的场面是否会是河阳城外那样的绝望呢……

    “假若她仍不肯见我,那我便回山来,从此也终老于这终南山上。”

    如果你终老于这终南山上是为了陪伴我,那我又如何能够答应呢。于你和巧儿,终究还是要我永世相欠么,可我又如何敢去触碰那深藏于你们的情呢?即便我的选择,最终违背了我心的想法,可是我却是不能后悔的。

    一瞬之间,叶洲妤想起了那夜在重安城里与巧儿的对话,也想起了那夜在余杭城客栈里巧儿的哀求。虽然她始终想不透巧儿这般安排的缘由,但是此刻她却在一念至此时,不自觉地流下别人看不见的泪来。

    不为自己,也不为巧儿,却只是为了身后站着的一生孤单的男子。

    只是当她转过身来之际,小院之中已然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不断纷飞而下的白雪,乱成一夜的揪心。

    她快步走下,穿过小院,来到小院边缘处与向西而下的石阶上。只是放眼望去,唯见满满的漆黑,却不见向下的石阶,也不见他的身影。

    凌高而立,只有不断坠下的雪花,还有凛冽的西风。

    只盼巧儿,也能知你这满心的情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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