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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7)

更新时间:2019-07-06 17:33:21 | 本章字数:5383

    王建国中午在县开完会,回到马泉镇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曾锋把看门的老宁叫来骂了一顿。镇政府没有几个人了,却将大门敞开着,院里有收来的好些东西,不怕有人进来,一声不响弄走了它。亏你老宁还是几十岁的人哩,一点都操不上心。挨了训的老宁乖乖将大门锁住,只留个出进一人的小门。王建国在院里转了几圈,曾锋尾随着他。他想去出纳那里问问近几日税收入库的情况。曾锋说,出纳跟李之龙镇长下村去了。王建国站在自己的房门口,背着手,望着眼前的一片蓝天,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将浑身的淫威倾注到院内的大小的角落。曾锋对王建国说:“张书记,你到房里凉一时。”王建国没好气地看看他,嗡声嗡气地说:“我能睡得着吗?“最使他担优的是身体太胖了,高血压和心脏病从去年就困扰着他,他想好好疗养几天,可镇上的工作局面打不开,他也就离不开。最近不知原因,两条腿总带不上劲,有时觉得是软软的。难道下身要瘫痪吗?心里凉了半截,时常给人说去开会,其实大多数是到市里游泳馆散散心。乡镇工作真是烦人,也真费人。看来他真的要抽时间看看自己的病了。他推迟看病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镇长李之龙,刚调的一位同志,也许以前老是副职,刚当上正职,有些不摸三向。工作不知道如何安排.理不出一个头绪。这倒罢了,还老想拿事,关键时一锤定音那是党委书记的权利,他也竟然敢做主,从不请示他。他不能在这时离开马泉镇去看病的,他要充分地利用李之龙刚来,根基不稳,好好治住他,使他真正懂得马泉镇谁坐着第一把交椅。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有效的突破口,可惜至今一切正常,他有些惶然,他的惶然使他的脾气爆躁,肝火时常在燃烧着。

    他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思考着,忘记了酷热的烤烘。曾锋在他的近旁,不敢回房让风扇吹吹,浑身的汗像小虫在爬行。

    大门外汽车喇叭响,响得很急迫。可能是老宁在门房睡着了,老不见出来。

    王建国对曾锋说:“你去叫叫老宁,这一段时间咋搞的,不行明日叫把被子卷回去。”

    曾锋跑进门房里,老宁真的人睡了,头顶的吊扇将他的鼾声吹得四壁碰响。曾锋狠劲地把老宁摇醒,老宁给他指着桌子,说了句:“钥匙在桌上,你去开吧。”翻个身,朝里睡去了。

    曾锋打开大门,见车的样子,大惊失色,中巴车没有理会他,一口气行驶到办公室门口。

    王建国远远见中巴车急急火火的样子,又见‘.外星人”他们六个拉扯一个男子进了办公室,知道计划生育这一组出了事情。他不由叹息了,乡镇这几年工作真他妈的难搞,软硬都不是办法,好在他在乡镇干了十几年了,从一个副乡长,到如今的党委书记,可以说,什么事情他都经过,处理过,虽然乡镇工作软硬都难顺利开展,但他总结了一个办法,就是一定来硬的。现在的农民不吃软的这一套。

    他在房门口高声叫着夏龙,唐一凡跟他关系非同一般,他要好好照顾这年轻人,要给他姨哥一个交待。

    夏龙快速地跑过去,王建国一般不太理睬普通干事,中层领导包围着他,能直接和王建国书记对话的人,可以说是很稀少,且值得别人羡慕的。

    王建国询问事情发生的由原,夏龙吞吞吐吐将事情学说了一遍,王建国脸拉得老长,气粗粗出了一口:“把这东西好好收拾一顿。”稍停,又嘱咐说;“且记,叫大家不要弄出人命。”

    夏龙说;“知道了。’.王建国书记挥了挥手,意思你走吧。然后径直回房里去了。

    夏龙敲开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的阵势是夏龙料到的,刘维平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把好端端的椅子是因砸刘维散了架,“外星人”手里提着椅子的一个腿,在刘维脊背敲着:“我今就让你认得我。”刘维坐在地上,抽吸着鼻子,一声不吭。李涛一把提起刘维,就是两个耳光,刘维的嘴和鼻子出血了。武二郎在门角抄起一把扫帚,在刘维的头上一阵猛打,扫帚开花了,空中飞舞着扫帚碴儿。刘维抱头躲闪着说:“哥,你别打了。’,外星人说:“你不是凶得很么,现在不行了?”

    曾锋敲开门,指着夏龙说;“李镇长叫你。”

    夏龙出门一眼就看见,李之龙坐在大院中央挂铃的一棵歪树下的藤椅里,翘着二郎腿,吸烟看着一本杂志,王建国书记的小轿车不见了。肯定是有事外出了,不然,李之龙不会列出这样的架式。

    看夏龙来到跟前,李之龙说:“你去跟曾锋写个东西,具休的,曾锌知道。”说完,仍就看起了杂志。

    曾锋给夏龙说:“小沟村出事了,小沟村的支部书记张荣出事了。”

    自从镇上召开了征收税收陈欠大会之后,各村回去召开村干部会议,积极商讨安排收税的各种事宜。张荣在村长刘旭国家给村上所有干部布置了任务后,说头有些晕需要回家休息。几个村干部拦他,要和他打麻将,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凌晨一点多钟了。张荣执意要回去,村干部拦他不住,也就罢了,撑开了麻将摊子。张荣告别了大家.悄悄走在另一条街道。其实,他头根本不晕。他得知自已的相好的丈夫去外地搞葡萄生意,提前两人说好,晚上幽会,他怎能放弃让他如醉如迷的这个夜晚。他推门,门根本没有关,看来是特地给他留着,他轻手轻脚摸到窗口,轻声咳嗽一声。房里的女人听出了他的声音,甜甜地说:“快进来。”他刚一推开房门,女人一下子抱住了他。呀,这女人全身一丝不挂,张荣喘着粗气将这女人抱起压在炕上。

    张荣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女人刚刚三十岁,一场淋漓的爱耗尽了两人的全部精力,女人的丈夫回到房里,拉亮了灯、他俩仍在酣睡。丈夫爬上炕,将赤条条的张荣一顿拳脚,打得血溅了一床单,丈夫气愤不过,大声叫唤将半个街道的人喊到他院子里来。

    说起来,也是张荣倒霉,女人的丈夫下午动身就往回赶,按常规天不黑就可以回来,谁知车在半路坏了,等把车修理好,已是深夜一点,也就是张荣准备去幽会的时间。假如,车在半路不坏,那肯定不会出这丑事情。

    半个街道的人看到了满身是血没穿衣服的他们的书记,可怜兮兮爬在那女人的院中间,这回他是真的晕了,一动不动。人们劝住了女人的丈夫,让他不要再打了,小心弄出人命,有人找来张荣的兄弟,将张荣背回家去。

    第二天,张荣一声不响的失踪了。

    李之龙来到小沟村,视察村上征税前的准备工作做好了没有。村长刘旭国将这丑闻真实地汇报给了李镇长。鉴于小沟村群龙无首,李之龙镇长决定由刘旭国暂时全面主持小沟村的工作。他急急回到镇政府,要曾锋拟文,以文的形式发下去,这样才能使小沟村的干部重新有一个凝聚力。他恐怕曾锋文笔不行,这个年轻人办事勤快,有眼色,就是肚子里装的墨冰太少,于是他想到了夏龙,大学生写这东西是不成问题的。镇政府缺的就是一支笔杆子。

    夏龙在曾锋的房里,拟了一篇“马泉镇党委关于小沟村暂由刘旭国同志全面主持工作的通知”,拟好以后复印了一份存档,曾锋给上面盖了章,拿到树荫下给李之龙镇长,李镇长细细看了一遍,很是满意,说:“赶紧发下去。”又看起了手里的那本杂志。

    夏龙和曾锋骑着摩托车到了刘旭国家,村干部几乎全在这里,议论张荣的丑事。接到镇上的通知,刘旭国对曾锋说:“恐怕全镇人都知道了。”曾锋说:‘没有那么快。“刘旭国指的是张荣的事情。

    曾锋和夏龙没喝一口水,告别了小沟村的干部,匆匆回镇上了。

    他俩一进镇政府大院,一眼看到王建国书记的桑塔那轿车在阳光的普照下,发着兰幽幽的光。

    曾锋说:“王书记回来了。’再看挂铃的歪树下,只剩下一把藤椅,藤椅七放着本杂志。

    他俩停在曾锋房门口,曾锋让夏龙将给小沟村的通知复印件呈送给王书记过目,夏龙推让过去,曾锋说:“这是你写的。’.夏龙也想借此机会接触王建国书记,便不再反驳。从桌上取了复印件,来到王建国的房里。

    王建国在很认真练着毛笔字。抬头看了看夏龙,问:“有事?’,夏龙将通知的复印件递给了王书记。夏龙站立那里,想说不定王书记会赞扬他流利的文笔呢

    王建国书记接过通知复印件,第一行字还未看完,一股怒火使他抑制不住自己,狠狠地将笔摔在桌面上,高声吼道:“这是谁写的?”

    夏龙一时愣住了,结结巴巴说:“是我。”

    “谁给你的权利?谁让你写的?“王建国站起来,在房里踱了两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墨汁瓶跳得老高,落下时一歪.墨汁撤了一桌,顺着桌子的一条腿哗哗地往下流。王建国指着门外:“把曾锋叫来。”

    夏龙失神落魄地跑到曾锋房子,曾铮看到夏龙的脸色,不敢怠慢,俩人肩并肩地站在了王建国的面前。

    王建国拉着猪肝般的脸,内心似波涛呼啸而出,他将通知复印件给曾然脸上一摔:“你俩胆这么大的,给我随便安排人事呢。”

    曾锋小声说:“这是李镇长叫写的。”说着眼看了一下王建国,曾锋相比夏龙有些经验的,尤其在办公室干的时间长了,领导心中的微妙东西隐约感受得到的。

    王建国在椅子上坐下来,抽一个烟,完全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使自己内心的火山不在俩个普普通通的手下面前爆发出来。

    王建国书记问曾锋:“你在乡镇干了几年了?”

    “六年了。”

    “时间仍不短嘛。不知道人事的调整,以党委的名义发文,是党委的事,还是政府的事?”

    “党委的事。”曾锋声愈来愈弱。

    “我问你,你给小沟村发文,作为党委书记的我竟不知道,你这文书是咋当的?”王建国书很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的墨汁四溅开来。

    “我以为李镇长跟你商量过了。”曾锋的声音里有了哭调。

    夏龙眼里有了泪花,想哭了。

    这时,秋光源推门进来,他比王建国大七八岁,从乡镇上一个小干事经过十三年的煎熬,干到一个副书记的位子,据人说,上次乡镇换届他跑个没停,四处活动,可文一下来,他仍原地未地,精神受到空前打击,躺在家里索性不来上班了。王建国调到山泉镇后,亲自登门,将他请了回来。他人虽然来了,可积极性没有了,一门心思搞自己的生意,在县上开了个烟酒批发商店,买一辆半新旧的卡车,专门在山上拉石头。据知悄人透露,这一二年,他的财产在飞速增长,花了近二十万元,县东环路口盖了个三层独院。他也常常感叹,他这人官运不行,财运却好得很呢。

    王建国看见了秋光源,满腔怒气又发作了:“秋书记,你一天是怎么管办公室的,办公室的人随便发文呢。”

    秋光源草草看了看王建国摔给他的那份通知,嘿嘿地笑了。他心里什么不明白呢。

    王建国对秋光源说:“你把这两个领到你房里好好谈谈。”说完,进套间去了。关门声震得夏龙心跳出体外。

    秋光源对曾锋和夏龙笑着说:“你俩先去,就是这么一回事。”

    弯树上的挂铃“当当”地响开了,该吃中午饭了,曾让夏龙去吃饭,他不能走的。要好好收拾王建国书记桌上的那一片墨汁,拖拖地上的墨迹。尽管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口东西,但夏龙没有一点进食的欲望,他想回房间好好睡上一觉。何丽萍端着碗从厨房出来,叫住了他。夏龙看到何丽萍,一句话没有,径直走了。何丽萍尾随他来到二楼的房间。

    何丽萍坐在沙发上,将饭碗在电视机上,观察夏龙郁忧的神态,心里有一丝怜悯的味道。在乡镇呆了这么些年了,尽管她是用肉体和情感换的现在这一切,但在她灵魂深处,那一仲痛苦是任何人也没法理解的.这种探刻的痛楚时常在心中涌动,她悄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也不愿将纯真的东西化为盛满泪的空虚。那个噩梦留给她的是漫长人兰的无聊,精神的枯萎,家庭嚼蜡般的索然无味。人们见她时常笑着,其实夜夜泪湿枕巾。她是以无可奈何看破红尘的风貌面对生活。她对乡镇工作的人,特别是男人,总认为都是些粗野、无知、无上进心的混混。她知道,那些男人背后怎样议论她,可她从未在乎过,她也知道,好些男人送给她的目光不是鄙视而是火辣辣的勾引,有一两个胆大的几次用行动表示,都被她挡在情感的栅栏之外,她的真爱水远随那些黑色岁月丢失在日历的夹缝里了。夏龙的出现,在她情感世界刮起了旋风,也许是夏龙涉世未深的坦荡,也许是夏龙优郁的神情,也许是夏龙本身呈现出与大家迥然的书生气。总之,夏龙有一股清新之气,拂醒她死去多年对人生的眷恋,她仿佛又回到了街道卖布时的岁月,她有时觉得好笑,真的太好笑了,她又拾起了在墙角潮湿了好久的那种情愫,因一个未跟她说过几句话的夏龙。何丽萍呀何丽萍,难道你儿时幻想的多情多彩的两人世界里的另一个就是夏龙么。感情是何等奇特的东西啦,每天呆在一起却视而不见,有时仅是一眼,却能闪出了情感的火花。

    何丽萍再一次被死去多年的感情苦苦折磨着。

    何丽萍见夏龙坐在床沿,木然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她不明白夏龙为什么这样。她用膜夹些土豆丝,对夏龙说:“吃吧。”

    夏龙仍望着窗外。眼角的泪光在闪。

    何丽萍走近夏龙,想拭去夏龙眼角的泪,但手在半空停住了。

    夏龙看了看何丽萍,何丽萍眼里透出的怜爱的光芒,脑海里闪过母亲的眼神,不由笑了。

    夏龙笑了,何丽萍心里轻松许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喜怒哀乐好像系在夏龙的身上,她要克制自己,但怎么也做不到。

    “出什么事了?”何丽萍关切的问候,使夏龙有一丝暖意,谁也不会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幕,在他心里在产生的震撼有多强烈有多深沉。王建国的恼怒,他无法解释清楚。

    “神经病。”夏龙知道何丽萍在骂王建国。夏龙认真地端详起何丽萍。何丽萍笑说;“领导就是骂人的东西。”

    夏龙的忧郁消失了,肚子突然有些饿了,不由想起刘维。

    何丽萍一边吃着,一边讲给夏龙听:“不论把谁拉到镇政府,免不了一顿打,现在刘维在办公室跪着呢。镇政府这些小伙子,打人打得上瘾了,见了人手就发痒。“

    夏龙早已看到了,也许刚才有些吃惊,现在心平气和多了,不过是极其平常的一件事罢了。退一步说,这些事情,就是狗要扑出来咬人一样平常。

    何丽萍给夏龙叙说这几年乡镇工作的感受,其间夹杂着好多儿时淡兰色的梦幻。夏龙给何丽萍讲着自己-个梦,那个梦里,钱权不再是肥沃的土壤,只生长蜜蜂围绕鸣叫着的向日葵,而那连绵延续大寺的钟声,会给人彻彻底底的感悟。

    何丽萍忘了吃饭,夏龙忘了心中的不快.世界仿佛变得很狭小.只有两个人在轻轻喃喃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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