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孙淑芬蹲在灶门口烧火煮猪食，柴禾不干，从灶门里往外冒出浓浓黑烟，熏得她流泪。铁柱走来埋怨说：“这种活是你干的吗？”淑芬笑着说：“我不干谁干？我是心疼娘。”铁柱说：“你去吧，我来替你干。”淑芬说：“你干？算了吧！——火是咋烧的怕你就不懂。”正说着，高五奶进来了，她一手拉住铁柱，一手拉住淑芬，笑着说：“都给俺爬出去，谁稀罕你俩干这活了？”

    铁柱说：“娘，这活……”

    “爬出去！”高五奶仍是笑着，不等铁柱说完就伸手推他出去。

    铁柱回转身拉住淑芬的手，笑着说：“快走，快走，娘叫咱俩‘爬出去’呢。”

    出门后，铁柱对淑芬笑着说：“你能给俺娘当儿媳妇，算是你上辈子菩萨面前烧高香了。”

    淑芬瞥他一眼说：“今后你也要改掉懒坯子，别啥事都指望人家，指望娘，我有我的事，娘也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铁柱笑着说：“对对对！”

    “光说对不行，得见行动。”淑芬笑着说，“去把你那脱下的臭袜子洗洗。”

    二人正在半开玩笑地说着话，突然院里的黄狗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奔到外面狂叫起来。铁柱看时，只见周书记领着一个中年和两个青年干部从村口走来。铁柱连忙迎上去。周书记伸手握住铁柱的手，连摇几下，呵呵笑着问长问短。高五奶闻声由厨房走了出来，没等五奶说话，那中年干部满面笑容地高声说道：“大娘！大娘！您老好啊？我来吃您老做的‘老母猪打泥’来了！”

    高五奶连上几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在他脸上端详半天，一拍大腿，笑着说：“这不是老张么？”

    那人说：“是呀大娘，您怎么把我忘了？”

    高五奶笑着说：“官当大啦，来的少啦，变得大娘认不得啦！”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呀大娘！”那人说，“当年我在湖西住队，在你家住了大半年，您把好吃的东西扒给我吃，在我稀饭碗里埋鸡蛋，我至今都记得。——那就跟母子一样亲啊。”

    高五奶笑着说：“是啊是啊，大娘跟你开玩笑呢。”

    周书记指着那中年说：“这位如今是县纪委张书记啦。”又指着那青年说：“这位是洪秘书，那位是郝干事。”

    高五奶说：“都是贵客，走走走，请屋里坐。”

    大家随高五奶进了堂屋。客人坐下后，淑芬给每人沏了茶。铁柱给他们递烟，都拱拱手说不会吸。周书记对高五奶说：“大娘，你坐下。我们是来向您老了解情况的，知道什么说什么。当然，我知道您是不会说假话的。”

    高五奶对他说的这些话心里犯嘀咕，心想：莫非是英子的事找上门来了？一时不知所措，愣坐在那里。

    “大娘，你不要紧张。”张书记笑着说，“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就行了。”

    “不知你们要问啥事？”

    “是关于田英同志的事。”

    “啊？俺英子真有啥事呀？”高五奶紧张起来。

    “大娘，你千万别紧张。”张书记说，“田英同志没有多大事。”

    高五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俺不信，俺不信。真没大事，县里乡里的书记能来找俺调查吗？”

    “大娘你别怕，”张书记说，“我问你呀，最近有个叫巴三的人来过没有？”

    “半个月以前来过呀。”

    “他来时带没带什么东西？比喻箱子呀、袋子之类的？”

    “除糕点、奶粉以外，啥也没见到。”

    周书记看着张书记说：“那可能是银行卡，不一定是现金。”

    张书记点点头，又问高五奶：“他来时家里有外人吗？”

    高五奶想了想说：“那天是县里来车接家栋，走了以后他来的，从那以后没来过外人。”

    “那天你离开过吗？或者是去厕所、去厨房什么的？”

    “俺是去了一回厨房，可俺不一会就转来了。”

    “大娘，你可在枕头下呀或抽屉里呀，见没见过红纸包、信封之类的东西？”

    “没见过。”高五奶摇着头说，“压根就没见过红纸包、信封的影子。”

    “这就怪了。大娘你再仔细想想吧。”

    高五奶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说：“对了，那天小宝子在这里，可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呀。”

    张书记眼睛一亮，对周书记说：“这就有线索了。那孩子可能把银行卡当成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大娘，这是谁家的孩子？”周书记说。

    “是胖三嫂家的孩子。”

    张书记说：“大娘，她家离这远不远？”

    “她就住在那东边湾子里。”

    “是不是让大娘带咱们去一趟？”周书记看着张书记说。

    “只是怕打草惊蛇，”张书记说，“再就是怕吓着孩子。”

    “你们几位先在这里坐着喝茶，俺先过去试探着问问。”

    周书记笑着说：“大娘，你怎么个问法？”

    “俺领着铁柱子和淑芬带着果子糖，让铁柱子装做去看望她的意思，俺陪着三嫂子在屋里说话，让淑芬装做学校老师，给孩子果子吃，哄他去上学，问他拿过那红纸包没有……”高五奶说。

    “这个办法好，不妨先试试吧。”张书记说。

    高五奶领着铁柱、淑芬径直来到胖三嫂门前。一看门锁着，小宝子正在那树底下玩泥巴，问他妈妈去了哪里，他说正在菜园里浇菜。淑芬牵着小宝子到池边洗了手，就从包里拿了一包水果糖给他吃。孩子吃着水果糖，高兴的又是跳又是笑。淑芬笑着说：“我知道你叫小宝子，你真乖！我是老师，明天带你去上学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妈妈不让去，说我淘气，怕我路上玩水。”

    “以后不淘气、不玩水不就行了吗？明天我跟你妈妈说。”

    小宝子望着淑芬说：“老师真好，俺去上学就不淘气啦！”

    “宝子，那天你去高奶奶家见过一个红纸包啊花纸片啊没有？”

    “见过呀，”小宝子说，“那天到田姑屋里找小收音机玩，在枕头下看见一张小纸片，俺想那又不是钱，不是啥好玩的，回来走在路上甩了。”

    “你甩哪里了？还记得吗？”

    “甩在路边上，后来妈妈又叫我去找时就不见了。”

    “你为啥又去找？”

    “妈妈没见到是啥东西，叫找给她看看。”

    “小宝子，老师明天带你去上学。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不能再淘气了。”

    小宝子看着淑芬，乖乖地点着头。

    铁柱在一旁听了这些话，知道事情已经搞清，就叫五奶、淑芬立即回家。五奶临走时叫过孩子把一个袋子交给他，并叫他告诉妈妈是铁柱叔叔来看望她了。

    高五奶他们回到家把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张书记听了立即打开手机，按了一阵，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老张，……我说老吴呀，你马上派人到各银行查一查，看看最近有没有人用田英的卡取过钱？……对对对，查了以后立即告诉我。”

    “虽然卡被查出了，但不知钱被取走了没有？”周书记说，“如果钱被取走也是麻烦。”

    “可以跟公安说说，他们可以调监控录相。”张书记说。

    他们喝着茶说着话，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张书记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老张，……嗯——嗯——嗯——嗯——嗯，好好，我知道了。”

    张书记手里拿着手机，笑着说：“彻底查清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取钱时不会操作取款机，卡被吃了进去，到里面询问时，工作人员叫他拿田英的身份证去取。这卡现在还在银行里扣着。”

    张书记看着周书记说：“你看，我说田英同志不至于嘛！”

    高五奶双手合掌，口里不住地念着“阿弥佗佛。”挽留客人坐着喝茶，笑嘻嘻地说：“晚上都莫走，俺去炒几个菜，今儿个俺老婆子陪各位喝一盅！”

    这天晚上，高五奶多喝了一盅酒，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约莫三更左右，蒙蒙胧胧听见狗叫，听见喊声，一轱辘爬起来，撩开窗帘一看，一弯月牙悬在夜空。喊声越来越大，静静一听，原来是老憨，她不禁吓了一跳。她慌忙穿衣下床，开了房门走到院中，隔着篱笆看见老憨和玻璃翠立在外面，她随手打开篱笆门，二人走了进来。老憨搀扶着玻璃翠一瘸一瘸地随高五奶进入堂屋。高五奶问：“这是咋啦？”老憨说：“大娘，赶紧找针给她脚板上的血泡挑开。”高五奶一面给玻璃翠挑血泡一面问：“到底是咋啦？”玻璃翠说：“是从城里回来没赶上车，走路脚板打泡了。”高五奶说：“没赶上车在城里住下，何必连夜往家赶？”玻璃翠说：“不是急着用钱吗？”高五奶说：“你进城找钱去啦？”玻璃翠把手提包递给了高五奶。高五奶打开看时见包里全是钱，不知该咋说才好，把拉链拉上递给了玻璃翠。玻璃翠看着高五奶说：“你倒是收下呀，这是俺等了一天才弄到的。”老憨说：“大娘，是这么回事：这钱是秋生爹那年死时，公家给的抚恤金，共是八万元，老翠一直攒着留给秋生将来成家用的，钱借给了一个私人老板做生意，今天她去要时那老板一时凑不出钱来，到晚上好不容易才凑齐，所以误了车。——这回老翠为田英的事真算是尽到心了。”高五奶一把拉住玻璃翠的手，感动地流出泪来，说：“他翠婶子，难得你有这份心！记得那年你兄弟盖房子找你借，你都没舍得拿出来，这回倒舍得用在俺英子身上了。不过……”“哪轻哪重呢，这不是为救田英妹妹吗？啥都莫说啦！”高五奶说：“不过这钱不用了。”玻璃翠不解地问：“这究竟是咋回事呢？”高五奶就把张书记来调查、事情已经弄清的情况说了一遍。

    “俺就想着这事蹊跷，现在果然水落石出了。”玻璃翠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起身看着老憨说，“他憨叔，俺们回吧，都大半夜了。”

    “哎呀，这事把俺急死啦！当时左想右想找谁去？只有你跟憨子是俺亲近的人，——今个看来俺没老糊涂，眼睛没瞎。”高五奶感激地说，“你的心尽到啦，谢谢你。”

    “好啦，这些话就不用说啦，说真的我也很受感动。”老憨说着看着玻璃翠笑了笑，“老翠呀，通过这件事真是让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俺是坏女人……”玻璃翠委屈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