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老是下个不停，余强、李明惦记着有志的伤情，不约而同来到汪有志家。他两被眼前的惨景惊得懵住了，汪有志地离去，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是个致命的枪伤。这让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

    “有志，团长，你让我们怎么跟首长交代呀？”李明余强失控地跪倒在汪有志面前。

    任亲人和战友喊得地动山摇，汪有志在床上还是旁若无人的躺着一动不动。另一个房间老汪一只手压在身底下，另一只手向前伸着，上身趴在地上，下身扭斜着搭在床边踏板上，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三个女人哭得昏天黑地，两个七尺汉子忍不住悲痛，眼泪簌簌地流出来。

    余强、李明将老人翻过身，用手指探了探鼻息，相对摇了摇头。两人将老汪抬了上床，只听得外屋传来腊梅惊恐的喊声：“阿妈，你怎么啦？”

    两人慌忙来到屋外，只见老汪嫂子两眼紧闭，倒在儿子的腿上。

    “快，掐她的人中和虎口”

    余强拉开腊梅，使劲掐着老汪嫂子的人中和虎口。李明倒了一口水往她嘴里灌，几分钟过去，只听得老汪嫂子的喉咙里一阵咕咕噜噜的像水回旋的声音，老汪嫂子醒来，一只手摇着有志的手臂一只手击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发出微弱且凄凉的喊声：“伢子，你怎么能走在两老的前面呀？你怎么舍得丢下老的老小的小啊？你不是答应我要给我添许多孙子孙女吗？你知道吗？你挖走了老娘的心哦，老天呀，你让我走了吧，老天呀，你睁开眼看看吧，你怎么这么狠心将我的儿子带走呢，你叫我们怎么活哟？”

    腊梅扒在婆婆腿上：“阿妈，你不能太伤心了，你不能这样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呀？”

    “老天啊，你把我也带走了吧……”老汪嫂子的哭声渐渐得几乎听不见了。脸色也由蜡黄转为青紫，由青紫转为煞白，紧捂着胸前的两手也渐渐的垂了下来，身子往下沉着，泪水未干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了。

    “阿妈，你怎么啦？你醒醒。”腊梅竭尽吃奶的力气试图抱起往地上沉去的婆婆。

    “大妈，你醒醒你醒醒！”余强李明也拼命地喊着。

    老天一下子夺走了腊梅和毛姐娘两的三位至亲挚爱的人。

    汪家的变故惊动了四邻，乡亲们自发地帮助料理了腊梅家的丧事。

    腊梅哭一声公公、婆婆待儿媳恩深似海，惨一声有志你心太狠，丢下妻儿撒手不管，悲一声老天你眼不睁，一下子生拉硬拽走了我三位至亲至爱的人……声声凄凄切切惨惨。

    乡亲们将腊梅一家三口的墓坑挖好，死人就要入土，腊梅紧紧地抱着有志死的遗体死不放手，两只大眼暗淡无光。

    可怜的毛姐则一手拉着爸爸的一只手，一手牵着妈妈的衣角哭喊着：“阿爷，你的肚肚还疼吗？我不要你呆在这，我要你回家。奶奶、爹爹，我要你们回家，我不要你们睡在这里，毛姐好怕。妈妈，求你了，要他们回家吧。”

    这场面，像刀子一样剜着老少乡亲们的心，疼地无以复加，顿时抽泣声一片。

    没办法，乡亲们忍着疼痛，好不容易硬是将腊梅娘俩跟死去的亲人分开。

    老汪夫妻携儿子头也没回去了黄泉路，生离死别一杯黄土从此阴阳难相见。当乡亲们将一撬撬黄土开始盖在三位亲人身上的时候，腊梅的肝肠如撕裂般阵阵绞痛，身子仰面一倒晕了过去，腊梅的妈妈一把抱起了腊梅：“我的乖乖，你快醒醒。你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了，你的毛姐还太小哦，腊梅呀腊梅。”

    毛姐也哭的跟泪人似得，一声阿爷，一声爹爹奶奶，凄厉悲惨，这边眼看着爹爹、奶奶和爸爸被放在挖好的坑里睡着，张开两只小手试图拦住那一撬撬撒往亲人身上的黄土，一边跪在舅舅的跟前抱住舅舅的腿，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舅舅，求求你让他们不要把他们埋了，我要阿爷，我要爹爹奶奶。”腊梅哥哥心如刀绞，仰面将脸侧向一边，泪水止不住顺着腮边滴向地面新挖的泥土上。

    毛姐这边见妈妈也倒下，两眼紧闭，惊恐万状，爬起来摇晃着腊梅，凄惨地喊道：“阿妈，阿妈，毛姐乖，毛姐听话了，你不要不理我好吗？”小小的人儿，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不听话惹起的。外公抹着止不住的眼泪抱起了毛姐。

    李明、余强放下手中的铁锹，赶忙跑过来掐人中地掐人中，掐虎口地掐虎口，腊梅终于在毛姐的呼喊声中醒了过来。

    “人已经走了了，人死不能复生，为了你的毛姐，你要挺住。”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腊梅。

    送走公婆和丈夫，腊梅几乎是被乡亲们架着回到家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李明握着腊梅的手“节哀保重，我们走了。”

    李明和余强走出屋子。

    乡亲们渐渐散去。

    “阿爷，阿妈，哥嫂，你们都回去吧。”腊梅用袖口擦干泪水，接过抱在父亲手中的毛姐。

    “要不你回去和我们一块住吧。”站在腊梅身边的嫂子给毛姐擦着挂在脸上的泪水。

    “那怎么行，再怎样我要过了七七才能回家，这是大丧。”腊梅嘶哑着喉咙又抽泣起来。

    “老头子，你带他们都回去吧，我在这陪她娘儿俩。”牛嫂推着老牛。

    “腊梅，人死不能复生，为了毛姐，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太难过了。你要想到，你要再是有个三长两短，毛姐这么小，岂不是太可怜了吗？”腊梅父亲极力劝解着。

    “阿爷说得对！”哥哥在一旁附和着，嫂子扶着腊梅抹着眼泪。

    腊梅含泪点头：“你们都回去吧。”

    天渐渐擦黑，毛姐挨到外婆跟前。

    牛嫂摸摸毛姐的脸：“肚子饿了吧？外婆这就烧饭去。”

    毛姐点点头。牛嫂牵着毛姐来到披屋。抓一把米淘洗着，点火烧。

    本来拥挤却很温馨的家一下子显得那么的空旷，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风嗖嗖，阴气逼人。突如其来地变故，腊梅深感凄凉，浑浑噩噩中，腊梅被击打得不知所措，环顾屋内，物是人已非。悲凉、失落塞满心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不！梦再凄凉，醒来会依然如故，可是这个梦于腊梅来讲却再也醒不来了。

    腊梅走进房间，坐在床边，拿起汪有志睡过的枕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腊梅母亲端两碗粥走进堂间：“毛姐，乖，过来吃饭。”

    毛姐爬上板凳，坐在桌前吃饭。

    “腊梅，过来吃一口吧。”腊梅母亲朝房间喊道。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咽一口，为了毛姐，你怎么样都要好好撑下去。听阿妈的话没错。晚上还要做‘回煞’。”

    “做什么‘回煞’？”腊梅走出房间。

    腊梅母亲一手牵起袖口擦眼泪：“‘回煞’就是人下葬的当天晚上，他们的魂魄还在游荡，没有走远，他们还要回家来看看在世亲人们最后一眼。这天晚上家人要把他们生前穿过的衣服平铺在他们睡过的床上，大门虚掩，好让他们进得家来，他们进来后，会摸摸家里锅碗瓢灶和所有他们熟悉的东西，最后会在他们生前睡过的床上躺上一会，然后他们才会离去，上奈何桥去喝一碗孟婆汤，再去投胎人世。哦，对了，你去找一套他们生前穿过的衣服，待会我来铺在床上。”

    腊梅：“嗯。”

    很晚了，狂风大作，只听得屋外发出呜呜的声音。屋檐下摇曳的枯枝在小窗户前晃动着，不时地飞来断枝残叶敲打着窗户，腊梅的妈妈将腊梅公婆和有志生前穿过的整套衣服展开，放在他们各自睡过的床上，再将他们生前盖过的被子盖在衣服上，吹灭油灯，腊梅抱着毛姐倚着母亲坐在房间的一角，等着他们的阴魂稍后回来。

    毛姐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阿妈，爹爹、奶奶和阿爷他们能回家吗?等会我要是睡着了怎么办？阿妈，你把我叫醒吧，我要看爹爹奶奶和阿爷他们，我还要阿爷抱。”

    “嗯”腊梅含泪答应着女儿。

    毛姐被腊梅紧紧地搂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雨点落在茅草屋顶上的声音。不一会一团黑影穿过虚掩的大门，腊梅捂着嘴哭了起来，因为这时生者是不能有任何响动的，否则他们的魂灵会被吓跑的。只见那团黑影跳上灶台，又抓开碗橱门，只听哐当一声，是碗橱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随着声音，这团黑影仿佛受到很大得惊吓，又原路返回从门缝中窜了出去。毛姐被吓醒了，她一把箍住腊梅的脖子：“阿妈，我怕！”

    “不怕。”尽管腊梅哄着毛姐，自己也不禁毛骨悚然。

    牛嫂双手合十：“求你们保佑她娘两吧，也请你们一路走好。”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阿妈，那是一只猫！”

    牛嫂急忙用手捂住毛姐的嘴：“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