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逃离医院

    吴家丽离家出走之后，在吴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她爸爸妈妈认为，被李俊男妈妈打了以后，家丽没脸回家了，反正也考完试了，一定去哪个姨家躲起来了。因为两口子都在气头上，所以没找没问。甚至他们看了报纸和电视新闻播放《寻找自杀未遂女孩家属》的消息，根本没有和吴家丽不告而辞联系到一起。

    直到教育局人事处的人陪同公安人员找到吴家，吴家丽的父母才知道女儿出了大事。他们急急忙忙赶到医院，一进病房，并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而是劈头盖脑地无情地责怪。

    吴校长怒气冲冲地说：“你那丢人现眼的事，已经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你还嫌闹得不大？竟然到碧玉湖服毒自杀，闹得满城风雨。你是存心让我们丢尽老脸，还让我们怎么见人？”

    吴家丽的妈妈没有丝毫心疼女儿的意思，坐在床边，对吴家丽怒目而视，她火冒三丈，大吵大嚷：“人要脸树要皮，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不要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你考不上大学，我们可以容忍，明年再考。可是你把人家李俊男也给拐带坏了，搞什么早恋？把人丢尽了！让我几十年的老朋友和我翻脸。现在又花样翻新，以死来要挟……”

    吴家丽泪如雨下，她明白她就是死了，也根本换不回来父母的回心转意，他们重视的不是骨肉亲情，而是他们的名誉地位和所谓的脸面。她彻底明白了，如果不听他们的摆布，不按他们的意愿行事，他们会不顾一切地逼你就范，甚至盼望你在他们面前消失。因此她没有一句辩驳，任凭父母没完没了地怒斥。

    吵闹声越来越大，临床的患者家属找来了医生护士。赵军急急忙忙跑到病房，得知吴家丽父母的态度之后，知道自己前功尽弃了，对吴家丽的心里疏导都被她这糊涂的爹妈彻底给搞砸了。

    他耐心地劝了几句，可是吴家丽的爸爸妈妈反而声音越来越高，甚至埋怨医生救她。吴校长说：“大夫，我说句实话吧！这个孩子已经不可救药了。连她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爱惜的人，她会去爱别人吗？她会为别人着想吗？即使是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对社会、对家庭也只能是个累赘。”

    吴家丽知道爸爸对她已经盖棺论定，没有丝毫挽救的余地，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为自己选择了不归路。她迅速地拔下输液针，几大步蹿到窗前，推开窗子，欲跳下去。赵军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死死地抱住。吴家丽还在拼命地挣扎。

    吴家丽的妈妈目睹了女儿过激的行动，害怕了，上前帮助赵军把女儿拉到床上，声音变得柔和多了：“家丽，你千万不要太任性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爸爸是恨铁不成钢呀！”

    吴校长余怒未消，一声不吭。病房医生一看这种状态知道患者家属再继续闹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就动员吴家丽的爸爸妈妈先离开。

    他们临走时，医生叮嘱他们下次来一定把抢救费和住院费交了。

    这对糊涂爹妈走了，吴家丽对赵军射来了极度仇视的目光，她说：“这会儿您满意了吧？您骗我说出真相，您向我承诺，不找我家。可是您出卖了我，他们来了，这个结果是您想看到的吗？”

    赵军非常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没估计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又苦口婆心地对吴家丽进行劝导。病房医生怕吴家丽受到打击，重新激起自杀念头，采取过激行动，又下了医嘱，调整了用药。

    静谧的月夜，吴家丽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那清澈如洗的碧空，望月兴叹。她想，月球上一定非常安静，没有人烟，没有声音，万籁俱寂。她羡慕嫦娥选择了那么好的去处。而她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却找不到安宁的寸土，她不仅潸然泪下。

    她毫无睡意，一夜都没有合眼，她反反复复地考虑，今后到底应该怎么办？是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一了百了呢？还是苟延残喘地蜷缩在那无爱的家庭中，任人摆布呢？

    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死不了，却半死不死地活着，心死人没死，那是最可怕的。所以她再次考虑结束自己生命的办法。服毒？找不到药品；自缢？找不到可去之处；跳楼？万一摔得粉身碎骨结果还没死成，那岂不是更悲惨吗？割腕？自己找不到工具，也怕下不了狠手。她无限慨叹，要想死怎么这么难呢？

    想着想着，她突然醒悟了：“我死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父母后悔，可是看他们今天的言行，我真的死了，他们不仅不会后悔，而且会拍手称快，因为在他们那个处处闪着光辉的家庭，少了一个给他们抹黑的‘逆子’、‘败类’。他们能不高兴吗？李俊男那个刁蛮的妈也会幸灾乐祸的，她一定会说：‘吴家丽没脸见人，死了活该、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干嘛要随他们的心愿呢？我不死了！”

    尽管吴家丽偏执，但是想到这个效果，就慢慢地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最后她终于决定了：“我要活！活出个样来给他们看看！我吴家丽不是孬种，压力越大反抗力越强，这是力学原理，我豁出来了，我不死了！

    然而如果还要回到那满屋金辉却寒冷透骨的家中，我仍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为鱼肉任他们宰割。”

    她终于给自己选择了第三条路：离家出走，自己打拼。

    吴家丽是个非常倔劲的女孩，一旦她认准的路，就会一条道走跑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手表已经是三点四十八分了，这个时间，正是值班医生护士最困的时候。所以她悄悄拿出自己的连衣裙，夹在腋下，轻轻地走出了病房，乘电梯下了楼。到一楼女厕所换上了衣服，把病号服放到窗台上，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医院大楼。

    然而，出了大楼，她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她从家出来兜里的只有一块钱，买汽水、坐小客花了七毛钱，剩下的三毛钱真的不敢再花了。这几天她在医院里一直是禁食，刚刚允许吃流食，饭票还是在住院费里记账的。

    她的身体特别虚弱，凭借现在的体力如果不坐车是走不到火车站的。即使到了火车站，也没钱买火车票。怎么办？怎么办？她迷茫了，她呆呆地站在晨雾中，不知所措。

    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怕护士发现她不在，追上来，所以就鼓起勇气，艰难地一步步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到哪里？她不知道。她太累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到一个小吃部门前，她想等一会儿，开始卖早点时，买一碗豆浆喝。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休息。坐了很长时间，觉得台阶很凉，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一直等到小吃部开门。还好，兜里的钱刚好够买一碗豆浆。

    吴家丽喝完豆浆本来打算在这儿歇一会儿，可是顾客越来越多，她不好意思再占座位，就只得站起来。这时女老板一边炸油条，一边收款、付货，一个人忙不过来。吴家丽走到老板娘跟前说：“阿姨，我一早什么事都没有，我帮帮您吧？”

    老板娘非常高兴地说：“太好了！姑娘，我家那口子最近有病住了医院，我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你能帮帮我的忙，我太感激了。这样吧，我收钱，你付货。一看你就是个精明的人。我告诉你，这豆腐脑，卤不要放得太多，看咸了。别忘了放香菜、韭菜花，问问人家要不要辣椒油，人家不吃辣的，千万别放。”

    吴家丽一连站了三个多小时，帮老板娘付货。虽然腰酸背痛，筋疲力尽，可是她非常高兴，因为她第一次体验了劳动的辛苦和快乐。

    早点卖完了，客人走光了。老板娘嘴不停地感谢吴家丽，并且让她再吃点：“孩子，得亏你帮我忙活，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我给你留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你把它吃了吧！”

    “不了，我刚才已经吃过了。”“你就喝一碗豆浆，忙了好几个钟头，能不饿吗？快快快！吃了吧！吃完好上学。谢谢你了，好心的姑娘。”

    吴家丽看到这热情能干的老板娘，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只是她在家里从来没听到过这样暖人心的话。她也就不客气了，吃了一碗豆腐脑。她一边吃，一边说：“阿姨，我现在不上学了……”

    还没等她说完，老板娘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看！我真的忙糊涂了，现在是放暑假期间。这样吧！你开学前，先帮帮我，我每天给你一元钱。如果你爸爸妈妈同意，你明天再来，我是5点半开门。”

    聪明的吴佳丽就此机会，和这位老板娘谈起了打工问题：“阿姨，我今年已经高中毕业了，我没考上大学，想找个工作干干。您这如果要用人，我就先在这干着，等叔叔出院我再走。”

    老板娘喜笑颜开：“太好了！太好了！我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几天都把我愁死了，当家的有病，我医院、家里、饭店三头忙活。孩子小，还上学，啥忙也帮不上。你要帮我，我一个月给您30元钱，你看怎么样？”（1985年一个刚刚工作的中学老师，才挣42元5）

    吴佳丽听了心花怒放，她做梦也没想到，刚刚决定离家出走，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找到了工作。她立即答应了。

    老板娘更是高兴，把桌子擦干净，把围裙口袋里的钱倒出来，让吴家丽帮她数钱，吴家丽非常认真，把一角的放在一起，10元钱一捆，干得又好又细，得到了老板娘的夸奖。

    老板娘给她一元钱，对她说：“这是今天的工钱，你明天正式上班。别忘了，五点半开门。今天你就回去吧！和你爸爸妈妈商量商量，他们要是同意，你明天再来。”

    吴家丽刚想问：“在这里住行不行？可是她一想，“如果我提出这个问题，老板娘肯定要追根问底，我又不能实话实说。如果引起的她的怀疑，她绝对不敢让我给她帮忙，怎么办？”所以就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家丽从这个大众小吃部出来，兜里有了三个小时帮忙挣的一元钱，她非常珍惜，放在裙子小兜里，恐怕掉出来，摸了一遍又一遍。她在考虑晚上应该在哪里过夜？

    她想只有到火车站，在候车室对付一夜，然后再想办法。

    在火车站候车大厅她找了一个空位，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因为她昨夜一宿没睡，又站了三个小时。全天只喝一杯豆浆，一碗豆腐脑，的确很饿，但是她不敢花这仅有的一块钱。

    她睡了一大觉，听到身旁的一位老大爷叫她：“闺女，醒醒吧！进站了！”吴家丽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不知所措，看到这一行人都站起了向检票口走去，她也不得不站起来，趁人没注意，而溜到其他行列之中。她刚刚坐稳就听到车站广播室播放一条告示：“广大旅客请注意：我们受人民医院的委托，寻找一位失踪的年轻的住院女患者。今晨这位女患者，擅自离开医院。因为她有自杀倾向，希望看到这位患者的朋友们，立即和车站派出所联系。这个女孩十八、九岁，175左右，披肩长发，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可能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广播喇叭反反复复地播了好多遍。

    开始的时候吴家丽没有注意，反复播放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是找她，吓得慌忙站起了，想走出候车大厅，可是，一想到自己这身衣服、自己的个子，在女孩中一眼就会发现她，所以她急忙在游动报贩手中买了一份报纸，重新找个座位坐下，把报纸盖在脸上假寐。

    这一夜，吴家丽东躲西藏，熬到了天亮，她急急忙忙从车站出来，坐车回到了大众小吃部。一到小吃部，就像一个熟练的服务员一样，麻利地干起来。虽然她的身体没有复原，可是为了保住这个工作，她已经全力以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