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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更新时间:2019-07-06 16:57:01 | 本章字数:3673

    时光翻转, 这个季节再一次降临大地。

    夜有些深沉了,风里有一些潮气。半山区,白天和晚上的温差相当悬殊,简直是两个世界,白天那一股股的闷热仿佛是去年的事情,看护果园的庄稼人已形成了习惯,晚上乘着清爽围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白天的中午大多人都要睡午觉,不是夜晚他们不想睡,他们怕快要成熟的果子被一些下流人偷去,那挂满枝头的果子啦,是他们的血汗浇灌的宝贝蛋儿,一年的希望所在啊。其实呢,看果园已是一个形式,年轻人钻进看护房里搓着麻将或挑红四,上年纪的人坐在地头围在一堆,有的人果园距自己的还隔几片地呢。有的老远听见那里有嘻笑声便顺路赶过来聊~阵子或打麻将被换下一圈时,急急跑到自家的果园转上一转,在地头撤一泡尿、高唱着流行歌曲,仿佛给贼说我在看着园子呢。

    狗他大每晚一过十二点便钻到自己果树中间的看护房里,不是他有些睡意,是他心里不舒畅,尽管他是全村肚量最大的人,但有些事情即使你有再大的肚量也是难以容下啊,他枕着绾成一堆的被子,两腿掉在炕下头,大喇叭烟一闪一闪的,烟雾从巴掌大的窗户飘散出去和月光的朦胧搅混在-起。

    ’唉,一辈子跟娃论输赢,那是非输不可的。’.他喃喃地自语了一句。这句话他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每一次心头涌出这句话时一股酸楚也就油然而生。人啦,到这个年龄,仿佛进人了多事之秋,日子天天都得熬着,对儿子累得心都快流出血来了,但又没有办法左右这一切,顺其发展下去吧,心里又一百个不情愿。

    虎娃小时十分乖巧爬在他肩头叫出的每一声“大。“直甜到他的心底去,一切跟随儿子幼稚的叫声充满了希望的光环。人们说,孩子最好不要长大,长大成人了,有淘不完的气。他始终反对这个说法,孩子长大了,他才会轻松啊。自己十七八岁就担起了全家的重担,把一个乱糟糟的家庭治理成如今全村中等偏上的过活,怎能说孩子最好不要长大呢.

    当他望见苟老师朝他家来时,头上就冒汗了,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苟老师一拐弯到另一条街道去,而不是专门寻他来的。但苟老师的自行车却直直地朝他门口驶过来了,他能清楚地感到苟老师急切的目光在人堆里寻找着他。他急忙站起来,急急将苟老师迎去家里去,他唯恐苟老师一张口说出儿子的什么丑事来,令他在众人面前尴尬.

    儿子竟然为了一位女生,对这位女生的同桌大打出手,使这位学生的头顶缝了四针,两天了,这位同学仍在镇卫生院输着液,学生的家长很是气愤,非到虎娃的家门口闹事不可。苟老师差点费了所有的唾沫,才将家长劝住。按照当时他的心情真想这位家长美美揍虎娃一顿,再到他门口闹个天翻地覆,但他毕竞是一位老师,尤其重要的是他是班主任,虽说是两个学生之间的事,但传出去他也不光彩。罢了,经过和校长协商,校长说:‘苟老师,这事也非你解决不可了,谁叫咱是老师呢,谁叫咱在培养好学生时,也是肩负着将坏学生培养好的责任呢”苟老师心里只觉得堵得慌.慌得一身身出汗,出校长房门时,他盼望学校的操场是个偌大的池塘,他好纵身一跃,好好在清爽的水里浸饱浸泡,使自己冷却下来,他真有快要爆炸般的窒息。

    “那虎娃呢?”狗他大给苟老师递一杯茶水。

    “虎娃这几天也没有踪迹。”苟老师摆摆手,意思他不喝水。

    “失踪了。”狗他大很冷静将茶水放在苟老师面前的茶几上。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不知躲到啥地方去了。”

    苟老师说明了来意。

    “那一定要看人家孩子的,当面给人家道歉,并负担一切药费。至于我的儿子呢,你们不要管,我自己找。”狗他大态度如此明朗,令苟老师一时有些惊诧,他在路上将一切想象的太复杂,甚至有点棘手。为解决好此事准备一肚子的话语,一句也没有派上用场,他感到万分的纳闷,这么明智的父亲,为何会有那样混帐的儿子。

    一年了,这事形成的阴影刻在狗他大的心板上。

    生活太好了,有时会出现些浮夸子弟,狗他大想。放眼往世上看,勤奋好学的大多是些家贫的孩子,给儿子创造富裕的生活,难道这也错了么。“看起来真的是有些错了。”狗他大换了个睡姿,两只鞋不知何时已脱在地上,脚习惯地蹬在对面的墙壁上,他沉沉地咳了一声,希望这一声咳能带出心中积蓄的烦闷,可烦闷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有厚厚地压在心底,比上一次还要沉甸甸,他不由地又咳了一声。

    他该如何呢。

    转眼一想,类似自己儿子的孩子全村那么多,看起来他们的父母一天也喜滋滋的,没有他这样闷闷不乐。是呀,人有时也要想开些,跟自已过不去,是何等愚蠢的举动啊。

    虎娃在外头躲了三天悄然回来了,一见他,有些发休。他没有理睬,他不是不想理睬,他懒得说一句。他如何向人家家长赔不是,那近五百元的治疗费和药费没有什么意思,关键是他这人的名声。他一生还没有做过向别人道歉的事情。特别是那孩子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说他,那话语简直比刀子还锋利,一刀一刀割他的心。你说是孩子打架或小偷一瓶别人的墨水那有什么呢,毕竟是孩子吗,长大他就会不的,而虎娃偏偏小人爱干大人都不敢干的事情。小小年纪居然调戏人家女孩子。向人家女孩子写什么情书或下流的纸条,见人家女孩子和别的男生常在一块走,便揍人家男孩子。唉,丢人啦,他在医院将人家孩子的事安排好,疾步来到学校门口,捎话叫出本村的一个学生。将虎娃的铺盖卷扛出来,往自己背上一搭,走到离学校二里路的亲戚家。大白天,他怎样将孩子这些东西在众目睽瞪之下扛回去呢。怕丢人啦,但儿子虎娃的事一天不出去,传遍了整个村子。令他见人脸不由发红,别人瞅他一眼他仿佛感到人家在说:赶紧给儿子娶媳妇吧,小心在外头惹出事来,他浑身极不舒服。好在他把一切都看得开,好在他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刚强,好在他有好大好大的肚量啊。儿子虎娃也能感到来自父亲那里冷冷的压力,前几天还长些眼色,一看见父亲就躲,一天寡言少语,关在自己房里,不太出门。狗他大看到孩子这祥,心里也有一丝丝高兴,儿子在反省哩,说不定会来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谁知道第四天晚上就和他的几个哥儿们跑到邻村打麻将去了。况且一去几日不归。一回来钻在房里睡上一天~夜。狗他大恨不得把儿子虎娃从被窝里揪出来,赶出家门去,但他怕村人笑语,他要自己那一张老脸啊。

    “叫娃好好折腾吧,再过几年给狗日的娶个娘妇,把家一分,看他娃咋办吧。”狗他大翻了个身,黑夜里,很熟练地从上衣大口袋的小包里摄一些烟丝和纸来,极为迅速地卷好根大喇叭,抽了起来。从另外一片果园地里传来一阵跑了调的流行歌曲,狗他大知道,有个麻将堆换下的人,在自家地头正撒着尿呢。

    “人在中年百事多啊。”狗他大重叹一声。风从窗口吹进,仿佛将朦胧的月光一起带进小房子里。

    “二淑,二叔。”有人在地头喊他。

    他知道是王和,故意不做声,这王和跟他是同龄人,辈份比他低一辈,独生子和虎蛙一般大,同样是一路货色,但王和的儿子虽说念不进去书,但却很是安份,不象他虎娃书念不成,且总爱滋生事端,搅得他坐卧不宁。王和老实巴交了一生,一回上县去,在家里带着食粮,不忍心在县上花几块钱吃上一顿便饭,不料却要了那么样的后生,他肯定是十分伤心的,但表面一直就那样,早出晚归地在地里劳作。

    “二叔,二叔。”那声音愈来愈近看护房了,狗他大觉得再不能不搭声了,便干咳几声了故意问:“谁呀?”

    “我,二叔。“王和已站在房门口。

    “进来坐。”狗他大坐直了身子。

    “二叔,晚上咋睡这么早?”王和挨着他坐下了。

    王和不再言语了,他就是这样,有时坐你身边几个小时地一言不发。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跟他在一起柳天,那无疑是活受罪。不过,他却是位最佳听众,你无论讲什么,他都聚精会神地听,即使你什么地方讲错了,他从不反驳你半句,基于这一点,狗他大有时对他还有些喜欢,尤其是他听你讲话,目光无不流露出羡慕来。

    狗他大今晚心情实在欠佳,也不想讲什么故事。以往他时常盼望自己周围挤满人,而今夜他只盼王和赶紧离开,再不要烦他了,他多么需要清静啊,可王和呆坐着,一声不吭,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狗他大想,我一言不说,看你能坐到天亮去吗?

    风似乎比以前大了点,树叶有了轻微地响声,月光在这响声里,光亮渐渐收敛了许多,四周顿时一片棍沌,月亮快要下去了,夜的列车做最后一次撕鸣,告诉每一位乘客,马上就要到站了。

    “二叔,你知道不?”王和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知道什么?”狗他大的语气里明显不是惊奇,而是反感。

    “夏龙考上大学了,比分数线要高五六十分呢,晚上有些人说,肯定被名牌大学录取上了。”

    狗他大身子慢慢躺下去,头半倚在被子上。心里又冒出那句话,家贫才能出秀才啊。人啦,按你的命走吧,心里要强命不济人又有何方。夏龙父一生艰辛,日子一直穷得叮当响,那几年见人都溜着走,自己比他强百倍不止呢。谁料竟败在儿子的手上。难道这是血脉的关系。夏龙外祖父当年就是村十分富有的地主。村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他剥削过。当夏龙父母夹着尾巴做人时,人们背后骂,这是报应,天长着眼睛呢,人们谁不说,夏龙从他父亲这一辈开始,再不可能出现他舅爷时的辉煌了。可现在,几十年过去的现在,仅仅才几十年啊,夏龙不声不响地浮出了海面,刺得村人眼睛不由得发痛。人一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狗他大觉得自己的心被两个儿子揪着往无限深洞里沉去,每一点下降,痛苦犹如钢针直人他每一根神经细胞,他不由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天快亮了。”王和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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