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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梅雨  霉天

更新时间:2019-03-25 13:32:31 | 本章字数:3008

    茅檐何事泪绵绵,雨水倾盆祸满田。

    江海飘摇千嶂暗,米粮霉变万家嫌。

    农夫劳累谁怜苦,仕子风流夜乐天。

    多少蛙鸣迷惑处,声声都是问前贤。

    今年的梅雨,比往年来的稍早而且较猛了些。刚一入夏,大雨,中雨和小雨便轮番地下个不停,家里家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白霉无情地蔓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也让人平添了许多愁绪。

    河里的水,不停的涨着,河滩田全部被淹不算,还淹没了两层冲田。可恼的是,这雨还没有停的意识。

    首先被这梅雨压垮的,是范圩的范孬狗。去年底因老婆生病,拿了许多稻钱(山里田地少,粮食奇缺,因此有人在年底向山外人放稻钱,用最便宜的价钱来买来年的新稻谷。),指望今年丰收,好还清这批稻谷。不成想,一早起来就听说范圩破堤了,心里的指望,霎时成了泡影。头脑一热,人就发糊,摸到一根麻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樑上一甩,打个结,一索就吊死了。

    小辫子又在甩阴阳了,说他早就知道范圩有人要上吊,因为几天前就看到吊绳鬼到范圩去了,他说的吊绳鬼有模有样,走路没声响,遇光不见影,背上驮着一根木杠子,木杠上还拴着一根红头绳子。

    这个事件在人们的心里罩上了一层阴影,加之坏消息不断传来,小圩堤破了,大圩堤破了,小厂圩堤也破了,更可怕的是被乡民称作“饭湖”的湴湖大埂也破了。本来不是富裕的农民,遇到这种年成,望着迷茫的梅雨,不能不忧愁着自己的未来,我姆妈就怨了好几回天。还好我家是去年刚做的新屋,不是很漏雨,大姐家已经漏得少有干处了。

    王和尚这几天也心急如焚,眼看着第三层冲田里的稻子,只剩稻穗露在水面了,马上又要葬身水底。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只见他拿起广播筒喊道:“喂!大家听好了,这个,第三层冲田是保不住了,这个,稻子已经五分黄了,淹了可惜,这个,大家自己收割去吧,这个,无论割多割少,都归自家。”一时间,各家能做事的人,纷纷拿着刀子去割稻,我姆妈虽有身孕,为了不吃亏,也拿着刀子去了。

    新庄的初级班自从我们走后就停办了,而大姐夫在综合厂的位置也被人取代了。大大也无法再为他安排什么好的事做,所以,他回到生产队,被王和尚安排在中心队窑厂里做砖坯。这长久的梅雨,做的砖坯子没法晒干,已经停了十几天没做了,故而休闲在家。一听到王和尚喊话,也拿着刀子去割稻。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他刚割了十来棵稻子,就觉得手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拿起来一看,左手背上有两个血眼,知道是蛇咬的,慌忙用稻稭子把手腕处扎紧,自己痛得眼睛发黑,爬上田埂,便往村里跑去。

    他跌跌撞撞找到老先生时,那手已经肿胀起来了。老先生见状,先用一根卡线把手腕处扎紧,同时取下大姐夫自己扎的稻稭子,再用肥皂水把伤口处擦洗干净,然后就用自己的嘴对着伤口吮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反复十几次才歇。做完这一切,老先生开始配药,用的是杠板归,半边莲等几味草药。将这些草药放在一起捣碎后,敷在伤口上,用纱布扎了起来。

    “这地方有两种最毒的蛇,一是土腹蛇,再一个就是泥蛇,你是在水里被蛇咬伤的,奈肯定是泥蛇了。还好,你及时来到我这里,没有拖延。时间一长,你的小命都难保啊!” 老先生对大姐夫介绍着。

    “幸亏老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大姐夫此时,只觉得手还有一些胀痛,比刚才好多了。

    “小先生言重了,什么救命不救命的,医者之职责也。”

    “此生得遇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也。”

    “好了,讲点实际的吧!你那根扎手腕的卡线,隔一个时辰松开一次,用手揉揉,以免扎坏了经络,明早松开后就不要再扎了。经过一夜,蛇毒只在你手上聚集了,每天你都要来换一次药。”

    “好的,这治蛇毒,也没什么特效药吧!”

    老先生笑笑说:“要讲特效,我把老疯子的话和你讲一遍,他讲他在三公山上打游击时,曾被一条土腹蛇咬了,他把蛇捉到咬死,用蛇血涂抹伤口,居然就止痛消肿了!”

    “这是真的吗?我要是把蛇抓到,也敢这么做,蛇我都敢吃呢!”

    “他讲的,是真是假,天晓得!冇人看见,也冇人试过。细细想来,觉得也有些道理,蛇血里肯定有解蛇毒的成份。”

    “我讲的你还不相信咯,骗你都是孙子。小先生今天要是把蛇抓到,照我的法子做一下,保证冇事的。蛇咀巴有毒,人咀巴比蛇咀巴还毒些。”真的是隔墙有耳,正巧老疯子割稻时,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也来找老先生包扎。听到老先生的话,急忙大叫起来。

    老先生把老疯子的伤口,用酒精消了毒,只用平时收集的鬼罗孢子按在他的伤口上,用纱布扎起来。老先生为本村人做的这些,也从不收钱。当然,人们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他。

    三人略谈了一会,各自散了。大姐夫前脚刚踏进家门,那雨又呼呼地下起来了,大姐一见,忙问:“怎搞子?” 大姐夫把蛇咬一事讲了一遍,大姐心疼死了,慌忙放下儿子,来扶他上床歇着。家里的鸡死光了,没有鸡蛋,大姐只好炒点炒米,烧一碗香油汤,让他吃了一些。望着窗外,雨还在呼呼地下,天色阴暗,风从窗中直往家里灌,妻子拿着盆子,到处接那暗红色的屋漏水,一阵凄凉来袭,不觉心有所感,发于章句,作【梅雨词】一首如下:

    年年五月黄梅雨,梅雨绵绵梅子绿。梅子何堪梅雨长,入梅更怕霉菌舞。

    霉丝疯长我生愁,愁似滔滔江海流。四处霉生梅雨助,丝丝织恨在心头。

    恨把青梅和酒煮,寒烟深处听蛙鼓。谁人相对论灾情,唯有樽前移泪炬。

    连天梅雨满江河,水满江河忧患多。忧患明春难度日,三餐并作两餐锅。

    谁在飘摇风雨中?谁迷酒绿醉灯红?暴雷阵阵天空炸,恨尔人间何不公。

    夜入茅庐听雨声,穿茅雨箭透窗风。妻儿躲雨怨声起,一唱雄鸡梦未成。

    谁家草院无霉入?哪处阳光不照人?熬到何时风雨住?却教百姓泪沾巾。

    写好之后,反复的吟诵了几遍,自我感觉良好。他找来一张信纸,正正规规地誊写一遍才罢。

    第二天,大姐夫到老先生家去换药,顺便把这首诗带给老先生看,老先生连声叫好,说:“有感而发,言之有物,强似黛玉【秋窗风雨夕】,是难得的忧民好诗!” 老先生一面说,一面给他擦洗伤口,洗好后,还是用咀巴吮吸伤口,最后才重新上药。

    “先生所读唐宋诗词,您觉得哪首为最?”

    “好诗多了,各有精彩,很难定位,你问这个问题,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不妨说出来我听。”

    大姐夫也不揣深浅,就直接了当地说:“就格律诗而言,七律应推崔颢的黄鹤楼为首,绝句当推王之涣的登颧雀楼了。”

    “老杜的登高如何?”

    大姐夫想了一想说:“这首也好!”

    老先生笑了笑说:“两首诗都能给你震撼,何苦要论高低?怎么个论法?譬如奈土腹蛇和泥蛇,人若被其中一条咬中,如果不及时医治,都是个死,何必论它们乃个最毒!”

    “老先生说得极是,晚生真的是太浅薄了。”

    “小先生莫要谦虚,是各人的观点不同而已,实际上,在诗史长河中,有多少金子被埋没,乃个知道?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沉寂四百多年,才被宋代的郭茂倩捞出来,成了‘孤篇压全唐’的名作。” 老先生看了一眼大姐夫,然后接着说:“你这首【梅雨词】我觉得极好,你去投稿啊,看哪家报纸和刊物能够选中发表?!不过,你自当收好,也许若干年后,得遇慧眼。”

    大姐夫苦笑着说:“老先生见笑了,我这破诗,写着玩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乃里还敢投稿!万一又被当成反诗,奈还得了!若果真能入老先生慧眼,奈就不胜荣幸之至了。”

    大姐夫正说着,只见大姐抱着孩子来找他。见他与老先生谈白,便说道:“你啊,一谈就忘了时间,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家吃饭。”

    两人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此后,每天下午,大姐夫都要来到老先生家,老先生照例是先清洗伤口,然后吮吸,再敷上草药。如此五六天方好。可巧,雨也住了,天也热起来了。

    三生缘聚首,意气每相投。

    一唱高山曲,清泉不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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