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9-05-05 12:11:41 | 本章字数:3358
清晨,二犟子家门前的池塘浓雾弥漫,岸边垂柳枝条上挂满露珠,池埂上的蒿草湿漉漉的,能见度很低,隔池望不见人。二犟子手拿长竹杆赤脚挽裤在池塘中撵鸭子,那几只麻鸭正在觅食,撵到东它跑到西,撵到西它跑到东,撵去撵来没逮住一只,反而衣裤被露水打湿。他很恼火,嘴里“娘的娘的”骂着,丢掉竹杆一倔一倔地往家走去,回到堂屋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吸旱烟,屋里弄得乌烟瘴气。
原来二犟子的外甥巴三由苏州回来,今日要来拜见二舅,主任娘子吩咐二犟子逮鸭子招待外甥。这话是头天晚上说的,不料儿媳玉珍天刚亮就打开鸭笼把鸭子放了,以致二犟子扑了空。这事若是主任娘子干的,他会火冒三丈,可这是儿媳玉珍干的,只好忍气吞声。主任娘子见这情形安慰他说:“逮不住算啦,你去湖边老憨那里买条鱼来。”一个不去一个唠叨,三言两语争吵起来。儿媳玉珍抱着孩子狗宝由房里出来,孩子正在吃奶,她露出那雪白硕大的奶子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儿媳出来给婆婆壮了胆。主任娘子指着二犟子的鼻子没好气地说:“你这犟老头子,一口咬个驴几巴给个鸡腿子都不换,叫你跑趟路能断了腿吗?你不去拉倒,晌午没菜看丢哪个驴熊的脸!”
“唠叨哇?唠叨哇?够了吧?”二犟子说着又叭哒两口烟,目光从玉珍身上移过来,闷声闷气地说,“好,俺去买!今个是没犟过你这老货。”想了想又说,“还是不能去,一会外甥巴三来了谁陪?你去吧,俺跟玉珍在屋里。”
主任娘子听了这话,咬着牙,浑身气得发抖。
二犟子见了连忙拐弯说:“要不,叫玉珍去,狗宝俺来抱?”
玉珍听了点着头把狗宝交给爷爷,走出门去。
主任娘子见玉珍已走,连上几步来到二犟子面前,沉着脸伸出一个指头在他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咬着牙低声说:“你这老色鬼,真不是个东西!见玉珍给狗宝喂奶眼睛盯的滴血!这会又想把俺支派走,没门!”
二犟子咧嘴笑着,把旱烟锅使劲在地上“叭哒叭哒”磕了两下,站起身一倔一倔的溜了。
玉珍到底年轻脚步走的快,不到半小时就掂着鲤鱼回来了。
约莫十点左右,巴三骑着摩托车来了,只见他中等身材,皮肤粗黑,腆着肚皮,一脸横肉,一双小眼,上身穿黑色夹克衫,下身穿白色牛仔裤,脚穿白色运动鞋,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项链,手指上戴着大大的金戒指,肩挎黑皮包,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巴三下了摩托,从车后卸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大大咧咧地向二犟子家走来,老远就嗡声嗡气的叫“二舅”,二犟子和主任娘子闻声笑嘻嘻地出门迎接。
“二舅!”巴三热情地喊着就伸手同二犟子握手。
二犟子笑嘻嘻地说:“外甥,我和你二妗子眼巴巴的等你来,今个总算等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巴三进屋把蛇皮口袋放在方桌上。
二犟子客气地说:“外甥来就来呗,还带这多东西,让你破费。”
巴三咧嘴笑着说:“二舅、二妗子,外甥不孝,常年在外奔波,也没抽空来看望二老。”
二犟子和主任娘子同时说:“外甥客气了。”
主任娘子沏了一杯茶递到巴三手上,亲热地说:“外甥请用茶。”
巴三欠了欠身子说:“谢谢二妗子。”
听见狗宝哭闹,主任娘子扭身进入玉珍房屋。巴三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匣子和一只玉镯,当主任娘子出来时他说:“二妗子,看我孝敬你什么?”
主任娘子走去打开匣子,见是一双小巧的金耳环,又把玉镯掂在手里仔细瞅瞅,顿时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笑呵呵地说:“哎哟,外甥啊,这叫俺咋谢呢?”
“谢啥谢?孝敬二妗子不是应该的吗?”巴三说着指着桌上的玉镯,“二妗子戴上看看好不好?”
主任娘子戴上玉镯连声说好,又拿着耳环扭身进入玉珍的房屋,让儿媳妇给她戴上,乐滋滋的走了出来,看着巴三说:“还是俺外甥心细想的到,俺出嫁没得到的东西如今得到了,死也闭眼了。”说罢叫出玉珍陪她下厨房,刚才的一肚子怨气这会全光了。
主任娘子走后,二犟子将自己坐的椅子移到巴三身旁坐下,就卖荒山的事和巴三磋商。
“二舅,这不就是一块荒山么?难度咋这大呢?”巴三不解地说。
二犟子摸着光光的头皮说:“本来这事就牵扯土地政策,况且面积又大——八十多亩哩!不算小事。当权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呢也能卖,说有政策管着呢就不能卖。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唉,二舅是无权啊!”
“二舅,你就莫说这些大道理啦,只说这事到底卡在哪里了?”巴三着急的说。
“卡在哪里?卡在田英那里呗!”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认真?”
“认真好哇,”二犟子说,“你二舅能力不行,但就讲‘二真‘二字。可也看是啥事?像这卖荒山的事就得讲灵活——它不就是块荒山么?闲着是山卖掉是钱。我是主张卖的,能犯多大法呀?”
“就是嘛,那田英为啥不同意卖呢?”
“你不晓得呀?她现在搞‘两张嘴‘工程,坚持要把荒山开成茶园,说那是造福子孙后代,经她一鼓动,村委开会都支持她。”二犟子无奈地说。
“啥村委呀?扯淡!”巴三说,“其实还是一把手说了算,那是用村委来压你。”
“这不是明摆着吗?”
“有钱能买鬼推磨,我就不信她田英是清斋的道姑?”巴三得意洋洋地说。
二犟子看着巴三那自信的样子问道:“外甥啊,你在苏州搞拆迁这些年,手里到底有多少票子?”
“也不算多,盖三两栋别墅的钱还是够了。”巴三咧嘴笑着说。
“这不就好办啦!”二犟子说,“舍得舍得,只有舍才能得,这就看你出手大不大方啦!咋弄,潮流走到这样了。”
“这事能抠吧?你放心二舅,我懂。”
玉珍进来,一边撩围裙擦手一边说:“表哥,请外间屋里吃饭。”
巴三随二犟子来到一间小屋,小屋里一边堆放着农具,屋角有一个鸡罩,猛一进去一股异味冲鼻而来。巴三看了桌上倒还丰盛,有鲜鱼、腊肉,几样蔬菜也都新鲜中看,心里说:“二妗子平时很抠,这回大约是那两样首饰暖了她的心,看来还是钱好啊!”
二犟子打开酒瓶,笑着说:“俺是拿外甥的酒招待外甥,要是外人该见笑了。”
“不就是因为是亲骨肉,才不分彼此吗?”巴三说着把酒杯捏在手中不让倒酒,样子很诚恳地说:“二舅,我如今应酬太多,私下里简直不想喝酒。”
“少喝点也得喝,不能滴酒不沾。”二犟子起身来夺巴三的杯子。
“行啊,象征性的吧!不然二舅心里不好受。”
“那是。”
二犟子平时贪杯,无奈自己没条件,每逢村民需要办事请他,总是喝的稀巴烂醉。今天有酒有肉自然不会少喝,几大口下肚浑身渐渐发起热来,当一杯酒喝到底朝天时,他感到无比兴奋,话也就多了起来,一改平时闷葫芦的脾性。这时他慢慢呷了一口酒,亲切地看着巴三说:“有件事俺拿不定主意,外甥你给参谋参谋。”
“啥事?你说我听听。”
二犟子打开话匣子说:“是这回事:我当年领着社员开了一百多亩山地,头一年就统统种上了玉米,没想到当年就获得了大丰收,正巧那年天旱大半年没下雨,田里庄稼绝收,好了那玉米救了全队老小的性命。后来年年种玉米至今已种了二十多年。可今年田英硬要包给村民种茶,俺俩坐下谈了多次互不相让,听说她已允口包给村民了。那山地就是俺的命根子啊,俺可真舍不得丢掉啊!外甥你说俺该咋办?”
“这事叫我说你就放弃吧!”
“为啥?”
“田英要包给村民种茶是对的。”巴三说,“为啥呢?你想玉米能值几个钱?而茶叶是玉米几十倍的价值,你不能不算这个账。”
“你咋说的跟田英一个腔调呢?”
“二舅啊,不是外甥说你,你是思想守旧,跟不上形势啦!”巴三说,“现在还能跟‘大呼隆’的年代比吗?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啦,应该剜窟窿打洞去赚钱,有钱还能买不到粮食吗?”
“这话说的?俺农民不种田还叫农民吗?如果你也不种他也不种大家都不种,粮食会从田地里冒出来?”二犟子说着站了起来。
巴三站起来笑着把二犟子摁在椅子上,说:“你听我说二舅,粮食啥时候都会有人种的,不过不是现在的小农方式,而是大面积、机械化、科学化、现代化……你老是粮食粮食的,这山沟里有资格谈粮食吗?”
“那俺们都去种茶?”
“不光种茶,能种啥就种啥,啥赚钱就种啥,钱钱钱,你懂了吧?”巴三激动地说,“你让田英她们大力发展茶园,弄的满山都是茶园才好哩。她们把茶叶做大做强,就要盖厂房,买设备,购汽车,这都需资金投入。她们哪里弄?偷哇?有着急的时候。所以你现在只要同意她、支持她开发茶园,说不定那荒山她就同意卖了,她急需资金嘛!”
“外甥到底在外闯荡多年,果然长了见识。”二犟子夸赞说。
“二舅啊,我说的这话山外边的人都明白,只有你这山旮旯的人不清楚。哪天我带你去上海、南京、苏州转悠转悠开开眼。”巴三说着,认真看着二犟子,加重语气说:“二舅,你就照我说的做没错,莫跟田英别啦,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这回外甥来给我心中的一盏灯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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