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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6)

更新时间:2019-07-06 17:32:05 | 本章字数:4984

    风风火火搞了三天计划生育,夏龙的房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堆满了从计划生育对象户拉回来的东西。电视有十几台垒在西墙角,两个音箱,一个长沙发,一套组合家具,床上还铺张席梦丝床垫。武二郎遗憾地说:“只是没有发现谁家有VCD,不然晚上也能看录像了。”夏龙最头痛的是晚上,好多人都来说情,要拉回各自物件,坐在他房子,死磨硬缠。“外星人”倒好,只爬在他耳边说:“电视机要放,必须是两条烟。”或是说;“要五十元算了,不然不要给了。”就不知钻到哪能儿去了,害得他每晚费尽了唾沫,最后好多人说他不知好歹,不是个东西,落了一身骂名。这天下午,他刚回房,奔波一天累的他想好好休息一下。门被一位少妇敲开了,夏龙认得这位少妇,是嘴头村的,结婚四年,没有儿女,夫妻闹了矛盾,丈夫去了新疆,她心情一直不好,忘了七月份的三查。他们在路过嘴头村时,顺便捎上了她。这位少妇很难受,流泪说,如果生下两个娃,不论把她咋样,她都是高兴的。外星人告诉她,三查对象不论你生娃不生娃,只要结了婚,就属于三查对象,不三查的,按规定罚款。这位少妇不认帐,“外星人”命令李涛鱼大柱将她的大彩电抬上了车。她尾随着跑了八里路到镇政府,打听电视在夏龙的房子,要将电视拉回去。夏龙诚恳对她说,他拿不住事,只要领导说放他才能放,如果他放了。少妇痛苦的是,几年没有生育儿女,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结果还让计划生育工作组抬了电视,有几个娃的倒也未必,这是出她的洋像,村人笑话死她了。少妇愈说泪越多。最后失声痛哭起来。夏龙一时没了主意,多亏何丽萍闻讯赶来,劝走了少妇,将难堪的夏龙拉到她房里,说:“你一晚在这坐些功夫,候大门关了再回房去。”“又说:“你看谁给烟多了就把电视给了么。”夏龙说:“这能成么?”何丽萍瞪了夏龙一眼:“行的,他们一天想给谁,就给谁。你关键对镇政府不熟,慢慢你就知道了。”

    “外星人”每天早上将送给他的烟给大家发几盒,并说收到几百元钱,中午有得吃了。于是大家的干劲更足,热情更高。“外星人”说:“咱比征税的有一个优越条件。”大家笑着听他继续说下去。“外星人”得意地说:“就是咱没有任务,一天能罚多少罚多少,不像收税,税的任务是一定的。但话说回来,咱也要对得起领导,若一天没有成绩,非把咱这一组解散了,编到各片收税去不可。“

    真的,征收税款可够辛苦的了,乡镇干部比不得机关大院的人员,一天八小时,坐在办公室里翻阅报纸,时间到了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乡镇二十四小时几乎都是紧紧张张,特别是在征税期间,每个干部熬得脸色灰不溜球的,见了床就爬上去,打起呼噜来。这几天,马泉镇每个村的喇叭在播放征税的录音带,一种税收的强大氛围笼罩着马泉镇二十四个自然村角角落落。晚上,那些音量汇成汹涌的大潮冲击着每一个村庄。每一晚,各片将欠税大户强制执行来的东西,象机动三轮车、电视、头门全部拉进镇政府,政府大院里已放了几十辆三轮车,二十几合头门了。拉回的电视把档案室已塞得满满的了,饭厅里的餐桌也垒起来了,腾出地方专放这些东西。征税工作如火如茶的展开,显出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单薄。

    一个早晨,李之龙将“外星人”在房里臭骂了一顿,从“外星人”出来的脸色可以看出事态的严重性。

    “外星人”今天夹了个提包,里面装着全镇计划生育对象的花名册,将全组成员集中在中巴车上,指示司机把车开出镇政府,在政府大院不要停了。大家见“外星人”的脸色不对,没有人敢说话,只听见中巴车“刹刹“地前进着。

    “外星人”翻着花名册,说:“今天去西山村,西山村有个叫刘维的,是计划外三胎。”他转过头向李涛要个烟,身上摸来摸去摸不出火来,李涛赶紧用打火机给他点着了。吸了一口烟,“外星人”的心情有所平缓,说:“早上李镇长把我骂惨了。”张海问:“啥事?”‘外星人”白了一眼张海:“人家收税开着夜车,咱每晚不到八点就回到镇政府。人家每天收款几千几千的,咱一天几佰几佰。”何丽萍说;“人家几十号人,咱才七个人,再说,咱收那么多的电视,洗衣机,难道都不是钱。”“外星人”说:“现在不说这了。李镇长说了,王书记也发火了,给咱定了计划,必须收到十二万,从今天开始,大家要把劲拿起,好好干,再不要让领导骂了。”

    从镇政府到西山村,不远,中间仅隔一个高家村。在经过高家村时,中片在这个村收税,大喇叭响着副镇长高风粗犷的声音。见镇政府七八个干部正从一家抬着方板往三轮车上装。彼此都看见了对方,招手致意。“外星人”头伸出去问:“收得咋样?”站在车厢接方板的干部说:“不行,难收得很。”“外星人”缩回头,对大家说:“看看,人家的力度,连做棺材用的方板都拉了。”武二郎说:“拉东西谁不会,关键是要收到现金。”

    去西山村的土路很不好,路面全是深深的车辙印。本来路是很宽的,两边的果农,每年都要向路面侵蚀,希望多占些地方,栽几个果树,导致眼下的路仅能容一辆车通行。车要上这条路,得先往路另一端看一看,若没有车,才敢上路,不然两个车在半路相遇,只有一个车往后倒了。喜的是这条路还算笔直,从这边完全可望见半里路外西山村的村口。

    车刚驶出高家村,远远地见一辆“蹦蹦“三轮车朝这边急驶而来,身后刮起一片尘土,他们只好先停在高家村口。

    夏龙坐在车里,静静地望着外面片片果园,未到乡镇工作,总以为乡镇起码是一级政府,跟县政府大院各部门的工作没有什么两样,经过这些天的劳累奔波,他感到做为一个乡镇干部,的的确确是世上最辛苦的人了。没明没黑地钻在农村里,和农民进行舌战,每天黑一个脸,向农民伸手只是要款。夏龙眼前高远的天空,显出一副病态的疲倦。尽管来镇上工作时间不长,但感觉已溶身于这个集体了。开始他面对一切动手的事情,除了紧张,恐俱之外,便是不安,想完全可以给农民讲讲道理的,他不相信这些农民不懂道理和法规。何丽萍说:“对一些人,三句好话不顶一马棒的,把嘴磨破,他们也听不进去的。”他不信,结果在几户人家,试了试,都以失败告终,还落下了笑柄。现在他能泰然面对一切了,必要的时候?他还会给大家出手帮忙的。

    三轮“绷翻”车载着两个婆娘从他们身旁过去了,五分钟后尘土才散尽,这半山区地带在阴历六、七月的季节,时间一过早上九点,空气干巴巴的,四周一片燥热。每条土路都是一层细土。下雨的时候不太多,一下雨五六天道路才能行走。等尘土散尽了,他们的车开始行驶,打开玻璃,有一丝凉意。

    车一摇一摇地到了西山村口,西山村不到二百口人,人住的不集中,街道零乱。房屋都是几十年前的厢房,只有几家是一砖到顶托着几个楼板的大房。何丽萍说:“马泉镇就西山村穷,树栽得迟,人喜欢往外地跑。跟东山村简直不能比。”

    “外星人”在村口问了几个聊天的老汉,老汉们互相补充着,说出了刘维家的准确地方。车按着老汉说的往东行岔口,向南拐一段,再向东,在最北边面向南的一家门口停住了。“外星人”先下车问了出来倒脏水的妇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招了一下手,车上的人纷纷下了车。

    刘维家仅有面向东的有两间厢房,院子很大,北墙角建有小小的一座粮仓,满院的鸡屎,几只鸡啼咕着在西北角刨着一堆杂物。

    “外星人”一行人走进这脏乱不堪的农家小院。

    最北一间厢房的窗口冒着青烟,想是他们的厨房了,从厨房里出来个子不足一米五的女人来,满脸的灰土,头发干巴巴的,一只手提着脏兮兮抹布,她听见了脚步和说话声,出来看个究竟的,在她身后是三个相差不大,黑碳一舰颜色的小娃。

    “这是刘维的家吧?”武二郎问。

    “咋了?有啥事?”听口音这女人像是外地人,她的眼睛全是迷乱的黑色,睫毛很长,使她的目光似乎笼了一层纱。

    “我们是镇上计划生育的。’.“外星人”径直向她的厢房走。

    “成天计划生育。”女人唠叨开了:“上次你们来已罚了一百元,你今儿又来了,要不你把娃给你抱走,反正我也养活不起了。”

    “你说个屁话。”李涛生气了,问:‘刘维呢?”

    “出去了。”女人木然地站在厨房门口。

    “外星人”想坐在厢房里谈事,一见厢房让三个娃弄得一塌糊涂,没有人下脚的地方。只好站在房门口,郑重其事对女人说:“你是刘维娘妇。”女人“嗯”了一声。“外星人”接着说:“罚你钱,我看你这个样子,不可能有钱,现在吧,你快去做手术。”女人叫嚷了:“我不做,我不做,把我身体做跨了,谁管呢。”“外星人”不耐烦地向刘维媳妇解释:现在的手术不会出啥间题,全县做了那么多人,没见一个出过问题。你这家境只有做手术这一条路了。”女人仍然站在那里,嘴上轻声骂骂咧咧。夏龙上前对‘‘外星人”说:“先叫这家准备,咱们再转一家看。”“外星人”说:‘能成。”然后对女人说:“你收拾一下,一时用车送你到县上做手术。”对大家说:“走,到另一家走。”夏龙很高兴,外星人接受了他的建议。刚要出门,女人悄声骂了一句:“滚你妈的x,你驴x的少来。’鱼大柱听到了,转过身,指着女人吼道:‘.你少x干。”女人仍骂道:“你妈的x’鱼大柱一步跨到女人眼前,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你再骂一句!你咋是这东西,给你驴x的一片好心都看不来。”女人用眼翻着鱼大柱,嘴不停的叽叽咕咕,只听见一个“x”字,鱼大柱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怒吼道:“你把嘴给我停住。”大家见状都围了上去,夏龙对女人说:“你不要骂了行不行。”武二郎截断夏龙的话;“不要给这东西讲道理了。’夏龙看见武二郎向他笑,心里对自己说,不再讲道理留人笑话了。女人脸由黑红转成黄白,嘴仍咕叽不停,鱼大柱扬起手:“我想给你一巴掌。”抓领口的手将她往后一推:“不想跟你这货较量。”女人被掀得往后退了两三步,被一块半截砖绊了个面朝天。她顺势坐在地上,嚎陶大哭起来,用抹布在眼上擦着骂着,什么话脏、难听,她拣着骂。李涛气得上去提起她说:“把这东西弄到县上走。”女人只是坐着骂着。武二郎脸气红了,比喝一斤白酒时的脸还要红,他对李涛说:“出劲,把这东西弄上车再说。”村人听见哭声都出来了,站在门口往里看,“外星人”考虑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走了,不然,传出去没有了脸面,以后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他把提包递给何丽萍,对夏龙说:“走,动手,把这东西弄上车再说。”

    女人见阵势不妙,一下子爬起,往后院跑,鱼大柱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李涛抓住右臂,武二郎架住了左臂往门口拉。女人双脚在地上狠蹬,张海和夏龙跑过去一人一只腿,几个人抬着女人走向大门外,女人高声的叫骂,一个小娃坐在院子里哭开了。

    拖到门外,司机已打开了车门,只听见何丽萍惊叫一声:“刘维回来了!”接着,中巴车的玻璃被砸得“哗,哗”四溅,大家回过神一看,见刘维手持一把撅头,浑身整足劲儿地在挖车辆,司机大叫了:“不要挖了,车是我私人的。‘,血已涌上脑门的刘维发疯了,他已听不进任何话语,一个劲地只是用撅头砸着车,车上的玻璃都被他砸得落了一地。刘维一米八的个头,身体结实如牛,他的脸是铁青的,牙将嘴唇咬出了血,提着撅头,直扑向“外星人”,几个群众上前围住了他,一个年长的老汉夺他的撅头,刘维始终不放撅头,怒视着镇政府的七名干事。大家都愣在那里。‘“外星人”当宣技站站长已四年了,在乡镇上干了近九年,什么事他都经过。大风大浪过来了。他缓过神后,大步的向刘维跟前走去,对劝刘维的群众说:“大家闪开,我看刘维今天能挖死几个人命。”他拉开了几个群众,刘维脸上全是汗,血液在他脑门里汹涌,眼睛充满了丝丝血红。他见“外星人,,镇定地走向自己,一股来自体外的热浪使他鼓足了勇气,一把撅头猛抡起来了,多亏有几个群众拉着他,但撅把仍然砸下去,“外星人”躲闪不及,头上挨了一下。“外星人”猛扑上去,抱住了刘维的腰,夏龙、张海等五人哗地也扑上去,武二郎揪住刘维的头发往后一拽,刘维仰面倒在地上,十几只脚将刘维踏在地上。“外星人”摸了摸头,没有流血,眼前冒几个星星,头有些晕眩。“外星人”说:“拉回政府。”六个小伙一时三刻将刘维压倒在了中巴车最后一排的车座上,车内到处都是玻璃碴,座位有一个撅头的铁头,这是刚才刘维砸车时,用劲太猛,将铁头在玻璃窗上碰掉了,假如这铁头仍在撅头把上,那外星人···…,大家都不敢去想。刘维被压得喘着粗气,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把你认得了,你谁动我一下,我把你一家非杀了不可。”

    司机懊丧到了极点.边开车边叹息着摇头,说:“该倒霉呢,该倒霉呢。”

    “外星人”手将刘维的头紧压在座位里,对司机说:“你放心,绝对要给你赔的。’车内没有人说话了,中午的所有热浪似乎全部从没有玻璃的车窗涌进来,每一个人是一身的酸汗。

    车出了高家村.拐上柏油路,司机踩一下油门,车飞速地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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