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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普济圩的快乐时光【续】

更新时间:2019-03-25 12:12:17 | 本章字数:7557

    端午节前,姆妈把奶奶的绣花鞋做好了。大大到无为把奶奶接来过节。  见到奶奶,我自然很高兴,问奶奶:“你也是‘无为佬’吧!”【因为有些大人叫我无为佬】奶奶笑着说:“你是‘桐城佬’了。”这时,姆妈把绣花鞋拿出来,给奶奶穿,正好合脚。奶奶很高兴地说:“还是我二姐能干,现在很少有人能绣出这么好的鞋头花了。”姆妈只是笑笑,奶奶又说:“二姐,你也算是遇到好人了,小宝该当不受苦,跟着你到这儿来了,你可知道,无为今年,饿死多少人啊!眼下,死人都被人偷吃了。”姆妈说:“你和小姨还好吧?”“小老(老姑)在学校里,国家有供应,我一个人在家,你放心,饿不死的。”  这时外面来了算命的瞎子,奶奶对姆妈说:“给小宝算支命吧!”姆妈出去把瞎子请进家,倒了杯水,让他坐下,瞎子开始为我算命,我也听不懂,瞎子走后,奶奶和姆妈都告诫我:不要搞水,说我命里要防水。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将奶奶拉到隔壁屋里,指着桌上的电话对奶奶说:“这是电话,我在这头说,那头的人能听到。”说完,我模仿大人拿起话筒,摇摇手把,对着话筒说:“总机啊,请接总场,我找老生。”电话居然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老生的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你找老生有什么事?”

    “我要他家来。”

    “为什么要老生家来?”

    “我想大大了!”

    那头传来甜甜的笑声:“老生开会,不回家了。”

    “你扯谎的,我来找我大大。”

    我说完,就把电话挂断。

    奶奶在旁边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良久说道:“这是什么宝贝?!”我告诉奶奶:“不是宝贝,是电话。”

    奶奶又和姆妈谈白【聊天】去了。

    我心里想着大大,一听说大大不回家了,就急着去找他,于是,我出门来,沿着大堤往前走。

    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大堤两边的杨树,挡住了太阳的光照,微风吹拂,阵阵清香醉人。渐渐地,我把找大大的想法,抛在脑后了。

    路边美丽的小花吸引了我,我信手採了一大把,忽然我发现,有只花大姐【蝴蝶】,立在前面的花瓣上。我伸手去捉,没捉到,于是,就追着这只花大姐,一直追到堤下,偏偏它又飞到河里,落在小荷的尖尖角上,这茎小荷离岸不远,我确信伸手能捉到它,就倾身去捉,突然,我的双耳被两只大手抓住,把我提了起来,我脚不着地,生生地被提到河堤上,原来是大大,他从树上折了一根枝条,劈头盖脸地抽我。我哭着往回跑。

    门内的奶奶,听到我的哭声,连忙和姆妈赶过来。奶奶急忙把我搂到怀里,大声斥责大大:“老生啊!你好狠心,把小伢的脸皮都抽破了!”姆妈慌忙拿纱布给我擦血迹。也在一个劲地骂大大。

    “他在河边,伸手捉荷叶上的花大姐,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脱到水里淹死,都没人晓得。”大大似乎很委曲。“我只是轻轻地抽了他一下。”

    “说得轻巧,轻轻地抽一下,孩子的皮就破了,哪天要是重抽一下,这孩子还能活命吗?”奶奶越说越生气,“老生,我告诉你,小宝是我的命根子,他长这么大,我巴掌都没上过他的头,我小女儿要是知道你打他,决不会饶你的,你瞧瞧,她把这么贵重的项圈,都给小宝戴上了!”奶奶很生气,说话时声音好大。

    大大低着头,唯唯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了,好吧。”

    “你敢再打,我饶不了你。”,姆妈瞪着大眼对大大吼着。

    自从这次被大大打过之后,我有点怕大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姑来接奶奶回家,我也要跟着回去,可是,姆妈不准。姆妈带着我,把奶奶送得老远老远。才把我拉回来。

    我问姆妈,为什么不让我跟奶奶去。姆妈说,过几天带我到铜官山去玩,我不知道铜官山在什么地方,好玩不好玩,反正姆妈带我去,我也很高兴。于是,我也不吵着要跟奶奶去了。

    姆妈背着我到铜官山去,走的都是圩埂,两边清一色的杨树,圩埂下河道里,有人在撒网,还有个人撑着小船,用竹篙赶着一群鸟儿捕鱼,姆妈告诉我,那鸟儿是鱼老刮子【鱼鹰】。快到吃午饭时,我们走到一条好大好大的河边,姆妈说这是长江。我们沿着江堤,一直向东走,沿堤有许多芦席棚,这是江边的临时人家,这些人家,本住在江堤外面,现在,家被江水淹了半截,不得已,搬到堤上来搭棚住。

    日头悬在中天,我们来到一个芦席棚前,一位和姆妈岁数差不多的女人,迎了出来。

    “二姐,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早就想来看你啦!”姆妈又对我说“小宝,快叫舅家【读嘎】婆。”

    “舅家婆好!”

    舅家婆一把抱起我说:“我的小乖乖,小宝真能。来,吃花生。”

    舅家婆把我抱进棚里,放在一张小椅子上。接着,她从小罐里抓了许多花生,要我和姆妈一起吃。

    这时姆妈也抱起她家的孩子,他和我差不多大,我们一起吃花生。

    “小母舅呢?”姆妈问舅家婆。

    “现在水大不能扳罾,到内河里撒网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家来。”

    正说着,一个和大大一样高的男人进棚来了。姆妈指着他,让我叫舅家公。

    “舅家公好。”

    舅家公拍拍我的头说:“不孬,体体面面的。”

    舅家婆已经摆好饭菜,大家一起吃了午饭。

    午饭后,舅家公帮我们叫了渡船,并嘱咐船家,要好好照顾我们,我们坐上船,船在水上,晃晃悠悠,等了很长时间,船才上满人,船家起锚,船向江心开去,船老板告诉乘船的人,不要乱动,也不要害怕。江浪很大,船忽上忽下,颠簸得厉害,浪花飞溅到船舱里,有船工用木瓢,向外舀水,我看到有人在呕吐,姆妈紧紧地搂着我,我却一点也不怕,还不时地用手伸出船舷外,去划江水。

    突然有人说:“看,那边有江猪。”我也四处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见白浪滔天。

    一声汽笛传来,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看见,后面一艘船,有房屋那么大,朝这边开过来,我问姆妈那是什么船,姆妈说是洋船。那洋船越来越近,涌起一排排波浪,使小船颠簸得更厉害,船老板再次警告大家,不要乱动。

    我好奇地问道:“那洋船能坐人吗?”因为姆妈什么都晓得。

    “能坐许多人呢,上面有房间,有床,还有桌子,也有食堂,有卖吃的。”

    “你咋不带我坐洋船?”

    “坐洋船要到码头去上船,回家时我带你坐洋船。”

    “码头是什么东西?”

    “码头能停靠洋船。”

    我哦了一声,又往江上望去,只见两岸的树,房子,一切都在后退,就是看不到江猪。

    “姆妈,你看那树和房子还能走路。”

    “小孬子,那有树和房子,还能走路的,是船在往前行,江岸上的东西,好象就往后退了。”

    我似懂非懂。

    过了江,姆妈又带我走了好多路,路上姆妈对我说:“到表姨家,要叫表姨和表姨父。”我点头答应,姆妈还不放心,一定要我叫叫看,我叫道:“表姨好,表姨父好。”姆妈这才放下心来。天黑时分才到表姨家。表姨一把抱起我,直夸我体面。我胡乱地叫了表姨,表姨父,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没有。表姨只顾和姆妈聊这聊那。表姨父忙着烧锅去了。

    吃过晚饭,我有些困,就在姆妈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姆妈给我穿戴好,跟着表姨上街去,街道两边尽是高房子。我仰着头,也看不到屋顶,姆妈说这些是楼房。表姨带我们吃了饺子,包子。我从未吃过这些食物,觉得好好吃。把小肚子吃得鼓鼓的。表姨又给我买了许多糖果,最后,还给我买了顶花帽子。

    回来后,大人们忙着他们的事,我就在地上玩弹子,这地好奇怪,又平,又光滑,又硬。我问姆妈,“这是什么地?”姆妈说这地是洋泥做的。大概住了三四天,姆妈要带我回家了,我说:“姆妈,我俩就在这里住吧!”

    “小孬子,这是表姨家,我们是要和你大大住在一起的。”

    表姨却笑着说:“好的,小宝,你别回去了,你就做我的儿子吧!”

    “我姆妈也住在这里,我就干。”

    表姨和姆妈都笑起来了。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表姨带着我们,一同乘坐公共汽车,到了横港码头。表姨在码头上有熟人,我们不用排队,就拿到了船票,提前上了泊船。我回头看去,码头上挤满好多人,便问姆妈:“那些人也是坐洋船的吗?”“是的。”“他们为什么不到这块来?”“等洋船靠稳后,管码头的人,才放他们进来,幸亏你表姨,是她找了关系,才能提前进来的。”我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便听“呜——”好大的洋船,向这边驶来,我顿时兴奋地拍着手说:“洋船来啦,洋船来啦,我要坐洋船啰——”。

    洋船靠泊后,铁门被打开,只见许多人陆续下船,旅客下完后,我们和其他几个有关系的人,不紧不慢地上了轮船。姆妈拉着我的手,坐在船边的一个座位上。我挣开姆妈的手,走到铁栏杆边,掀起帆布帘,向外望去:呵呵,泊船上尽是人,争着往轮船上挤,叫骂夹着吵杂声,一遍混乱。一时汽笛声响起,还有许多人,没有挤上船,有那么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铁门边,却被把门的人,用脚揣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大铁门关上了。洋船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姆妈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紧紧地抱着我,好象怕被人抢走似的。随着长长的汽笛声,洋船离开了码头。

    我们在老洲头下了船,这里离八队还很远,过了街道,又走在两边尽是杨树的马路上,临近中午,太阳晒得紧,但走在这样的路上,一点也晒不到日头,微微的南风吹着,倒觉得很凉快。路上行人不多,不时地有拖拉机从身边驰过,间或有几辆马车,把我们赶上,再拉下。

    “大娭毑,【注,娭毑是这里儿子对娘的一种称呼,三爷和他儿子一样,称呼我姆妈为大娭毑,是一种尊称。】你到哪里来,上车吧。”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停在我的面前,一个男人,跳下车来,不由分说,把我抱上了车,姆妈随后也上了马车。原来是三爷。他在总场里赶马车。今天,正好送稻草到老洲头来。回来时赶上了我们。也算是我们幸运吧。不用再走这长长的一程路了。

    三爷少言寡语,长象和大大差不多,也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比大大稍矮些,背有点儿驮,人称三驮子。前几年死了老婆,现在带着唯一的儿子过活。他儿子大我三岁,是我的堂哥,名叫大孬子。我到总场里去时,他就带着我玩,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坐在马车上,觉得耳边的风,呼呼地响,有点儿小颠簸,却使人格外舒服。套马轭上,挂着好几个铃铛,在奏着单调的音乐。我突发奇想,吵着要那铃铛玩,三爷就停了马车,取下一个铃铛递给我,姆妈不让我接,说场干部知道了,要倒霉的。三爷说:“不要紧,我包子,【担保或打包票的意思】”,我接过铃铛说:“谢谢三爷”。便一路摇着铃铛,不知不觉到家了。

    2.

    我家隔壁,住着队长王大爷【大叔】和王大娭毑,年纪和大大差不多,他们没有儿女,这王大娭毑,皮肤白净,身材苗条,头毛和奶奶一样,梳到脑后,再盘起小疙子,用小疙网子兜着。她的脚很特别,也是尖的,但比奶奶的要大,比姆妈的又要小。【据说是先裹了脚,后来又放了】这位大娭毑,非常喜欢我,由于离得近,我也喜欢和她亲近。

    这天午饭后,姆妈突然呕吐起来,我问起原因,姆妈很烦燥地说:“别来烦我,出去玩你的。”。我只好出来,正巧碰到大娭毑,坐在门口剔牙,她一看见我,就说:“小宝,过来,把小肚子给我摸摸,看你中饭吃了什么好东西。”我乖乖地跑过去,让她摸,大娭毑摸了一会,很神奇地说:“小宝,你中饭吃了鱼,还在这边肚拐拐里。”“是的,大娭毑真厉害,又摸到了,”我停了下,又对她说:“我姆妈吃鱼后,都吐了。是什么回事哉?”大娭毑却笑咪咪地说:“小宝,你姆妈大概是害牙了。”【害牙即妊娠反应】我似乎明白了,回答道:“哦!原来我姆妈牙子害了,一定很痛,怪不得吐了,我家去看看。”不料大娭毑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一起看你姆妈的牙去。”我莫明其妙地被她牵着走。我想,大娭毑怎么搞的?我姆妈都痛得发吐了,她还笑,笑什么呢?我自己是没有答案的,反正等会儿。看看姆妈的牙子,不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姆妈已经不吐了。我挣脱大娭毑的手,跑到姆妈跟前说:“姆妈,你的牙子害了吧,你咋不跟我讲。”一旁的大娭毑,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捧着肚子。而姆妈却推开我,说:“出去,小孩子嘛,不要问这些事情。”

    我呆呆地看着大娭毑,只见她忍住笑,对我说:“你姆妈要给你生小小宝了。你要做小大哥了。”我仿佛已经明白,生小小宝的意思了,因为奶奶曾和我说过,我就是我姆妈生下来的。我很想知道,姆妈是怎么把我生下来的,于是问道:“姆妈,你从哪块生小小宝啊?”。大娭毑笑着答道:“从屁眼里生呀。”我终于明白了,姆妈的屁眼,不但能够屙屎,还能生小宝,和母鸡生蛋是一样的。

    大娭毑和姆妈低声的谈了一会,从家里拿些酸菜来,并嘱咐姆妈,少出劲,多休息。由于姆妈不许我管她的事,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快乐地玩着。这天晚上,大大把大姐带家来了,对姆妈说,大姐家失贼了,大姐的衣服几乎被偷光,让姆妈拣几件衣服给大姐穿。大姐哭啼啼地,姆妈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挑了几件给她。叫她不要急,大大会查出小偷的。

    果然不出姆妈所料,第三天,队里就把那个小偷抓到了。一大堆衣服,还没有处理掉,其中就有大姐的衣服。王和尚(王大叔剃着光头,人家都叫他王和尚)是队长,就派人把小偷吊在树上,用大木棍子狠狠地打,一边打一边骂:“小狗日的,胆大包天,偷了这么多东西,连生书记女儿的衣服,你都敢偷,我打死你。”那小偷嚎叫不已。还是姆妈求情,王和尚才放了他。王和尚怒气冲冲地说:“把这狗日的,关他三天,别给他打饭。”于是,有几个劳力把小偷架到一间空屋里,再锁上门。围观的人才渐渐地散去。

    第二天,姆妈说那小偷也是人,昨天遭了打,晚上,那小屋里又冷。怪可怜的,就从食堂里搞了点剩粥残菜,瞒着王和尚,送给那小偷吃,不料,那小偷昨天晚上已经死了。姆妈赶紧去告诉王和尚,王和尚也不当回事,说:“死了,他自作的,这个,等会找几个劳力,把他埋掉。”

    那人也不知是何处人氏,家里又无人来找,就这样死了,被深埋在异乡的菜地里,连个坟墓也没堆。那块地正在种萝卜,埋葬他的地方,萝卜菜长得特别好。

    姆妈的肚子,渐渐地大起来,有些懒懒地。对我的管束,也放松了。所以,我趁姆妈不注意,便溜了出来,独自玩耍。时至初冬,满树的叶子,几乎落尽,显得特别空旷。红艳艳的太阳,挂在树梢上。那树底下,有两个孩子在玩。有一个,便是那个屙不下屎的孩子,大约八九岁,上身穿一件破棉袄,袖口和肘子处,灰黑的棉絮,冒出头来。下身只穿一条开裆夹裤,光着屁股,小鸡羞涩地挂在裆里。另一位,年龄稍大些,最显眼的,是穿着用麻袋做的裤子。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跑近看看。只见他们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米字格,许多点上,摆着石子,嘴里说着:“你动。”“你动(动棋即下棋,你动即你走。)。”说你动时,对方就移动一下石子。我冒失地问:“你们玩的是什么?”年龄稍大的那一位,头也没抬,就说:“我们在动对角(音gè)棋。”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渐渐地,我明白了。很简单,他们每人取三颗不同的石子。作为自己的棋子,分别排在自己一边的三个点上。然后通过“锤,剪子,布”来测头,谁赢了,就先移动石子。谁先把自己的三颗石子,走到对角线的三点上,就赢了。赢时,高兴地叫一声:“对角。”我看了一会儿,就想试试,可他们正玩得起兴,谁也不让。我一想,找大孬子玩去。

    大孬子住在六队,离八队不过一里路,姆妈曾经指给我看过。站在大堤上,都能望见。因此熟悉。这样的季节,路上没有花花草草,我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六队。我到处找,终于找到大孬子。他正和几个小朋友在踢毽子。一看到我,就放下毽子,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找你动对角棋。”他嘿嘿地笑着说:“你也会动了,好,我陪你,输了别哭哦。”“不哭。”他很麻利地划好米字格。这地方,一时找不到石子,就用树枝代替,他的枝条是长的,我的枝条是短的。因为我是刚学的,又走了这一里路,对走法有些模糊。第一局,我很快就输了。第二局,我渐入佳境。把他打败了,此后三局四局,他都输了。这时,他觉得没劲,就说:“懒跟你动这个,我们来动长江撇腿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棋,出于好奇地说:“好。”只见他在先前的米字格上,多划了两横,两竖,又在四个小格内,各划一条向外的对角线,就形成四个米字格,四个米字格,又连成了一个新横盘。他在自己一边摆上八颗子,前三后五。我依样划葫芦,也相对地摆上八颗子。他说我前三颗子摆错了。我马上领悟,从我这边看,他的三颗子在左边,所以,我把自己三颗子,挪到了右边。摆好后,他动一步,我就跟着动一步。他先打了我一撇腿,再又打了我一长江。我只剩下两颗子。而剩下的两颗子,被他的子四面围住,没有一点退路。他说:“你输了。”我虽然下不过他,但我学会了。后来,他又教我动“小鸡围老鸡”棋。我也学会了,但是不精。

    突然,三爷找来了,说:“这小东西,还真的跑到这里来了。”说完,拉着我对大孬子说:“你赶快把他送回家,他姆妈正四处找他呢!”他把我的手,交到大孬子手上。大孬子就牵着我,往八队方向走去。

    姆妈找不到我,打电话问大大,大大在总场里,也没找着我,又打电话到六队问三爷,三爷才找到我。估计三爷又打电话告诉姆妈了,只见姆妈也向六队走来。结果在半路上,就和我们碰上了。姆妈一把拉住我说:“小孬鬼,把我都急死了,以后不准乱跑啊!”我点点头,大孬子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回去了。

    过了几天,大娭毑到我家来,对姆妈说:“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只见姆妈答道:“我腊八回去吧!”我问她们:“回哪里呀?”大娭毑说:“小宝宝,回你大大老家,没有这块好啰!”

    我不太明白,大大还有什么老家,怎么就没这块好。姆妈似乎也有点儿不愉快。对我说:“不要你问的,过几天你就知道。”果然,第二天,王和尚就挑着许多东西,带着大娭毑走了,姆妈还牵着我,送了他们一程。在路上又碰到送信的大哥哥,他抱起我,和我姆妈一起转回自家。大哥哥对姆妈说:“我今天就回县城,莲子不愿意跟我去。”

    “她的事,我也作不了主,他大大从来也不问她。由她自己吧。这事不能勉强。”姆妈说完,给他倒了杯水。大哥哥轻叹一声:“我很喜欢她,她不跟我,我也不办法。”大哥哥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口琴,递给我,“这个口琴送给你玩吧!”我早就想要那个口琴了。马上接住:“谢谢大哥哥。”他说:“小宝真懂礼貌。”大哥哥急着赶路,没在我家停留,就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全村的人,几乎走光了,剩下的,全是由劳改刑满而转成的职工。他们都是单身。一个小朋友也没有。连大孬子也回老家了。姆妈也没有事做。因此天天陪着我。这是公元一九六零年,我五岁(虚岁),求知欲很强,什么事都要刨根就底。我向姆妈问了许多问题,在这里例出几个问题,供读者过目。

    一问:前年,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奶奶家的铁锅端走?

    答:因为那年,搞大跃进,把铁收去大炼钢铁。支持工业,超过英国。

    二问:英国是什么国?在哪块?

    (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也不晓得,在地上吧,反正英国钢铁多。

    三问:全村人为什么都走了?

    答:普济圩划给铜官山了,凡是枞阳移来的人都要回去。

    四问:大大怎么不带我们回无为去?

    答:大大是枞阳人。

    五问:大大以前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答:你大大是干部,在你生下来以后,就为国家工作,前年还带着许多人到岳西大炼钢铁去了。(这个回答,亦真亦假。)

    有许多问题,姆妈无法说清。而姆妈对我说的话,我也只懂七八分。直到腊月初八。三爷来接我们。从此,我就告别了普济圩农场。

    诗曰:昙花一现即凋零,柳絮轻飘类转蓬。

    待到今朝来说梦,枯心犹忆那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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