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 流星之殇
更新时间:2019-03-25 13:13:17 | 本章字数:3390
临江仙
魂断愁肠牵我梦,缘何一刹光明?三更簪露百花丛。飞身南岭去,未见夕阳红。
破碎人生谁眷恋?至今吟唱诗中。红尘何岁不春风。醇香飘散处,唯有酒杯空。
春寒依旧,草儿青青,四下里桃花盛开。 我常常会在桃花树下呆上半天,那时也不懂得什么叫观赏。只是觉得奈粉红色的花儿,实在好看,不像纯红或玫瑰红的耀眼。她的清香温润,使我舒心,温暖。奈蜜蜂儿落在桃花蕊上,忙忙碌碌。全身都沾满了金色的花粉,给人以香甜的诱惑。
桃子姐手拿一枝桃花,来叫我跟她上学。我看见她手上的桃花,想起奶奶说的话:“一枝花,结一个桃子。桃花是不能摘的。” 因此,我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桃花能结桃子,不能摘。”
“不要紧,桃花多的是,少结几个桃子,你也摊不上一口。” 桃子姐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我们上了马路往南走,过了将军洼,就是横山大队地界,前面有个小山头叫月山顶。桃子姐是女生,不和男生一起走。其实,上学的学生也不多,汪山队除了桃子姐,还有王五三,他比桃子姐还大三岁,现在还没有出门。范圩的两三个学生也未见人影。走上月山顶,我突发奇想,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我想疼你。”
桃子姐没有推辞,将脸伸过来,让我疼了几下,她也在我的脸上疼了一下。
从月山顶往下走,就能望见湴东小学。这小学,背靠山岗,面对湴湖,因坐落在湴湖的东边而得名。横山大队百分之八十都姓章,所以解放前,这所小学又叫章家庠(方言 xiǎng),是章姓家族的宗祠兼乡学。
上课的时候,桃子姐把我带进班里,嘱咐我不要讲话,也不要乱动。全班大约三十人。女生也不过三四个。这堂课讲的是乌鸦找水的故事。 课间,那位女老师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乌鸦把石头放进瓶子里,就能喝到水了?”老师的眼光扫视整个教室,期待学生中,能有人举手回答。足有一分钟,教室里却没有动静。也许有人知道答案,不愿意回答; 也有人懂得原理,却不知如何回答; 也许有人什么也不知道。我轻轻地对桃子姐说:“石头把水挤上来。乌鸦就能喝到水了。” 于是,桃子姐就举了手,按照我的话回答了。
许是没有人回答问题,老师居然对这个答案表示赞许。然后又对这个问题作了详细的解释。
这天早上,我从被窝里爬出来,发现姆妈坐靠在床上,用三角巾围着头,身边有个长长的布包包,姆妈见我醒来,对我说:“小宝,到这头来,看看你的小弟弟,从现在起,你就做大哥哥了。” 我迅速地爬过去,看见布包包里裹着一个小人,肉都都的,红红的小脸,好可爱!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好象是睏着了,我在他的小脸上一连疼了好几下。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一夜之间,而我居然全无所知。我知道姆妈的大肚子里,长着小弟弟,这小弟弟怎么一夜之间就跑出来了,从哪里出来的?而他的到来,就把我变成了大哥。我很后悔,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睏着了,没有看见姆妈是怎么把小弟弟生出来的,梦也没有梦见。我突然想起大娭毑说过的话,于是就问:“姆妈,你真的是把小弟弟从屁眼里生出来的吗?”
姆妈笑着点点头。
姆妈的屁眼好大啊!我真的好想看看。我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哇——哇。”冷不防,小弟弟突然大哭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的声音这么大,又没人惹他,怎么说哭就哭,我很茫然。直到姆妈把奶头塞进他的咀巴里方歇。
大姑已经赶来帮忙做饭,打了许多糖水蛋,让大姐分别送给三爷,老疯子,王和尚和朱营长家。大大、小爷、大姐和我各吃了一碗(一碗三个鸡蛋)。小爷带着红鸡蛋到奶奶家去报喜。回来时,带回一只大公鸡,五只老母鸡。姆妈只准大大杀一只老母鸡。其余四只母鸡养着生蛋。公鸡留着做种。
三朝这天,请来了接生婆,她是范圩队的一位老奶奶。据说,就是她把我的小弟弟,从姆妈的屁眼里接出来的。今天是来给小弟弟洗澡,家乡的习俗叫做“洗三子”。全村的小朋友都来讨喜糖吃。大大散掉了半斤小糖。又请了老疯子、王和尚、朱营长及张阉猪的来吃酒。他们都给小弟弟劝钱了(即包红包)。
中午,桃子姐放学了,我把家里的小糖抓了十几个,送给桃子姐。
又过了两天,老姑桃着一大担东西来了,有淌面,枝圆,红糖,糕。还有奶奶为小弟弟做的毛被,毛衣(小婴儿盖的被和穿的衣)。老姑还特地为大大,姆妈和我都做了一双鞋。
老姑的到来,妇女们都聚到我家,像看新人一样,夸我老姑漂亮,婷当(心灵手巧),鞋做得比买的还好。此前,也许是太亲热的缘故,我对老姑的容貌,没有很在意。现在听到别人夸赞老姑漂亮。却让我认真地看着老姑。白皙的瓜子脸上,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乌黑发亮的头发,梳着两根粗辫子垂至胸前。真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淑女,教人恋兮!由于小时候得过天花,落下后遗症,致使脸上有几颗不太显眼的小斑点,俗称白麻子。大概是天不生完美之人吧!
老姑似乎不太喜欢我的小弟弟,整天抱着我玩。还教我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由于我家床不够,老姑只得在老疯子家借歇,和桃子姐一起睏。过了两天就回家去了。
自从有了小弟弟,我天天在看着小弟,疼着小弟,也不想到外面去玩。姆妈奶水多,小弟弟吃不完,多余的奶水,姆妈就让我喝,我嘴里含着奶头,手里摸着大奶,幸福无比。
小弟弟出生的第二十六天,姆妈对我说:“小宝,这几天,你不要看着小弟弟,小弟过老菩萨(即得了天花),你在堂心看着点,别让人家到我房里来。”
“姆妈,我不准人来看我小弟弟。” 我坐在堂心的小椅子上。一见有人来,就告诉人不要到房里去。
就在这天夜里,我被姆妈的哭声惊醒。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大、小爷、三爷、大姐、大姑和大娭毑都在。大姐和大姑陪着姆妈流泪。
大大抱着姆妈,姆妈抱着小弟弟,见此形状,我也嚎啕起来。大姐赶忙来抱住我。
大娭毑抹着眼泪说:“大姆妈,你还在月子里头哎,不能哭啰!就当他是小讨债鬼,是你前生差他的。哭也无用,哭也哭不转来,要是能哭转来,我们帮你一起哭。你还年轻,保重身体要紧。” 又转身对三爷说:“老三啊,怎么不动啊,都看着她哭死啊!快把这小讨债鬼秧掉(这里秧作动词,即埋掉)。”
三爷赶忙来夺姆妈手里的小弟弟,姆妈紧抱着不放。见此情状,我急得大叫:“臭三爷,走,别抢我的小弟弟,大大,你打他啊!臭三爷,你走,走啊!哇······”
这时谁也不理会我,大姐抱着我,使我不得脱身。大大似乎冷酷无情,助纣为虐,一个劲地抠着姆妈的手指。最终,小弟弟被三爷抢下。我越发大哭起来,大姐哄着说:“小宝,别哭,小弟弟死了,死了就要埋,你哭,你姆妈就止不住哭了。乖小宝,听话。”
“不是的,你逗我,小弟弟不会死的,我小弟弟有奶吃,不饿,死不掉的。哇······”
不管我怎样哭,三爷还是把裹着小弟弟的包布,装在一个粪箕里,拎到外面去秧了。
二十六天的小生命,象一颗流星,从夜空里升起,又从夜空里坠落。一道火弧,瞬间消失,不留一点儿痕迹。给人以暂时的欢乐,却留下无尽的忧伤。
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
最悲痛的,莫过于我姆妈。小弟弟的出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幸福,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而小弟弟这一走,好似天塌下一般,痛苦到了极点。
皇室里,母以子贵;农村里,母以子乐。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娶了老婆,生不生儿子,是家庭头等大事。所以,女人嫁人,头胎生个儿子,那是天大的喜事。王大头的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没坐过一个好月子,眼水都哭干了。在队里,连头也抬不起来,只等着将来做孤老了。
姆妈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天,四天里,尽管心如刀绞,但是没有哭。她十岁就到人家做养媳妇,后因错生了我,嫁给比他大十二岁的男人,远离家乡。实指望给生家生个儿子,以提高自己在族人中的地位。谁知来了希望,又成了绝望。是的,自己年轻,还能生一大堆孩子,但是,谁又能保证,下胎就是个儿子呢?再者,老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这点,她能真切的感知,也不知他能活到多大岁数,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生离七十也不过二十几年。那时,正值孩子们成家立业,更需要家长扶持。而老生能不能再活二十年······?自己的老娘又不在身边,纵有天大之痛,何处倾诉?姆妈越想越痛,索性跑到小弟弟的幼(方音yóu )坟(小孩子的坟很小,称为幼坟。)前,大哭不止,哭得山摇地动,死去活来。正在河底田里插秧的大姑和大姐,听到我姆妈的哭声,丢开手里的秧把子,赤着脚赶上来,生拉死拽地把我姆妈拖了回去。
诗曰:谁沐插秧寒,珠魂天大冤。星悲沉海去,蛹痛引丝缠。
露缀青青草,芝焚缕缕烟。时飞空叹息,无奈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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