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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文人相聚

更新时间:2019-03-25 13:17:29 | 本章字数:3355

    诗曰:

    朝朝仰望太阳红,岁岁蹉跎万事空。

    瑟瑟西风叶在抖,滔滔浊浪脚难清。

    泠泠月下自怜影,沸沸声中谁为公。

    漠漠苍穹孤雁叫,茫茫雪里我成冰。

    奶奶回无为那天,姆妈带着我一直送到余庄山头。临别时,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无奈,临要别时终须别,纵有深情也难留。在小爷的催促下,奶奶还是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迎着秋风走了。姆妈带着我站在山头上,目送着奶奶前行的身影,直到奶奶和小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方才抹抹眼泪,牵着我往家走。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冬天,也是兴修水利的季节。由于汪山冲稻田多,高塘和底下塘蓄水量又少,所以王和尚决定在汪山冲上头,兴修一个大塘,名为水库。修水库的关键是筑堤坝。用挖出来的黄土,剔除其中石子,再由石礳(音mó)夯实。石礳是王石匠制作的,上下面呈六角形,中间内凹成腰,用粗铁丝捆牢,粗铁丝均匀地固定了四个铁环。每个铁环上系一根麻辫子(用麻编成的辫子状的粗索)。其重量在一百公斤左右,须由四个劳力操作。

    小爷很会说顺口溜,因此打礳的劳作以他为首。这天,小爷和王石匠、生力青,王老小四个人在打礳。他们每人各抓一根麻辫子,听着小爷的口号,嘿哟嘿哟地上抛下砸,很是欢快。只听:

    “同志们加把劲那!”   “嘿哟嘿哟”

    “小礳往上送啊!”   “嘿哟嘿哟”

    “大家都弯腰啊!”    “嘿哟嘿哟”

    “小礳甩得高哇!”    “嘿哟嘿哟”

    “那年大跃进那!”    “嘿哟嘿哟”

    “饿得人没有劲那!”   “嘿哟嘿哟”

    “小礳甩得高哇!”    “嘿哟嘿哟”

    “大埂就修得牢啊!”  “嘿哟嘿哟”·······

    我们这帮小伙伴,谁也没看过打礳,都很好奇,纷纷聚来观看。小爷即兴发挥,高喊道:“小伢家都来看那!”  “嘿哟嘿哟”

    “我们要加油干那!”   “嘿哟嘿哟”

    这时,从河底下来了一个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背着个布袋。走到正在抽黄烟的王和尚身边,操着外地口音问道:“请问这位大爷,哪个村子是汪家山?”

    王和尚眯着小眼,打量着这位青年,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就说:“你是从乃里来的,到汪家山找谁?”

    “我是从普济圩农场来的,我要找生书记。”

    “是的,是的,这个,我好像见过你。” 王和尚一指站在田埂上的我说:“小宝,你带他到你家里去。”

    那人回头看见我说:“对了,就是他父亲。小宝,可认得我了?”

    “不认得了。”  我摇摇头说:“我带你家去吧!”

    “你可能是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啊,曾经帮你打过蚊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我向村子里走去。

    这人叫黄文举,太湖县人,出生于地主家庭,毕业于安徽师范学院。原是枞阳县政府的一位秘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喜欢耍点小聪明。有一年春节,某位领导求他写副大门对。而这位领导是个好色之徒,他就借此机会暗讽一下。自作了一副对联:                  上联:爬上双峰观景色

    下联:挥开一幕探蓬莱

    横披:无限春光

    这们领导是个工农大老粗,识不得几个字。高高兴兴拿回家贴了出来。后有人道破玄机,对联乃嵌“爬灰” 二字。这位领导气得七窍生烟,还未出十五,就把对联撕掉。对黄文举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唆使另一秘书,平时注意收集黄文举的文字,如有牵涉政治的就呈报给他。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初冬,黄文举办完公事,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忽然心血来潮,一气呵成诗一首。

    诗曰:花落东风静,霜飞冬夜寒。

    探梅犹未发,何日是春天?

    写完就放在办公桌上,出去方便一下。回来时就不见诗稿,他也没在意,反正四小句,自己已经熟记,回房间再写到笔记本上就是了。

    这诗稿就被那位秘书拿走,上报给领导,硬说那东风是指三面红旗,因此这首小诗就成为典型反诗。是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大炼钢铁的罪证。 可怜小小的黄文举,百口莫辩。被发配到普济圩农场劳动教养。因此认识我大大。经常帮助我大大写点材料什么的。我大大对他也比较照顾。如今劳教期满,释放回家,此时的他,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公职已被开除,无颜见故乡父老,特来投靠我大大。

    晚上,大大回家见到黄文举,俩人交谈了一阵后,大大就把他带他去拜见王和尚。有大大出面,王和尚当然是不推迟了,他想了想说:“就把队屋隔一间出来,这个,今晚你就和我家五二子睡一床。这个,户口问题,你老生要负责安上啊!”

    “有兆,就这么定了。”

    自此,这黄文举就在汪家山落户了。

    第二天,黄文举来我家吃早饭。到底是文人,他望着我家大门,指着大门上残留的几个大字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是老先生写的。” 小爷笑着问:“写得好不好?”

    “好字,好字,这小村子还藏龙啊!”

    吃过早饭,他就要我带他去拜访老先生。我带他出门往东,绕过小果子家的屋垛,来到老先生家门口。

    黄文举进门拱手道:“看到老前辈大笔,知是世外高人,晚辈特来拜访。”

    “高人低人都是芸芸众生,老朽就是一凡人。请坐,请坐。” 说完就给客人倒了一杯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黄文举随即坐到了长凳上,我就靠在他的身边。

    “晚辈姓黄名文举,太湖人,如今就落户宝地,以后常来求教,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交流切磋而已。”

    黄文举仔细端详老先生,果然鹤寿松颜,仙风道骨,不同凡响。这等高人,不知来自何处,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又不好问其姓名,于是问道:  “敢问老前辈,何处人氏?”

    “姓龚,名无名,胡州人氏。”  文举领会,老先生不愿说出来处。无名即无姓名,胡州即胡诌。转而又问。  “老先生高寿几何?”  “人生如梦,何必计较高低”

    “前辈流落此地,难道不想与家人联系了吗?”

    “阿弥驮佛!行到水穷处,坐起看云时。善哉!善哉!”

    黄文举看见老先生家的医书草药,又问: “老前辈还精通医道啊!”

    “江湖郎中,谋生而已。”

    这黄文举见老先生只答话,并不多语,知其锋芒藏而不露,只得打住问话,毕竟初次相见,不便多说,待日后交情渐深,再做道理。于是说道:“请老前辈借纸笔一用,晚辈打油一首,上呈老前辈。”

    老先生递过纸笔,黄文举一挥而就:

    初到汪山上呈龚老前辈

    无轿无媒没奈何,含羞丑媳拜公婆。

    低眉不敢抬头望,只恐双星不湛波。

    老先生接过一看,笑笑说:“很好,很好,小先生捷才。”

    “老前辈过誉,来日方长,告辞了,再见!”

    黄文举拉着我出得门来,不想,老先生也出门相送,这还是头一回。

    这两个落泊文人,意气相投。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漂流到汪家山。也许有相似经历,共同的命运,使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此是后话。  单说黄文举,仰望天空,乌云重重,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很迷茫,不知前途如何。老先生能靠医术,谋取生活,况且,他年高辈长,受人尊重,足以安度晚年。而自己年纪还轻,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技之长,舞文弄墨,在农村里也排不上大用场。何以成家?何以乐业?翩浮的惆怅,晃若细长的触角,肆无忌惮地钻入肌肤的毛孔,像藤蔓一样伸展,入心入肺地缠绕,让他深深地感觉到窒息,疼痛,无奈之后终于麻木。

    回到我家,他用我的口琴吹奏起来。相较五三,他吹奏的乐曲,将人带离现实,走进他的心中,和他一起忧伤,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三爷是土砖匠,两天后,就把黄文举的房间隔出来了,还用石灰把墙壁四周粉刷一新。小爷陪着黄文举,到县城把他以前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统统地搬来。 黄文举还特地给我带来一件新玩具,一把铜制的雌雄宝剑,虽不是宝贝,却是他家祖传的物件。假如我收藏到如今,可能就是宝贝。它剑鞘长约四寸,上刻着鱼鳞纹,鞘内插有一对雌雄宝剑,金光闪闪,小巧玲珑,十分精致,正好,我耍厌了口琴,天天玩着宝剑,爱不释手,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球。  黄文举,一介文弱书生,怎经农活劳累。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分管大队综合厂。思来想去,说服其他干部,把他安排到到大队综合厂里,担任财产保管员。所有财产物流,都经他手,进出有账,贮存有数。

    而汪山队的账目,一直由前中心队会计代搞,现在有了黄文举,王和尚哪里放过,就叫他代搞。这点小事,他驾轻就熟,乐挣额外工分。

    此后,黄文举白天到综合厂上工,晚上就回家,时而来我家坐坐,时而找老先生聊聊。

    这黄文举,天生好记性,看过的小说,过目不忘。闲下来时,给人家谈文说古,这事被王和尚知道了,每天晚上,都邀请他到大天屋里去谈古(即说书),而全村的社员,吃过晚饭就惦记着一件事,到大天屋里去听古。说真的,不比后来刘兰芳说得差。由此一技,他的晚餐,几乎被王和尚家包了。

    他博览群书,读遍所有的古典小说,什么三国,水浒,岳传,西游······ 他无所不通。 我也喜欢听古,我的许多历史知识,就是从他的谈古中学到的。

    少年壮志爱登楼,而立偏偏志未酬。    

    醉手推松松不去,栏杆拍遍恨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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