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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9)

更新时间:2019-07-06 17:09:48 | 本章字数:12372

    时光跟着我们踏入深秋,微风中已带有些寒意,阳光使出浑身解数,但它们光辉仍然驱散不去秋的瑟瑟索索,从早到晚田野飘零着果树泛黄的叶子。深秋在乡下.已显露出她明显的姿容,冬天在早晚两头已频频光临这充满希望的土地。可城市却不同了,只有从沿街的飘下叶子的梧桐树上,感受深秋的意义。大街流动的少男少女们,充满着一片夏季的飞红走绿。城市的高楼只在一片风雪中才能使人们感受季节的变换,从乡下到城里生活的人,第一感觉便是城市的繁华,文明与熙攘,第二感到城里似乎没有思维的空间,静谧的一方天地,孤独似乎远离了城市,城市是一位喜欢热闹的女孩。第三感觉城市看不到季节的变换。不象农村四季地里生长什么,地里长满着什么便可知什么季节。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生活的节奏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事情因季节而变化的,乡下生活惯了的人,在城市里感觉也象出了问题,只有将自身溶进城市里去与城市的脉膊一起跳动,你才能真正享受城市的无限风景,反之,除了孤独寂寞,你还有什么呢?

    夏龙就属于后一种人,他就读的这所大学处于这座城市南郊最繁荣的地区,第一天办完人学手续后,他站在校门口,用一双惊奇的目光扫描着城市,他欣赏的不是座座高楼,而是穿梭往来的人群,人群里闪动的每一张面容,那张张不同的面容透出可以捉摸的城市气息,在广阔的农村是找不见的。他常常感悟到城乡的差别,不是幢幢高楼大厦,昼夜流动不息的车辆,差别最大的是人,是人从骨子里透出的气息,透出的优越,屹立于优越上的目空一切。他置身于繁华的城市里,思绪却飞翔于他的家乡,每一个上年纪的人在他眼前出现,他不由联想到父母。父母在干什么呢,肯定在地里劳作,父母的形象交替着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的心沉重得如注满铅一一样,他回到宿舍,给父母写了一封思念与祝福的信。

    同夏龙住一个宿舍的共五个学生,都是来自农村的,头几天,相互还有些拘谨,慢慢地,他们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学生时代是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大学生时代是一个人充满梦想的时代,快活、自由相交融成青春澎湃旋律的美好时光。一生如果没有上过大学,那一生的色彩肯定是单稠的,缺乏一种高亢的激情,从梦想里拼溅出来的激情,这激情一直燃烧在胸中的人,就一定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的。让我们珍惜和爱护这种激情吧,使她永恒的然烧着吧。

    时间长了,夏龙跟同学们熟了。从心底里热爱着这个班集体,珍爱同学们之间的手足情,课余时间,他们在一块打蓝球,或是坐在宿舍里海阔天空的聊起来。最令夏龙兴奋的是,同学们利用星期天一块出去见世面,游览这座大都市的风光。在同学们中间,夏龙充满了实在的欢乐。但当他一个人时,忱郁常常寖袭着他,优郁如同他的影子,在夜晚的灯光里便显象出来,这也许就是他的性格。这种优郁的性格使他常常处在恐慌之中。他十分明白,恐慌从他开始懂事时就出现了,尤其是望见父母那饱经苍桑布满皱纹的脸时,恐慌随着他的急剧的心跳在“咚咚”跳跃。父母啊,你们不知道,你们倾注在孩子身上无微不至的爱,是一块巨大无形的石头,重重在压在孩子的心口上,夏龙想他一生如果不能让父母过幸福的生活,那是不敢想象的事,他唯恐自己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愈是这样想,愈是害怕,心口上的石头愈是沉重。有时,他真想逃离这恐慌,但无论如何,却做不到。但他一直在寻找逃避的最佳途径。在入学的一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逃避恐慌的最佳场所,那就是学校的图书馆。

    夏龙平生哪里见过学校图书馆这么多的书籍,站在图书馆内,他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啊。图书馆是一座神奇的瑰丽宝殿,身置于其间,人显得无比的神奇与庄严,一切自私的无聊的生活琐事,全化为轻风,消失于空茫的四周。伟大这个庄重的词汇立即会占据你的灵魂,你仿佛立起来,高大无比,鸟瞰人世的山山水水,芸芸众生。夏龙拥有这样的图书馆,激动得不能自己,他一头扑进去,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拼命地吸取知识的无穷养料,同学们若有事,找他,在图书馆不用说就发现了他。

    “没见过如此爱读书的人。”同学们背后评价着他。班上跟他好的同学劝他,不要死钻书本了,我们是大学生,四年过去了,面临的就是就业,现在是什么年代啊。是竞争的年代,人才的竞争尤为激烈。你不掌握一门绝活,在人才市场上肯定会被无情的淘汰的,你看那些多的书籍,除非你能当一位文学家。夏龙一笑了之,他没有想过那么多,他酷爱读书,对别的什么不太感兴趣。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

    冬天娜姗地来到了大地。

    冬天一个飘扬雪花的中午,班主任递给夏龙一张二百元的汇款单,夏龙看着汇款单,痛苦又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心,这些日子,常与书箱为伍,很少想到父母。想到了.他就发奋的读书,唯有这样,他才能很好地报答父母。父母肯定是寄来钱,让他购置冬天的衣服。冬天不是夏季,随便将就一下就能过去。夏季大家的衣着基本差不多。而冬季不行,人们很容易从你的衣着上分辩出贫与富来。父母在上封信里写道,夏龙已是一个大学生了,和同学们在一起,不要太寒酸。母亲做的棉衣、棉裤、棉鞋怎么能穿得出去呢,穿出去,同学们会笑话的呀。父母再苦再累,也要儿子跟人一样啊。父母在信上也写了今年果子价格滑落的情况,他家秦冠果子产了一万五千多斤,现每斤三毛钱卖出了伍子,剩下的一万斤还存放着,看价格是否还有上涨的可能。夏龙流泪了。事实有的同学说过他穿得太土的话语,他对衣着并不在乎,只要暖和就行了。他曾看见一些同学穿碍高档的皮衣,休闲的冬裤,闪亮的皮鞋,很扎眼地在学校自得的游来晃去。他有过一霎那的羡慕嫉妒,但这种念头一晃而过,他又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脸红过,暗骂过自己的不争气,人生的路还很长,为一身衣服而心生嫉妒,是多么的不应该啊。

    父母的汇款单又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多么美好的土地啊,那是一片充满温暖与希望的天空啊。而此时,在夏龙心头,这片天空充满了阴晦,他不由诅咒起自己不幸的命运了。头几年果子价相十分看好时,他家没有果树,等把果树栽下,辛苦地把她做务大,挂果了,果子价格又跌到这样的程度,原以为果子树长大了,结出丰硕的果实,他家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起来,谁料世事翻云覆雨般无常,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夏龙去邮电所取回那二百元,压在箱子底下,没有添一件衣服,坚持穿着农村人常穿的冬天御寒的衣服,穿行于教室、宿舍、图书馆之间,只在夜晚,他常常失眠,望着街灯照耀得发红光的窗口,陷人深深的痛苦之中,父母依然牵挂着他的肠肚,果子的价格依然使他不能平静。他时常盼望自己有一双翅膀,飞回父母的身旁,替父母多干些地里的活计。他在学校里面,无法打听出有关果子的价格是否涨了的消息。听有的同学讲,在西郊有一个果品批发市场,经常有一些农民半夜将果品运到这个市场来,天亮后一箱箱的批发,在这个市场绝对能探出果品的价格来。夏龙虽在城里呆了好几个月。但城市的四通八达的交通他仍然不甚了解,他一个人不敢去,怕找不见地方,怕自己丢失在城市里闹笑话。他硬拉着一位熟地理的同学,这位同学领着他去了果品批发市场。

    西郊的果品批发市场好大哟,来这里批发果品的基本是乡下的农民,果品价格下滑后,他们不愿将浸满血汗的果子廉价出售给外地客商,便将果子装成箱,运到省城的批发市场来,一箱箱出售。一些跑班车的看到这种情况,便托人以村为单位进行联系,联系超过一百箱后,就直接将车开到村里,一箱收取一元的运输费。果农们一般半夜出发,最晚天刚亮要到市场,因为清早是批发果品的最佳时间。城里的小版们,早早买些水果,然后,定点或是蹬三轮车沿街进行叫卖,在省城批发市场卖出的价格,算下来,能被在村里卖给客商高出四分至六分钱。就是人劳果一些。农民—现在叫果农一把劳累不当一回事,只要能挣些钱劳累又算什么呢。

    夏龙和同学是中午去的,批发市场人基本上已经散去,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来批发果子的,这时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些干部模样的人,买一两箱拿回去自己吃,在他们看来,在这儿要比街上便宜得多。没有批发完果品的果农,有聚在一堆打扑克的,有围在一起聊天的,有躺在果箱上酣然大睡的。

    夏龙和同学想找一个人,问问市场目前果子的价格。他俩在一张张疲倦的面孔上搜寻着,他俩也不知在寻找什么,也不知哪一位是可以问话的人,一直在学校读书的孩子,还是缺少一些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勇气,多一些向陌生人张口的怯弱。

    他俩转到批发市场的东北角去,一位坐在纸箱上看报的小伙,使夏龙的目光一亮,他不是自己上初中时同学史少泽的弟弟吗?上初中时,史少泽是他的同桌,他俩是班上最要好的,史少泽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学习,学习成绩是班上最差的,念到初二就退学了。退学后的半年里夏龙有机会便去史少泽家里,史少泽同样也来夏龙的家。在史少泽的家里常去,因而和史少泽的弟弟慢慢地熟悉了,此时,在这地方,能碰见史少泽的弟弟,夏龙从心底里感到万分欣喜。

    史少泽的弟弟也看见了夏龙,高叫一声“哥”,拉着夏龙和同学坐在纸箱上。连忙打开在身后十几果箱最上面的一箱,取出两个果子送给他俩吃,夏龙生长在果区,对果子没有食欲,而他的同学呢,看见果子,嘴早都馋了,拿在手中,用手搓了果子上面的尘去,开始有滋有味地吃开了。

    夏龙询问史少泽的近期情况。

    “就是老样子,不过他干劲挺足的,见什么生意都做。当然,都是些小生意,他可能今年要结婚了。”史少泽的弟弟说。咱农村就是那风俗,父盼子婚,子盼父亡。一般的孩子都有娃娃亲,史少泽在三岁时已和邻村的小女孩定婚了,书读不进去,回家了,父母肯定想的就是他的婚事了。在农村二十刚过结婚十分普遍的了。

    “结婚时,叫你哥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啊。’夏龙说。

    “那肯定要通知你的,我哥说过的。’

    “今年果子价钱真是这样吗?”夏龙极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直接把话引到这上面来。

    “太糟糕了,据人说,果子价格还要往下掉呢。”史少泽的弟弟忱伤地说。“咱那地方,人们的生活全凭果子的收成,唉,没想到是这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那农业特产税收开了没有?”

    “照样在收,不过,今年群众没有前几年积极了,关键是手中没有钱啊,果子的收成仅能够一年的开销,缴了税,一年如何过活呢。”

    “那今年的税没有降低吗?’

    “没有。”

    他俩陷人沉默之中,夏龙的同学已开始吃第二个果子了。夏龙的同学吃过果子后,看了看手表,告诉夏龙时间不早了,要赶紧回校去,再不走,恐柏跟不上下午第一节课了。夏龙依依不舍地和史少泽弟弟告了别。临走时,史少泽的弟弟用果子将他俩身上所有口袋全塞满了。

    夏龙真想回家一越,看看父母,但他怕花钱,虽是省城到他家一趟来回不到二十元的车费,但这二十元,对夏龙来说已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在学校里,夏龙即使花去一分钱,都要考虑半天。他每每看见手里的钱,就看见了父母额头的汗,听到了父母夜半沉重的叹息。心口上的巨石无形地增加了重量,使他不由在无人处深深的呻吟。家乡的思念,父母的牵挂,打乱了他有节奏的生活。

    他只有一个奢念,时间快些走吧,快些走。最好一晃到达四年后他毕了业,分配了工作,完全可以养活父母。

    他就这样煎熬着,终于熬到又一年寒假。

    当班车驶人家乡,夏龙的心在激动不已的旋涡里几次险些跳出胸膛,他按耐不已兴奋的心情,透过布满尘土的车窗玻璃,远望着即将到的家乡的兰色天空。一切在今日,显得如此亲切和安样。唯有叫他反感,浑身不舒服的是,每过一个村庄,就是一片收税的广播声,这是他万万没有预想到的,快到春节了,税收仍然在继续。广播的声音在天际汇集,形成一股强大的刺破耳膜的噪音,从天空密不透风的咂下来,使每个人发木与无奈于这噪音里,感受生活不是尽情享受权利,更为重要的是要一丝不苟地尽某种义务。

    夏龙的回来,父母自然高兴望外,母亲连忙去厨房,要做夏龙最爱吃的饭菜,夏龙拦都拦不住。母亲一生就是这样,把心掏出来给亲人吃,都会积极的去做,毫无怨言。夏龙跟着母亲去了厨房,母亲在案上揉面,他在锅底拉着风箱杆儿烧锅,母子俩在亲亲热热中交谈起来。话题很自然的引到税收上去。

    “难道县领导不知道今年的果子价格吗?税咋还那样大呀?”夏龙问母亲。

    “减了,减得多了。从一千元一亩减到八百元一亩,又减到六百五十元一亩,再减到现在的一亩地四百一十元的税。”母亲说。

    “四百一十元-亩,这点税,估计群众都交了吧。”夏龙说道,见锅上冒起了大气,水是开了,便停了拉风箱。

    “前些年,果子值钱,大部分认为往后的果子跟前几年一样,买这买那,盖楼房要盖最高的最好的,没有钱四处借钱。想果子收人了还账,没料到,果子不值钱了,一年的收人不够还账的,那来的钱缴税呢。”母亲说完面已揉好,顺手在墙上取在架在钉子上的橄仗,橄起面来了。

    母亲调的浇汤面是世上最好吃的饭了,尤其是那汤调得极合夏龙的胃口,辣到最好,酸到最佳处,即使没有油花,仍然是上等的佳肴。夏龙在学校时,一次想吃浇汤面极了,跑到街上,找一家面馆,买了一碗浇汤面,可他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那味道离母亲做的相差实实在在太远了。

    夏龙狠狠的吃了五六碗烧汤面,吃得头上都冒起了热气。父亲吐一口烟说:“吃慢些,小心把胃吃坏了,我和你妈经常说,你肯定吃不惯城里的饭,咱就是离城太远,如果你那个学校是在县上,你妈保准每天会送饭去学校呢。”

    父母都笑了。夏龙笑着吃完最后一碗,对母亲说:“世上就妈做得饭香。”

    吃完饭,夏龙要去地里转转。父亲叫住了他.说:“你去看看你来凡哥吧。”

    “来凡哥怎么了?”夏龙吃惊地问。

    “咳,你来凡哥被镇政府的干部打了。”夏父叹息着说。

    “为什么呢?”夏龙更加惊奇了。

    “收税时,村上一些人没有钱缴,镇上和村上的干部就抬屋里的电视,家俱等一些值钱的东西,说是以东西抵税,要抬来凡他哥的电视,你来凡哥去阻挡,和人家发生了冲突,被拉到镇上,关了三天,打得浑身是伤。在屋里躺着呢,你去看看吧。”父亲说。

    “来凡成了镇上的重点对象,你让娃去合适吗?不怕镇上整治咱家呀?”母亲一边洗锅一边说。

    “咱把税缴了,怕啥呢。”父亲说。

    “反正我觉得不合适。’母亲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娃刚回来,就去来凡家,不怕人背后议论,不就得罪了村上的干部吗?过几天再去吧。”

    父亲不再言语了,只默默抽着烟。

    尽管夏龙很想去看看来凡哥,但他对母亲的话从来是听从的,不是他没有主见,他怕母亲伤心,只要母亲高兴,他做什么都是乐意的。但来凡哥的事情,在他心中掀起了波澜,使他改变了去地里的信念,他回到房里,从跨包里取出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坐在桌前,表面是在读书,其实内心牵挂着夏来凡的事情。

    夏龙回来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中午知道他回来的一块长大的伙伴,相约四五个,到他家来了。

    伙伴在一起,很是高兴了,他们又仿佛回到了儿时,一段光屁股捉蛐蛐的时光里去,人啦,小时候在一块天真无邪,卿卿我我,是平等的游戏,长大后因各自的人生轨迹不同,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地位、金钱等方面的相当悬殊的差别,但愿长大了的人们永远保持儿时的童心,不要因为世俗的风浪使童心沽染尘世的丑恶,失去人的最为宝贵的东西。

    夏龙浑身流淌着忧郁,这潜在的忧患,是他在待人接物处事上无不流出幼稚的成份,这份幼稚在一个横面上来看,就是纯朴的童心。和伙伴们在一起,他是开心的,面对伙伴,犹如面对人生最美好的一张从心里跳闪出的图画,人生还有什么比童年让人留恋的呢。

    他们开心的畅谈着,描述着各自心中追求的美景,在农村呆着的伙伴们,思想过多充满了铜臭,夏龙觉得他们一夜之间老了,不再拥有博大的抱负了。这也难怪伙伴们,生活的天地,在一定程度左右着他们的理想。他们是实际的,他们知道什么是切合实际的想法。而夏龙就不同了,不同在什么地方呢?他不请楚,和伙伴们比起来,他这位大学生倒陷人尴尬的境地,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伙伴们的谈话,给他一个启迪,应该树立一个伟大的理想,他只知道让父母幸福,却不知实现了心中的抱负与理想,父母才能幸福。

    “咱们和龙不一样,在农村只有一个想头.弄钱。不象龙,将来在城里干大事情。’一位伙伴由衷地说。

    夏龙不好意思了,脸微微有些红,说:“人生的路是漫长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等将来把事干大了,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啊。’

    ‘那能呢,即使在天涯海角,请放心,不会忘记大家的。”夏龙信誓旦旦地说。

    和伙伴聊得太起劲了,竟然忘记了时间飞快地驶去,当夜晚降临大地的时候,他们恋恋不舍的散去了。这时,村上的高声喇叭也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广播,天地陷人一片静谧之中。这时,人们才发现,静是世界上最美的境界。

    夏龙打算晚上去看来凡哥,但仔细一想,怕落下偷偷摸摸之嫌,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晚上,他睡在家里的土炕上,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世界上那里有家使人感到如此亲热和温暖。他睡着想,自己大学毕业之后,能分配怎样的工作,他事业的天地在何方呢。时间是世界上最不留情的东西,人在她的无情里一晃一晃地行进,想想过去,顿觉时光的穿梭如电,想想未来,却又是何等的漫长啊。他推侧,自己将来可能是一名教师,学中文的象他这样出身的,不教书能干什么呢。他有时十分庆幸自己的命运,尽管家贫如洗,但他能考上大学逃离这贫因的载体。高等院校要推向社会,推向市场,而他却能成为最后一届,不然.上大学的高昂费用,父母不知要流多少汗啊,那他很有可能被拒之于大学校门之外。正在夏龙遐思苦想时,房门被推开了,他回头一看,惊了一吓,连忙坐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念叨的夏来凡。只见夏来凡披-黄色棉大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煞是吓人,要是生人晚上见了,准认为碰见了鬼。

    “来凡哥,我下午推备来看望你,可村上来了一群伙伴,聊到了天黑,我原汁划明天来呢。”夏龙为自己的撤谎而脸红,深深在心里遣责着自己,他晚上是应该去的。

    “看啥呢,不是好好的吗?”夏来凡和平常一样轻松,大不咧咧地坐在坑上说。“我下午听人说你回来了,晚上无事,就转来了。.

    “来凡哥,伤势怎么样?”夏龙关切地问。

    “死不了。”夏来凡笑着说。

    “以后还是少管些闲事。”夏龙说。

    “咋能是闲事呢。那是抬我哥的电视,就是村上任何人的电视,我都不准抬。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共产觉的政府,咋能随便抬群众的东西呢。”夏来凡慷慨陈词,由于过于激动他不由咳嗽起来。

    “那你现在准备咋办?”夏龙问。

    ‘准备上告,我不相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不要看他们现在把我打的,有-天我让打我的那些人要加倍偿还。”夏来凡抽一口烟,继续说。“镇上的干部嘛,个个牛得不行,我就不服他们的那股牛气劲,群众不交税,那是群众没有了钱呀,今年果子卖那一点钱,仅能糊口,还能谈得上缴税。镇政府就不考虑这些。那些镇干部进村跟土匪有什么两样。打人,骂人,抬东西。”夏来凡深深出一口气又说。“村上干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吃得肥头大耳,哪里来的钱吃呢,也不是吃全村人的血汗。”

    “我想都是一村人,夏书记在你这事难道不向你?”夏龙问。

    “夏书记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他怂勇镇干部打我的,我跟他娃不得毕.我非组织群众清他娃账不可。他把这几年的账务向群众公开,让群众明白,他一年到底贪污村上多少钱。”夏来凡说完,狠狠抽了几口烟,长长地吐出来,一会功夫,夏龙的房间烟雾缭绕。

    “这恐怕跟上面的政策也有关系。’夏龙试探性的轻轻地说。

    “不过,夏书记没有好日子过了。”夏来凡转变了话题。“他四处欠人的钱达几十万元了,说是给村上办了事,谁知道他拿钱干什么了,这几天,账户把狗日的家围了,媳妇天天在屋哭,夏书记天一亮就跑了,有时晚上十二点以后才回来,有时一晚上吓得不敢回来。正是他欠外账太多,才拼命地在群众中收税,准备用税款还账。“

    “那镇政府对他的作法不管吗?”夏龙问。

    “镇政府管啥呢,只要你把村上的任务完成了,剩余的税款全留给了大队,今年群众大部分人缴不了税,连镇上的任务都完不成。他狗日欠的账把狗目的非整死不可。”夏来凡说到这里,心气似乎顺得多了,人也显得有些平静,青紫色的脸也慢慢舒展开来。

    “几十万元也够他受的。”夏龙同情地说。

    “啥?”夏来凡睁大眼睛:“龙,你一直在学校、农村的一些事你不知道,象夏书记这类东西,就不值得人同情。”

    夏龙没有言词了,真的,也许他一直是学生,涉世很浅,一些发生在这片他热爱的农村天地的事情,他无法看穿,正因为这样,他感到和夏来凡谈话很费劲,不知说很什么好了。

    母亲听见夏来凡的声音了,推门进来,站在门口,数说起夏来凡来了:“来凡,你为啥要逞能,抬家俱又不是抬你哥一家的,你干啥爱出这风头,把你让人家打成这样,多让人笑话啊。”

    ‘姨,这不是我爱出风头,我看不惯他们所做的那一套。再

    说,这有啥关系的,让爱笑话的笑话去。”夏来凡一脸的鄙夷。

    “唉,你这娃,咋不听人劝呢。”夏龙母亲摇着头说,她一生也许受得苦太多了,对什么事情都能违心的逆来顺受,哪怕心里流泪,流血。

    “姨,你不信走着看,我非告倒他们不可。”夏来凡坚定地说。

    “告啥呢,别人能行,咱为啥不行,别忘了枪打出头鸟呢。’夏龙母说。

    夏来凡嘿嘿笑了,这笑里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层是不愿以回答夏龙母的话,但不回答又不好意思,只好用笑来表示,又一层意思是有冷笑的成份,指他非把这事弄到底不可,看淮到底是最后的赢家。

    夏龙母看劝说不了夏来凡,站在屋里也打扰他俩的谈话,便说:“你俩说话吧,我睡去了。”

    夏来凡也站起来说:“我也回呀,兄弟刚回来,让早些睡。’

    ‘再坐一会嘛。”夏龙礼貌性地挽留。

    “不了,我还有事。”夏来凡说着就往外走,夏龙匆匆穿好衣服,出去送他。出了屋门,夏龙高兴地叫了。啊,雪好大呀,在窗口射出的灯光下,鹅毛大雪正沸沸扬扬地漫天飞舞。夏龙从小时候起,就喜欢下雪,这个秉性一直没有改变。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闪着片片耀眼的亮光,给大地披上美好的盛装,迎接一个崭新的春节。

    “我来时,已经慢慢地飘开了。”夏来凡踏着洁白的积雪,冒着飞舞的圣洁的雪花.被夏龙送出头门,转眼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夏龙关住头门,站在雪地里,仰起脸来,使片片雪花扑在自己脸面上,那片片雪花,犹如多情少女的手,使他沐浴在纯情与欢畅之中,他忘记了一切,一切好象凝固在这一刻,母亲在她的屋前催他睡觉了,他回到现实中来,回到自己屋里,脱了鞋,爬在炕头的一面窗口,望着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每一片雪花都要溅起他心中的喜悦。雪花啦,是自然是万物塑造的,最超脱的最光美的化身,你远离了丑恶、奸诈等善良人唾弃的品行,谁拥有你一片,仅仅是一片,他将成为最圣洁的大写的人。

    夏龙之所以喜欢雪,因为下雪的氛围与雪花本身的晶莹透出的品格,和他的心情相融的,望着雪花,他定格于窗口,不知雪花是他还是他是雪花,他与雪花已成为一体了。

    年的气息已经来临,正在酣睡中的夏龙被一串鞭炮声从梦中惊醒,他睁开惺松的眼睛,窗口已经彻底发白,且亮得刺人的眼,夏龙想到昨晚的雪,连忙探出身子,爬向窗口,从窗缝向外望去,嗬,好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天地一片的白色,地上墙上的积雪有半尺多厚,空中仍洋洋洒酒地飘着瑞雪。再没有比雪装扮的世界这样令人神往了。

    夏龙穿好衣服,去厨房洗脸时,母亲说“雪这么大,你多睡一会呀。’夏龙洗着脸说:“在学校养成了习惯,到时候非起床不可。”洗完脸后,夏龙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大门口。站在大门口,面对原野一片皑皑白雪,他的心胸随之开阔到无限。眼前这美好的地方,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忧郁却悄悄升起在心头,优郁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正是因为有这份优郁,才使他能在任何沉醉的场景里省悟到人生的艰辛。

    雪天,人们下不了地,出不了门,便串门聊天,或聚在一起打打麻将。这时,人们感到奇怪的是村上的喇叭不响了,乡村两级干部也不人户征收税款了。听惯了喇叭吵嚷的群众,却有些不习惯没有广播响亮的生活了。中午,各种消息在村里传播着,其中有一条消息是准确的,镇上决定停止收税了。剩余的税款,在明年二、三月征收,差十几天过年呢,也给群众休养生息的时间,也准备办办年货,欢欢喜喜地过春节啊。有人说:“不收税了就有夏书记的好看了,账户非催死他不可。”有人笑嘻嘻地说:“我们等着看热闹吧。”人们路过夏空家门口时,有意放慢脚步,听里面的响声,快过年了,要账的人声音肯定是高嗓门的。

    和群众的猜想、断言恰恰相反,中午时份从夏空家里传出阵阵猜拳行令的叫喊声。夏空又喝开酒了,肯定有什么喜庆之事。参加夏空宴席的都是邻村的村干部。镇上停止了税收,他们便相互联络,聚在了夏书记家,夏书记今天日心情格外的好,脸红朴朴的发着汗光,整个人如注入了兴奋剂似充满了力量,他端起盛着美酒的大白碗站起来说:“我敬大家一杯!”说完,一扬头,一碗白酒就下了肚,大家向他鼓起掌来,齐说“好!好!”

    刘旭国站起来,说:“虽说大家今年都没有腾出‘夹手‘,但我们心情好,我就不信,把咱能夹住,几十万元外账,是集休还呢,又不是叫我私人还,一年还不清,十年还不清吗?为我们的好心情干杯。”

    大家都站起,酒杯碰在宴桌中央,继尔分开,被大家端起,咕咚咚地灌进肚里。

    是啊,夏空想,只要有这么大一个村,他还有什么难受的呢。事实上,前些日子,一些账户把他催得差点吐了血,但人永远是活的,他通过各种关系,放大利息,从一些渠道又借来钱,补齐了紧账户的欠款,在酒桌上的每一位村上干部,谁不是这样呢。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问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正在他们喝得起劲时,秋光源带领四个干部进来了,大家一见镇上领导来了,忙起身打招呼,强拉秋光源人座。秋光源摆脱他们纠缠后,说:“有正事呢,把正事办了再说。”

    “啥正事呢。”夏空焦急问:“今年村上的任务完不成了,镇上叫停止税收,我们有啥办法。”

    秋光源一笑说:“你只说对了一件,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在另一个房子说去。”

    秋光源和夏空来到另一间房里。秋光源说:“你村上的任务还差二十万,王书记限你三天完成任务。”

    “啥,三天?”夏书记一诈一惊地说:“我到啥地方弄钱去,三天就是收也收不下二十万。”

    “你就是死脑筋,你和人家喝酒呢,人家哪一个没完成任务?人家是咋交的?不都是四处拆借的吗?”秋光源一字一板地说。“王书记说了这次是他来咱镇上当党委书记以来,第一次大检阅,通过这次大检阅,他要认识基层干部的本来面目。”

    夏空沉默了,他十分清楚王书记的为人,万一王书记不高兴了,一张免文,会把他置于死地,不说丢人的话,就是夹进去的二十万元,找谁要去呢。识世务者为俊杰,只要坐在这一把椅子上,多少钱都不怕。夏空想完后说:“好,三天时间,就是把我挣死,把款背到镇上来。”

    “很好。”秋光源笑了;说:“还有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夏来凡事件必须处理。”

    “夏来凡事件?怎样处理?’夏空问。

    “党委会研究决定:乡村两级给夏来凡赔礼道歉,并指示村上承担夏来凡看病的一切药费。‘,

    “啥?给他赔礼道歉?”夏空跳了起来,叫道:“那怕不干这事,也不会向那狗日的道歉。”

    “夏书记,你不要这样,你要好好思想,我们是党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向人民道歉又有什么呢。”秋光源严肃地说:“如果这事不平息下去,夏来凡告上去,恐怕连累了镇上的领导。”

    夏空的叫喊声惊动了隔墙的一伙人,他们纷纷起座,陆续来到了这间屋里,听明了事情的原委,七嘴八舌地劝起了夏空。

    “道歉怕啥呢,又不会损咱一根汗毛。’

    “今日给道歉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能寻到机会,再好好收拾收拾这小子。”

    “给他看病,又不会花咱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夏空在大伙的开导下,接受了镇党委做出的决定,向夏来凡道歉并承担一切药费。

    秋光源很高兴的说:“那很好,我们一块去夏来凡家吧。为防止意外,我带了四个干部。”又对在场的村上干部说:“你们继续喝酒,我和夏书记一时就回了。”

    “把时间抓紧,我们等你俩回来一块喝。”

    “那也好。”秋光源说完,挥了挥手,带领一行人,冒着风雪,走向夏来凡家去。

    镇村两级领导向夏来凡道歉了,还把夏来凡看病的所有花费赔付了,这消息在夏家村上空似一道闪光,一个响雷,使人们惊奇得麻木,人们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镇政府为收税打骂的人不少啊,可哪里出现过这样的怪事,但这事真的发生了,有经验的人说:“唉,还是夏来凡厉害啊。看来,啥人都怕的疯狗型的人啦。”善良的人们怎能看到其中深深的底蕴呢。

    镇村干部的举动,使夏来凡头昂得更高,走在街上,目光注视着迷迷茫茫的天空,故意爱往人堆里钻,见了谁都矜持地一笑,然后递过一支高档香烟来,整个下午,他披着黄棉大衣,穿行于大街小巷,生怕有村上人看不见他。

    雪仍就洋洋洒洒地飘着,过春节的气息并没有因天阴而减退。相反,瑞雪使人们看到了来年的希望,本因果价下滑造成的坏心情,此时,却一扫而光。农民盼望什么呢,不就是能有一个丰收年吗?这一场雪啊,增添了人们的信念和干劲,让我们感谢上天吧,终于让我们的农民能拥有一份高兴的心情,欢欢喜喜地迎接春节。

    除夕夜,城里人讲究的吃饺子,而乡下注重的是放炮、放花,大人小孩全站在自家门口,看空中飞舞的斑斓的焰火,听震耳欲聋的炮声,每一年春节,再穷困的人家,都要挤出一定的资金来买各种各样的炮,经济条件高的人家都要买些花。除夕夜,是放花的人家最得意的时候。一个花点着了.腾地引空,在空中随着一声亮响绽成朵朵花朵,随即流星般地划过夜空。人们扬着脸,一边看一边评论,放花的人在一边高声的解释。只要谁家放的花好看,人们尤其是小孩汇集在这家的门口,喜滋滋地看着这些焰火。除夕夜,农家人这样要延续几个小时,直到村上几乎没有花放,炮响,才回去睡觉。有些小孩高兴得一夜是不合眼的,他们盼望明天的到来,过年可以穿好看的新衣裳,吃香喷喷的饭菜了。

    夏龙父每年除夕夜是不太出家头门的,他只蹲在院中抽烟,一声不响,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从夏龙记事起,从未见过父亲放过一个炮,小时候,放炮害怕,常请邻家的大孩替他放。他曾问过母亲,他不懂事的那些年里,谁给家过年放炮呢。母亲笑说:“请人家放呢。你大从没放过一个炮。”夏龙想,父亲小时候肯定喜欢过年的,喜欢过年放炮的,生活使他变得远离了欢乐吗?父亲啊,人生就是一个漫长的和矛盾、困难做斗争的过程,你不该太沉重了,应该挺直腰杆,做一位乐在其中的跋涉者。

    夏龙已是一名大学生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在农村,和他一样大的人,都有已经娶妻生子的呢。他看见父亲那样子,也失去了放炮的心情,匆匆放完两串鞭炮,便回到自己房里,坐在椅子上发愣。

    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年轮在不知不觉中又转了一圈,明天太阳仍就从东方冉冉升起驱散冬的寒冷,将温暖无私地奉献给大地,这一切跟往日有什么不同呢。恐怕不同的是人的心境,渐渐成熟的心会赋予明晨以新的意义。人们会在这个早晨,感受人生的美好与未来辉煌的张力

    夏龙浑身感到有些冷了,便坐到炕上去,顺手拉了电灯开关,他不愿不读书而亮着房里的灯,白白费电。拉了灯,他坐在黑夜里。

    他只有一个想法,时间快过吧,让他快些毕业,走向社会,他可以养活自己,更重要可以养活父母。他一生不就追求的是这个吗?

    夏龙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不要着急,时间是很快的,转眼时光会将我们远远甩在身后。

    古代人形容时光是逝者如斯夫;近代人形容时光是“白驹过隙,现代人对时光的感悟就太深了,常常将生命与其连结在一起。在时间的长河里,你时刻顿悟时光的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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