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别开生面的同学会

    初一下午一点钟，我穿着那身鲜艳的葱心绿的呢绒外套，黑裤红皮靴，和小豪一同走出胡同。因为我第一次穿高跟鞋，个儿也顿时高了许多，走起路来，腰身也比平时笔挺得多了。我们打车，到了游乐谷游乐场。

    小豪牵着我的手，进了玻璃转门。我不知所措、诚惶诚恐从门里走出来，顿时被那金碧辉煌的大厅，搞得晕头转向。因为我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简直连步都不会迈了。小豪让我挽着他的胳膊，他傲气十足一副阔少爷模样，我因为陌生和新奇而左顾右盼。我们的确很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非常惹人注意。

    小豪提醒我：“不要总是东张西望或者低头看着脚下。只有抬头挺胸走路，才显得神气高雅，气度不凡。”

    我小心翼翼地挽着他的胳膊，上了电动扶梯。我看到这玩意儿，觉得又新奇又害怕，始终不敢松开手，紧紧地拉着小豪的胳膊，他却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一层一层地到了十楼，一路上看得我眼花缭乱。每一层都有让我目不暇接的奇观异景。看到我从来没见过的大型游戏设备，我一个也叫不出名了。小豪像一位很有耐心的导游，看到一样，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这种游戏的特点和玩法。这里有豪华海盗船、豪华旋转木马、摇头风椅、滑行龙……

    当我们走进餐饮区“聚仙阁”包房时，先来的同学站起来，鼓掌欢迎。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们打招呼，开玩笑。

    一位傻大黑粗其貌不扬的壮汉，亮着大嗓门：“吴大少，真是艳福不浅呀！一年换一个女友，一个比一个漂亮，介绍一下吧！你的这位靓丽的宝贝叫什么名字？在哪儿高就？”

    “这是我的新女友，叫白露丝，在北京一个艺术学院声乐系读书。”小豪撒谎不用回家找去，张口就来，把我搞得蒙头转向。给我改了姓不说，还竟然给我起了一个外国名“露丝”。更令我害怕的是他竟然说我是声乐系的大学生。我的天呀！这要是遇到行家，两句话就得把我问蒙了。既然已经上了贼船，硬着头皮也得挺着，只能配合这位撒谎大王继续撒谎了。有人说，说一句谎言要用十句句谎言来配合。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必须开动头脑机器，尽快地想出各种各样的谎言来，等待应付别人发问。

    我忐忑不安地应付着大家嘘寒问暖，情不自禁地观察着这从来没有见过的豪华地方。心里不住赞叹，这真是人间天堂！造型别致的大吊灯，五颜六色的壁灯，把古香缎软包装的墙壁照得闪闪发光。古朴典雅的房间装潢，尽显聚仙味道，亦真亦幻使人犹入仙境。三张大圆桌上摆着我叫不出名的美味佳肴。我从来没看到过，桌子上面还有一张能转动玻璃桌。   我像一个小傻子一样东张西望。小豪发现我直发愣就把脸凑过来，显出极亲近的样子，低声说：“别东张西望地出傻神，自然点。”我急忙把头转过来。也可能我转头的动作有点怪，引起哄堂大笑。

    一个胖女同学说：“吴大少对女友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小女友言听计从，小鸟依人，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呀！”

    那个大嗓门的大汉又对小豪开涮：“我说吴大少，明年同学会我可不愿意看到你再换人了。这个小妞很美、很甜，也很乖，她会给你生下一群芭比娃娃的。”这句话把我说得面红耳赤，招来无数惊奇的目光。我被看得低下了头。小豪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打了他一拳：“大猩猩，你再胡诌八扯，我可不饶你了。”

    一个男同学，把小豪拉回来，笑着说：“吴豪，你可别招惹他，大老姜可不是从前那个浪迹天涯的小混混了，也不是钱老财的司机加保镖了，现在是钱老财的干儿子了，是游乐谷保安部部长，也是游乐谷的准总裁。他一跺脚，这座整个游乐谷都得乱颤。”

    原来如此，怪不得此人在二三十人面前鹤立鸡群，大呼小叫，原来是这里的二把手哇？小豪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装腔作势给大老姜抱拳致歉：“对不起，姜哥，失敬失敬！小弟多有得罪，下次不敢了，请你拳下留命！”小豪这低三下四的表现又惹起大家狂笑不止。

    大老姜人家说他胖还来喘了，竟然装模作样地摆起了谱：“小的们！把这大胆狂徒给我拿下！敢在我姜爷头上动土？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活了！”大家忍住笑，看他滑稽可笑地表演。

    坐在我身旁的一个女同学站起来说：“你一个假富二代有啥了不起？人家吴豪可是市长的大公子，你俩比比爹，人家是真爹，有权有势；你是假爹，有钱无权又无势，你别狐假虎威了。”大家又起哄，给这位女同学鼓掌助威。

    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清了清嗓，慢声拉语地说：“要我看，吴市长和钱老财是孪生兄弟，密不可分，也没有高下之分。”大家又起哄了：“此话怎讲？”眼镜先生接着说：“权和势是要靠钱和财来支撑的。如果有钱人都不纳税，经济是基础，政府靠什么行使自己各职能部门的权势？如果没有政府执行国家开放搞活的统一政策，你钱老板，金老板、银老板怎么能挣大钱发大财？所以我说二者绝对不可分，我把他们比作孪生兄弟或者是连体人。难道不对吗？”

    大老姜首先鼓掌表示赞同：“还是丛树森说的有理：当官的靠有钱人养活，有钱人靠当官的发财，是这个理，的确是这个理！”小豪听了很不是滋味，气急败坏地说：“我纠正一下，我爸爸虽然是市长，他可是清官，他从来不贪污受贿，从来不买官卖官。我爸爸可没靠大老板养活，他挣的就是工资。”

    还有几个人都随声附和，争先恐后地说：“吴市长是有名的吴清天，是包公再世，全市人民都知道，就连你在大学念书还得靠自己打工挣钱交学费呢。”小豪自豪地看我笑了，我觉得他要对我说的话可能是：“你看看我爸爸是好官吧？他的威信有多高？”

    在大家说说笑笑时，一位个头不高，文质彬彬的男生站了起来。大老姜拍拍桌子，大声说：“同学们，静一静！现在听我们的大班长讲话！”

    大班长，一看就是一个不爱说笑的老实人，他说：“我们虽然毕业已经三年了，可是我们每年都在这大年初一集会。我们一年换一个地方，从小饭店到这全市顶级大游乐场，说明我们同学会也鸟枪换炮了。每年我们吃饭都是AA制，（我低声问小豪什么是AA制？他给我解释说：‘就是大家平均拿钱买单。’）今年也照常，吃完饭我们可以到各个游乐场所去玩，一律大老姜招待。歌舞厅免费入场，跳完舞，大老姜给我们每人发五张招待券，可以自选游乐项目，尽情地玩到午夜。”

    这群年轻人，听了以后欢呼雀跃，吵得沸反盈天。

    宴会开始了，一共是三桌，每张桌有20个菜，我长这么大没吃过、也没看过，好多菜我都叫不出来名。小豪看到我困窘的样子，知道我不好意思夹菜，就一样一样地往我盘里夹，惹得满座嘲笑，我就更不好意思了。弄得我脸上直发烧。我想：我这个山里野丫头来这个场合不是享乐而是遭罪。

    我几次抬头都发现那个傻大黑粗的大老姜总是用那不可琢磨的眼神盯着我。我不知为什么很怕他，我一旦和他对光，就有一种羊落虎口的感觉，我盼望这难捱的宴会早点结束。

    大老姜还总拿我说事，也许我和他们格格不入，也许我比他们年龄都小，也许我沉默不语的原因吧？小豪的男同学都愿意逗我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我搞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小豪便一次一次地替我解围。最让我招架不住的是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游戏，使我屡战屡败，总是被罚喝酒。我稀里糊涂地也不知喝了多少啤酒和红酒，反正觉得整个消化道好像被点着一样，火烧火燎地痛。我被罚得彻底认败了，实在不能再喝酒了，大老姜大声吵嚷地向我发难：“好吧！我同意小白不喝酒了，我们换一种惩罚方式，她输了我们就罚她唱歌。好不好？”

    死逼无奈我宁可选择了唱歌也不再喝酒。没想到我第一次唱歌带伴奏的（小豪告诉我那叫卡拉哦K）,所以越唱越好，进入状态，博得满堂彩。

    大老姜说：“人家小白是科班出身，音乐学院的学生，专业的，当然唱得好了。”我不断被罚唱歌，小豪为我精彩的表现而十分满意，不住地向我抛媚眼。

    我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被拉到舞厅，震耳欲聋的音乐使我心动过速。眼花缭乱的灯光使我昏昏欲睡。好像除了小豪以外还有别人搂着我跳舞。因为我胃肠道里翻江倒海，脑袋里好像塞进好多好多东西沉沉的地，炸裂似的疼痛，所以我脚步不稳踉踉跄跄。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得把头靠在舞伴的前胸任人轮舞。别人跳舞是一种愉快的享受，然而跳舞对我却觉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我仿佛觉得那个令我害怕的大老姜，也搂着我跳舞了。他打着饱嗝，喷着酒气，使我非常恶心。可是我被他搂得紧紧地，无论我怎么挣脱，也没有离开他的搂抱。我的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只能听之任之了。

    我不知跳了多久，就被小豪拉到游戏区，那里的东西好像都在转，我几乎不敢睁眼，我觉得一睁开眼睛就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我央求小豪：“我求求你，不玩了，好吗？我实在坚持不住了，今天晚上我还要坐火车回家呢。”

    小豪说：“傻丫头，我们手里这五张游戏票是300元呀！能废了吗？你从来没到这里玩过，好玩极力，特别刺激，你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别耍赖。”他拉着我走进碰碰车游戏区。

    我俩先坐了碰碰车，说实在的一点都不好玩，和人家撞来撞去地，震得头疼、反胃、手脚发麻。

    小豪又领我去玩疯狂老鼠，我上了那个小车以后，心突突跳得非常厉害。小豪看到我特别害怕，就一只手把着把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这要在平时，一个大小伙子这样搂着我，非把我臊死不可，可是现在小车上上下下在轨道上疯狂飞奔，我恨不得钻进他的怀里得到他的保护。我闭上眼睛，死死地抓住把手，盼望快快停下来。疯狂的老鼠突然停止狂奔，我被猛烈地撞击一下。我迷迷糊糊地被小豪搀下车。我一再央求他：“小豪哥，我求你了，别再玩了，我受不了啦，我不会喝酒，现在头昏脑胀，昏昏欲睡，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要回家。”

    小豪可能看到我东倒西歪的样子很可笑，就不管我的感受，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这个样子，踉踉跄跄、趔趔趄趄，简直就是个醉鬼，不过很美。我喜欢你撒娇的样子，比平时一本正好看多了。我再领你进一个最刺激的地方，你就一定会醒酒的。”

    人家是主人，我是佣人，一切都得听他的。我被他领到一个灯光极暗的假山前面，上面闪烁着三个大字：“恐怖洞。”洞口有两个奇装异服的、蒙面的彪形大汉，用长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只听他们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小豪把两张门票递给他们，然后拿出两张百元大票换了一沓10元的钱。他牵着我的手摸黑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我听到风声、水声和极其恐怖的音乐，我双腿打颤，紧紧地抓住小豪的手，一步步地摸索前移。突然，猛虎的吼声震耳欲聋，在眼前昏暗的密林中一只斑斓猛虎出现在高高的山顶上，对着我们一个俯冲，我当时就吓昏了，小豪把我搂在怀里，疼爱地安慰我：“好孩子，不要拍！这是假的。”

    我吓得浑身发抖，在小豪的牵引下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刹那间前面灯火辉煌，出现一群面目狰狞的小矮人，他们大呼小叫把我俩团团围住，好半天我才听明白，他们是向我们要钱，小豪掏出一大把10元钱，一个一个地发给他们。

    这群可怕的小矮人，把我们带到一个有轨的敞篷小火车前，那里已经有十几个人在车上，我们后面又来几个人，十几节小车厢都坐满了人，在轻快的乐曲声中，小火车缓缓开进漆黑的山洞。

    我的心刚刚平静下来，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山上的树木被刮得东倒西歪。电光闪闪，炸雷声声。一群青面獠牙的魔鬼突然窜到我们的面前，对游客进行袭击，又拉又扯，游客一阵阵尖叫。小豪把我压在身下，拼命掩护我，使我躲过魔鬼那长长尖利的魔爪抓扯。此时此刻我真正体会到，遇到危险，小豪真能舍命救我。

    小车继续缓缓地向前开着。一路上遇到很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毒蛇毒蝎、狼虫虎豹……游人们发出一阵阵尖叫。我吓得汗如雨下，全身哆嗦。

    我心惊肉跳、气喘吁吁、战战兢兢地在小豪的保护下，走出了恐怖洞。我真的赖了，说什么也迈不动步了，一下子坐在假山前面的台阶上不起来。小豪拉我好几次，我就是纹丝不动。

    他无可奈何地等我好长时间，一看无论怎么哄我，我还是不动。他突然喊了一声：“不好了！那只大老虎跑出来了！”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就跑，小豪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小豪看我真的筋疲力尽、惊魂未定也不再难为我了，打车把我拉回他同学家。

    我忘了晚上要坐火车回家的事了，连衣服都没脱，躺在床上酣然入梦。在游乐谷的情景杂乱无章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有一段时间，好像被人埋在土里，喘不过来气，越挣扎土埋得越深，产生了强烈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