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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更新时间:2019-07-06 16:57:44 | 本章字数:3412

    晚上人们在果园里几乎一夜不睡,如果睡觉,近乎到了零晨的三四点左右。因此,一大清早,整个村子几乎看不到人影。吃早饭时,三三两两的人们才从地里往回走。在乡下,特别是夏家村,男人们不喜欢在家里吃饭,而是喜欢端一大老碗饭,蹲在街上,和众人一边聊一边吃饭,夏家村唯有一个男人例外,就是村党支部书记夏空,这也许跟他十几岁参军,在部队服役,直接没有受村里这种氛围的影响有关。他在部队呆了十一年,可以说是名老兵了,把他能复员,村里人委实吃惊不小,人们都以为他再不可能回村当农民了,再不行转业在那个部门里去。不料几年前的一个秋天,他被复员了。人们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现实,知内情的人往外透露了,夏空不是志愿兵,不是志愿兵,你不复员还能上天去。不同的是,走时是名普通群众,回来是位党员了。村人都为他叹息,人太老实了,现在一些娃去部队两三年都转成志愿兵了,可他呆了十一年屁事没顶,怎么出的村子,原样子回来,只不过多跑一些地方,多混几身衣服而已。也许是这个原因,五年前镇上来村物色村支部书记时,大家都推选他。照一个长辈的话说,他不会贪污,不会寻情钻眼,不会白白吸群众的血汗。他还有一个有优点,就是待人随和。前任书记在位七八年,上台时精廋精廋的,不到半年,胖得换个人似的。几年天气,家里房也盖了,样样家具都是新的,屁股底下是冒烟的摩托车。媳妇穿的干干净净满街串,在女人堆自擂日子的富裕。群众看不下去了,有人写好告状信,组织村民一起到县上去,县上十分重视,组织专门调查组,来村近一个月,最后不了了之。群众满肚子的怒火,正准备着第二次上访。前书记气焰嚣张在广播上大骂一通。激起全村人的愤怒,在当年的税收时,全村人拧成一股劲,拒不缴税,坚决要解决村上的财务问题。镇上怕事态扩大,派一名副镇长带几名经管站的同志进了村,群众说,他娃这回跑不了了。

    那几日,群众挤满在街道,等候他们满意的结果。第五个晚上的半夜,书记家里一片哭声,惊动半个街道的人们。有几个平素和书记要好的人敲开门进去看了究竟,出来悄悄告诉村人,书记死了。

    书记死了,是一股充满力量的龙卷风迅速刮过全村,各种流言溢满了每条巷子。三天没出去,书记真正的死因在村上传开了。那天晚上,书记在县上某酒楼給镇检查团接风,酒过了量,下楼时,不慎跌到了一楼,当时就不省人事,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送到医院,没等半个小时,就咽了气。医生摇着头说;“这么胖的身体,是绝对不能喝酒的。”消息得到进一步证实后,村民更是肝火直冲头顶,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扬言在埋书记那天,谁都不准去抬棺材,给书记坟扬一掀土。如果谁去,他们跟谁非弄个事不可。但书记家里的骂声天天直往村民耳朵里钻,搅得他们心里直发酸。毕竟人都死了,在社会上弄事的中年人啊,丢下的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也是煎熬,善良人们同情心占据了整个灵魂,曾扬言闹事的几个后生们高昂的头渐渐的搭拉在胸前,不再吭声。埋书记的那一天,全村人遵照风俗,小伙子们抬棺材,年龄稍长地扛着锨埋人,只有一点不同,以往死人安葬后,主家要款待大家一顿埋坟饭,以感谢大家,而书记安然人土后,全村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回到家里吃饭去了,只有极个别的人被书记的自家人强拉进屋里吃了饭。

    随着书记的入土,夏家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群众往日一样过起了日子。谈起此事,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再没有刨根问底了。

    夏空被任命的头一天,就碰上镇上召开各村的书记村长会议。媳妇特意将他收拾了一番。他一生不喜欢穿新衣服,稍微漂亮的衣服一上身,他走路便不自然,不论谁瞅他一眼,他脸不由得发红。其实那一天穿了件洗得干净的衣服而已,就这,他不敢出头门,媳妇推他几次,他抓住门里的关子就是不松手,媳妇无法,只好随他,于是他穿着自己常穿的一身退了色的军装去了镇上。

    第一次坐在镇二楼的会议室里,看见各村的书记村长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看见别人亲热地相互搭讪,他身上似乎爬满了毛毛虫。会散后,村上的干部们几个相约,在街上的几家饭店吃饭去,他没趣地回到家,躺在炕上,心里很是难受,他几十年来喜欢独处,不太爱社交,人多的地方,他一般地躲着过,即使在人堆里,他想着法地溜,可今天他的心理起了自己都惊咤的变化,孤独是他难受,他认为自己好歹是一个村的头头,遭人冷落,哪里是冷落他,根本就是瞧不起夏家村几百号人哪。  

    人要改变自己有时是那么艰难,可有时候在特定的氛围下竟如此容易。一半年过去,时光将夏空锤炼成一位连眼睛都会说话的人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深挖一下夏空心理变化的历程、当人们发现夏空已经是一村的领袖人物时都默默地接受了这冷冰冰的现实。那位长者又说,那-把交椅真他妈的邪门,谁坐上去,谁的笑容都会僵硬。有时,夏空站在穿衣镜前瞪自个儿半天,发觉自己比过去时老些以外,没有一丝儿变化。媳妇有些数落他,比过去讲究了,比过去爱板脸孔了,比过去爱拉扯关系了,比过去懒惰得多了。他只是一笑,娘儿们,看的只是脚面。他的儿子一天说:“我大早上不得起来了。”他心里一惊,细一想,果然如此。自从当上夏家村这个支部书记,他确实再没有早起过,不到早饭时,他怎么也爬不出被窝。咳,他咋能起来呢。天天晚上熬到半夜一两点才上炕.有时碰上几个爱喝的,非让你喝不可,你拿出浑身解数都推托不了。上任前半年一俩强的酒,就使他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现在呢,一瓶酒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喝酒也是一种功夫,需要天长日久地锻炼才行。曾经在酒席上让他出丑的几个村的干部,现在坐在酒场,个个给他回话。他有一个毛病,酒喝多了,睡不上九个小时,是无论如何起不来的。现在这些干部都互相串连着,各有各的几个相好,这几个相好隔三岔五要聚一聚,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后天他家,坐在一起,无非就是喝上一喝,且非喝好不可,喝好的标准是,每人无不晕晕的,最好有一两个爬在桌子底下,一边吐一边学着狗叫唤。当然也免不了相约上县城洋火一番,如此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夏空的作息时间能不做大的调整吗?

    今早夏空媳妇去房间取电壶灌开水,刚进房门,吃了一惊,夏空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喝水,猛地起来这么早,媳妇的思想高低转不过弯。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媳妇说。                              

    “快忙你的去吧,懂得个球。”夏空不是书记以前,在媳妇面前从来是唯唯诺诺的,那时媳妇似乎也很泼,动不动用最令他难堪的语言刺他,夏空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实在难忍时,也只是叹息一声而已。现在呢,夏书记把“懂得个球.”挂在嘴上,头几次媳妇红着脸顶撞他,时间一长,媳妇也就不再为这四个字唠叨了。自己男人是一村的头了,好歹也得有个尊严什么的,自己不给丈夫一点面子,那村的人谁还认他这个书记呢。

    媳妇嘴一撅,取了电壶去了厨房。

    夏空点根烟,坐在沙发上吐起了烟圈,一个一个的烟圈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这一手是他年轻时在部队学会的,结婚后再没有玩过这一手,现在玩起来,别有一番心境,每次坐在沙发上吐烟圈,他都有一丝遗憾,烟圈没有过去的圆了,没有过去持续的时间长,过去的烟圈在空中久久仍是个圆的,而今的烟圈出口看似一个圈,其实一出口已经基本是散了形的圈。当上书记,他找到了年轻时自信悠然的感觉,每次他一人时都要欣赏欣赏自己创造的杰作。而今晨,他虽然吐着烟圈,可没有心思研究在空中消失又出现的烟圈,整个人陷人昨天在镇政府召开的会议精神里去。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况且我们再不受穷了,谁家一年果子不收人几千块甚至万把元呢。人们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有谁想过村里的学校的每一间教室已成了危房,雨天,几处漏水,学生不能正常上课,晴天时不时从房顶剥落些泥皮,几次砸了学生的头。他原先以为只是夏家村的学校如此,昨天王书记在会上动情地说·全乡百分之八九十的村都是如此。我们每天喊科技兴国,普及全民教育,我们何时为教育做过一丝丝的奉献。”按照县上的要求,全镇每村必须想法设法集资,建设一座崭新的文明学校。他开完会,自然和几个相好的村干部去了饭店,喝酒间,大家都有同感,但村上没有足够的资金,要盖一座象样的学校,还不得一二十万。有村干部提出按人口分摊到户,大家觉得这办法好,都说回去按这办法行使,他仔细地想了想夏家村的情况,夏家村是一个完小,六个年级,十几名老师,如果按照镇上提出的标准,要把学校盖好,最少得二十几万元,夏家村人口恰好七百人,每人须集资三百多元。如果不够,村上想办法,他之所以起来这么早,是想召开村干部会、布置一下集资的各项工作。

    夏空扔掉烟蒂,径直去了村办公室。

    宁静的早晨上空,响起了夏空字正腔圆的宏亮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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