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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小妹来了

更新时间:2019-03-25 13:34:58 | 本章字数:3588

    儿生之日啼,慈母苦相依。

    儿长催亲老,报恩切莫疑。

    大娭毑家的那条花母狗生下了一窝崽子,母狗骨瘦如柴,那干瘪的奶头还让那些小狗崽子允吸,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还有去年我家有一只黄老母鸡,平时总是被别的母鸡欺负,可是自从孵出小鸡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小鸡,居然敢和老鹰过招,并且打败了所有的母鸡,就是鸭和鹅从旁边走过,它也奋起狠啄,将其赶走。可见,母爱让生命变得非常勇敢。

    此时的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怀孕了。人怀孕总归是艰辛的。起初是厌食、呕吐、反胃、烦躁等,诸多的不适便出现了。接下来得挺着大肚子在人前人后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女人们总是坚忍着,即便有时实在难受,她们的心也是欢笑的。腹中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成长,那是她的血,她的肉。我听过大姐夫谈过“哪吒刮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故事,所以我晓得:儿子身上的肉是母亲给的,筋骨是父亲给的。

    今年的水大,“饭湖”也破堤了。惊雷四起,梦醒在漫长的冬季。几年前的灾难犹历历在目,惨象经常在我们稍不留神时赫然呈现,使我们所有的生命无亲可投,无处可逃。去年的口粮一粒未余,今年分得的新粮比去年少得多,看着稻仓都快要见底了,姆妈时刻忧心着,明春的时日该怎样度过?尽管她生产在即,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冬季日子短,每天只吃两餐。一切用度,能省则省,比如这个学期,我要加入少先队,为了一条红领巾,姆妈也舍不得拿钱。她要我明年再加入少先队。我说不行,老师要每个适龄儿童都要加入。最后,还是平子家买了一尺红洋布,桃子姐裁了一点布送来,姆妈亲手做了一条比平子略小一些的红领巾给我戴上。

    一阵寒脸风,刮得叶雨纷飞,扫得萧条落寞。今冬少雨,冷意却比往年来得更猛烈。去年刚做的棉衣,如今穿在我身上,衫袖和裤脚都短了一截,看样子,今年的我,是穿不上新棉衣了,谁让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呢!

    姆妈挺着大肚子,大得出奇,人们都说她怀的是双胞胎。她行动迟缓,动作艰难,走路时,常常用双手叉着腰。她个头又大,若要在锅门口蹲下来,需费好大的功夫。正如民歌所唱:

    九月怀胎重如山,周身骨肉似刀剜。

    日思夜盼见儿面,手扳心算定时间。

    十月怀胎儿已动,行走艰难脚难抬。

    儿奔生来娘奔死,一声落地笑开颜。

    所以,如果我在她身边,许多小事,她就指派我来做。例如,往锅洞里添柴伙,从水缸里舀水等等。

    大大今年得了哮喘病,呼吸时发齁 (hōu),因此得了绰号“齁不老”,也有人叫他“老齁”。为了帮助姆妈做点家务,他每天都是出门迟,回家早。

    这天早上,姆妈对我说:“小草,向老师请几天假,在家帮我做点小事吧!我实在不能动了。” 于是,我很不情愿地写了请假条,让桃子姐带给班主任。自己就在家里帮助姆妈做些小事。心里盼望着我的双胞胎宝贝出世,一则能够减轻姆妈的痛苦,二则也好让我能够天天上学。在姆妈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淘米煮饭。

    人在生活穷困时,为了生命能够得以延续,为了人生能够美满幸福,总要奋起与命运进行抗争。因而,在寻寻觅觅里,在跌跌撞撞中,在凄凄泣泣处,人生的路就会觉得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凄怆,那样的遥远。这是因为,在抗争中等待,时间会变得十分缓慢。

    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的夜里,时值初九寒天,屋外五六级的北风夹着十二分寒冷,在小村的茅庐间狂飚。风肆意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夹杂着门被风撞击的砰砰巨响,让夜色倍加凄冷。由于姆妈怀孕,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挤了,因此,大大就在前檐小窗底下靠东墙边,用土基和木板搭了一个小床铺,我和小弟就睡在铺上。小弟早已熟睡,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只见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娭毑,大姐,还有就是范圩来的接生婆。原来是姆妈要生了。我看见大大坐在床沿边,姆妈背靠着大大的大腿坐在床前的踏板上,那接生婆就坐在姆妈的对面,身旁摆着小木盆,我听见接生婆说道:“哎哟,号了这么多水,就是不见下来,怎么怀了个水胎哉!”  在场的人都屏声静气,大家都在为我姆妈捏着一把汗,没有人做声。

    这么冷的天,我畏缩在被窝里,而姆妈却坐在榻板上,她上身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下身完全赤裸,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时不时地发出些呻吟来。

    大大的脸色煞白,他坐在床边,双手托着姆妈的两个臂膀,双膝抵着姆妈的腰背,这叫做垫腰,据说这样做有利于女人的生产。两股清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流下,粘在他那浓密的胡子上,他也顾不上吸进去或是擦掉,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大姐进进出出,不停地换着盆子,把号下的水端到门外倒掉。同时烧了热水供接生婆换用。

    “哎呀!快了,小头临门了,生师娘哎,用点劲啊!”

    用劲,怎么用劲?是象屙屎那样吗?我不得而知,只见姆妈闭着眼睛,咬着牙,我想,那是姆妈在用劲了。

    “再用点劲呐,快了,快了。”

    “哇——” 一声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静。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屋里顿时嘈杂起来。

    “啊!这小伢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也都冇。”接生婆又看了看胯裆,对着大家说:“恭喜了,添了个大千金。”  

    “哦,是小女伢,好,两个哥哥在前,这小女伢来得好!不孬。”大娭毑笑着说。

    我原以为姆妈要生一对双胞胎弟弟,这会子生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小女伢,于是我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来:“是个小屄丫头,把我姆妈生得要死。”

    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姆妈已经坐到了床上,笑着说:“小胖(pāng)肚子,讲这个怪话,小妹刚来就让你骂了。”

    接生婆说:“这小伢也晓得心疼他娭毑了,讲的话叫人又好笑又好气。”她接着对我姆妈说:“烧好的牛屎灰,有吧?”

    “有哦,我用黄牛屎烧的,就放在条桌底下小罐里头。” 姆妈说完,大大就从小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接生婆。

    接生婆已经剪断了脐带,她打开纸包,拈了一些烧好的牛屎灰,洒在小妹的脐带周围。再用布压紧,然后用布带子拦腰扎了起来。最后用小抱被打了包。对我大大说:“好了,老生呐,把你家千金抱到被窿里焐去吧!”

    大大接过包裹着小妹的被包,递给坐在床上的姆妈,此时小妹已经不哭了,一切好像归于平静。大姐把糖水蛋也烧好了,他们每人一碗,大大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弟弄醒,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搛一个喂给他吃,随后又搛了一个给我吃。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左右,她们又议论起小妹出生的时辰来,有的说是人静亥时,有说是上灯戌(方言读xi)时。因为家里没有时钟,人们只凭感觉来确定时辰,最后还是接生婆一锤定音,说小妹出生的时辰为上灯戌时下刻。

    接生婆临走时说:“最好要把小伢过过口喂!”我姆妈答应一声:“晓得,已经准备了。”于是大大就把她送回家。大娭毑也跟着出门了。

    房里,姆妈对大姐说:“莲子哎,你搞点红糖水来。”大姐答应着,很快就把糖水端来了。姆妈在上衣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黄莲来,让小妹嗍(suō)了几口,然后又用筷子在碗里蘸了红糖水让小妹嗍(suō)了。这就是所谓的过口,意思是先苦后甜。过口之后,姆妈才让小妹吃奶。

    洗三朝那天,因为是女孩,也没有给村里的孩子散小糖了,大姐又来帮忙,烧了一大盆艾水,接生婆用小盆取了些艾水,再用皂角给小妹洗了澡,又让姆妈坐在大盆上熏蒸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拿了稻钱,买了刀鱼(鲫鱼)和猪蹄爪给姆妈吃,这些食物是催奶的。

    姆妈的奶水依然多,姆妈让小弟来喝奶,小弟只会含着奶头,他已经不会吮吸了,那多余的奶水,仍然归我喝。此外,姆妈还用奶水给我和小弟搽脸。

    姆妈初怀小妹的时候,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当小妹降落人世的时候,还没有走出寒气袭人的冬季。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姆妈承受了怀孕的艰难,分娩的阵痛,同时又承受了生计的操劳和家务的辛苦。只因她是姆妈,无怨无悔。三朝过后,姆妈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做家务了。冬天,农村里的人,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所以洗衣的次数也少,这活是大姐包揽了。可是小妹每天都要换包打包啊,那屎片尿片却是每天都要洗的,姆妈在家里用热水先搓一遍,然后就要我拿到高塘里去清洗。

    俗话说:“女人洗衣男人穿,无论冬天与夏天。” 虽然我只有九岁,但是那“男人”一词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在农村,男人洗衣总是被人嘲笑的。因此,姆妈要我给小妹洗屎片,我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但是我又不敢违抗姆妈的吩咐,就象一头被告的小牛,被姆妈用秤砣坠着鼻子强按着照沟走。这深宫里的至真至纯的想法,指导着我的行动,手里拎着小腰篮,伸头缩颈地四处张望,窥视高塘里有无人影,着实象个小偷,我看见高塘里有人在洗衣,立刻改变路线,直奔底下塘里。

    这里无人洗衣,我在一块洗衣石旁边,蹲下来,用忙锤【棒锤】砸开冰冻,从小腰篮里拿出屎尿片,又搓又摆。

    要知道这“心想事成”和“事与愿违”的机率是均等的,正当我为这里无人来洗衣一事而侥幸得意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哎哟,我小儿喂,这么能豆豆的,都帮你姆妈洗尿片了。”原来是大姑来这里洗衣。我唯唯地傻笑着,不知不觉地脸就红起来。“拿过来,我帮你洗下子,免得你弄得可怜似的。”大姑不由分说,把我的几块屎尿片抢过去,一会儿就洗好了。

    生在山间温雅柔,反因温雅做花囚。

    数茎叶剑临窗绿,一瓣心香满室幽。【室中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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