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茶采摘季节。

    这天清晨，太阳从金刚山上慢慢升起来，阳光驱散薄雾，照射在猫儿石下坡坡岭岭茶树的枝叶上，露珠儿晶莹闪亮；清新的空气中含着淡淡的芳香；森林和峡谷里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使深山显得更幽静了。

    一群农家妇女挎着竹篮，沿着崎岖的山道，说说笑笑往茶山走来。一条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她们身后。她们中间有一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高挑个儿，眉目清秀，着一身浅灰色西服，穿着运动鞋的女人，从言谈举止上看，气质很好，文文静静的。妇女们有的叫她姐，有的叫她妹，有的叫“田支书”，有的叫“田干部”；她呢，总是微笑着声叫声应，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这个女人就是县里派来的村官，湖西村党支部书记田英。这几天她在村里举办制茶培训班，同这些妇女们整天吃住在一起，教她们茶叶生产制作技术。今天田英上茶山来，就是实地教授这些妇女如何采茶。

    妇女们围着绿油油的茶丛，都把竹篮子挎在胸前，等待着田英开口讲解。可是正像俗话说的“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这十多个女人呢？这下可真叫热闹了。她们说着打着，笑着闹着，倾刻间茶山欢腾起来。田英隔着茶垅站在她们对面，微风吹拂着她的短发，端庄的脸上映着春光，眼睛和嘴角含着笑意，稳稳重重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她文静中透出几分精明。

    “姐妹们，别闹了，静一静！”田英用手指轻轻拢了一下头发，“今天我给大家讲讲怎样采茶。有的说采茶还用学吗？其实采茶也有学问哩。特别是咱这金刚山地方名茶产区，采摘方法应该与外山茶不同。咱们传统的采摘方法是扭采、捋采、抓采，采下的茶叶老嫩不齐，有破碎、老叶、老梗、茶果混杂，所以做不出好茶来。”她又习惯地用手指拢了一下头发，“现在我教你们两种采摘方法：一是‘折采法’。这是采摘名贵细嫩茶最常用的方法。”她用手做着示范，“你们看，左手按住枝条，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尖把叶芽轻轻摘下。这种方法虽然采量少效率低，但芽尖完整，无‘红屁股蔸’。另一种是‘直采法’。这也是采摘名贵茶最普遍的方法。”她用手捏住一枝新梢，“大家看，用食指和拇指夹住新梢，手心向上，食指向上用力，这样采的茶叶就可落入掌心，采摘一掌后随即放入茶篮中。如果左右手同时采摘，效率就更高了。所以我主张采用‘直采法’。”

    这些采茶女中多是中年农妇，她们都有点因循守旧，对于这种采茶新方法，都感到不顺手，不习惯，纷纷叫难，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俺们一抓一捋的习惯了，这样采把人憋弄死了。”

    “还说呢，俺们是做粗活的手，干不了这样像绣花的活。”

    “这种‘直采法’好是好，只是太慢，快手一天也采不了几斤叶子，不够工夫钱。”

    有的干脆站在那里不去练习。

    田英听了微微笑着，过了好一会，她忽然抬高嗓门严肃地说：“大家不能因为难，就打退堂鼓呀！咱们辛辛苦苦种茶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做出好茶，卖出好价钱吗？只有采出好叶芽，才能做出好茶来……我劝大家还是耐心练习吧。”她又习惯地轻轻拢了一下头发，“你们都说今年茶叶长势好，喜人，这都是咱们去冬今春辛辛苦苦整枝施肥换来的呀！要不然咱那两个月里起早贪黑的吃苦，工夫不是白费了吗？这些好叶子若是白白遭踏了，连我都为你们心疼。再说，大家都希望扩大茶园，把茶叶生意做大，实现咱们脱贫致富的计划，如果制不出好茶，上不了档次，创不出品牌，一切都是空想。我这些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就不用多说了。姐妹们，还是好好练习吧，熟能生巧嘛，大家都会习惯的。”

    田英的一番话点拨了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绽放出笑容，情绪高涨起来。

    “是呀，不是想致富么？旧观念不改咋行？”

    “咋能学不会？不就是采茶嘛！”

    “连采茶都学不会，还能是茶乡的女人吗？”

    “俺们就靠这摇钱树呢，再难也得学呀！”

    “大家总算想明白了。思想通了准能习惯。”田英微笑着说，她越过茶垅来到她们身边，逐个看大家采茶，不住地点着头叫好。当田英来到胖三嫂面前时，见她那张大白脸上沁满汗珠，一绺头发搭在眼睛上也浑然不觉，双手蜻蜓点水似的采摘叶芽，就递过一块手帕给她擦汗。胖三嫂接过手帕，一边擦脸一边问田英：“大妹子，你看俺采的方法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样采法。”田英说。

    “想憋掉老习惯开头是难点，慢慢就好了。”胖三嫂边采边说，“过去采茶是一叶芽一叶芽地往篮里放，现在这新方法是手心向上，食指用力，手心像个小布袋，聚满了一块放，这不就省工夫了么？所以俺觉着不比扭呀捋的慢，甚至还快些哩。”

    “三嫂说的对，确实是这样的。”田英笑着说，“没看出来三嫂还是个巧妇呢，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大妹子可真会夸人。”胖三嫂低头采茶微笑着说，“莫夸啦，再夸俺就是小二姐的花鞋——夸歪了跟。”

    大家都笑了，田英更笑出了泪花。

    这时山下人声喧哗，大家扭头看去，只见十几个年青的姑娘媳妇，胳膊挎着竹篮朝茶山走来。领头的女人瘦瘦纤纤的，大家认识，是村里种茶大户林春旺的媳妇胡巧云。她们叽叽喳喳上了茶山，来到田英她们面前。

    “老板娘子，你咋也凑热闹来啦？”胖三嫂看着胡巧云笑着说。

    “俺咋不能来？”胡巧云笑着说，“便宜都让你们占了，没那好事。”

    “你个人就偷偷来学呗，还带这一大帮子大姑娘小媳妇。”胖三嫂笑着说，“这下大便宜让你这婆娘占啦！”

    田英问胡巧云：“你家请了几个师傅，焉能都没讲过采茶吗？”

    “哪个讲了呢？那都是些男人，俺估摸着只会炒茶，怕是连茶山也没上过。”

    “像你家这样的种茶大户，不懂采茶还真是不行，保证不了质量。”

    “可不是咋的？”胡巧云说，“就是因为俺们采的茶老嫩混杂，挑呀挑的返工，俺当家的才教俺来学哩。”她瞅着采茶姑娘们，“俺一想，干脆把这些采茶姑娘们带来一块学算了，免得又去一个个教她们。”

    “就是要学新方法呀，那种扭、捋、抓的采摘法，人家名茶产区早淘汰了，也只有我们这里没改。”田英说，“你们就跟着三嫂学吧，她现在很熟练了，能当师傅了。”

    “哟，胖婆娘成了师傅啦？那就莫拿架子教教俺们吧！”胡巧云拉着胖三嫂笑着说。

    “教是能教，那也有个规矩，要你先跪下拜师。”胖三嫂笑着说。

    “哟，瞧这胖婆娘还真不识抬举，刚学了两招，你那母狗尾巴就翘起来了。”胡巧云笑着说，“快教吧，莫让俺再诀你啦！”

    “好啦三嫂，你赶紧教她们吧。”田英笑着说。

    “好，大家看着我采就行了。”胖三嫂边采边说，“就这样手心向上，食指用力，等巴掌里叶芽聚满了再放进篮里，这个法子就叫‘直采法’，俺觉着也不难，习惯了比老法子还快点。”

    “大家看，这样采的都是两叶一芽，没有不合格的。”田英说，“今后咱们这个茶叶产区要杜绝扭捋抓的采摘法。要知道名茶制作从采到炒都是有讲究的。”

    胡巧云和她带来的这些年青女子，个个手指纤细，采起茶来比胖三嫂老师的手还灵巧，不多一会个个都熟练了。

    胡巧云见大家都学会了，就向田英告辞，说：“家里师傅们都嗷嗷叫的在等着鲜叶，俺们得赶紧上山给他们采去。”临走时笑着对胖三嫂说：“三嫂，俺家买彩电啦，你啥时有空把小宝子带着来俺家，俺陪你们看电视。想看啥就看啥，唱歌的唱戏的都有。”

    “老板娘子，你说买就买啦？啧啧，还是你两口子有本事啊。”胖三嫂感叹地说，“只听说彩电彩电的，又说像小电影，不晓得究竟是啥模样，做梦都想开开眼，看它究竟能有多么好？可这成天穷忙哪有工夫呢？”胖三嫂说着皱起了眉头，叹着气，“再说了，你家是做大生意的，人来人往轰轰响，你这老板娘子里里外外要照应，俺去了岔来岔去的，能不耽误你的正事吗？算啦，过年好好去看吧。”

    “哟，三嫂啥时学会客气啦？”胡巧云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三嫂，俺就喜欢你大大咧咧的脾气，跟你在一块不觉得憋闷，三天不见俺还真想你呢。”

    “去，过年时好好去看两天电视。”胖三嫂答应着。

    “老板娘子，快走吧！”一位高个子姑娘走了老远回头叫着。

    “来啦来啦！”胡巧云向胖三嫂招了一下手，小跑着走了。

    约莫十点钟左右，田英对大家说：“姐妹们不是天天吵嚷着要学炒茶吗？今天大家都到三嫂家去，我给大伙边讲解边操作，直到都学会为止。这可是个技术活呀，你们可要认真看，认真学，因为茶叶好与不好就看这道工序了。”

    胖三嫂听了把满满一篮鲜叶放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着对田英说：“大妹子，这些姐妹们帮俺采了半天茶，有菜无菜，说啥俺也得让大伙吃顿饭，俺先回去准备一下。你们也都累了，就坐下歇歇玩玩，晌午时你带大伙过去。”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

    田英看着她的背影，只见她上身穿着肥大的蓝布衫，下身穿着褪了色的男式黄军裤，松散的发髻垂在脑勺上，胳膊挎着竹篮，劲溜溜地沿着下坡山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