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1月1日，是中国的元旦，日本的新年。很多日本人从12月31号就开始休息了，车间里的日本人没几个。是我到“扒拉”工作的第二个轮回。“扒拉”这一站，只需要一个中国研修生，主要的工作就是包装茄子。将机器设置后自动夹住放置于下方的袋子。日本人秤出规定重量的茄子放在转盘上。我背对着转盘用力往袋子里放茄子，动作要快，准。坏的不能甩到袋子里，大小要均匀。速度必须跟上机器转动的袋子。不可以有空袋子流下去，不可以有坏的，大小不一样的茄子装进袋子里。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在机器上调机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抓距。如果调机不当袋子口封好后会有许多空气流入引起的气泡。那是不合格品会影响产量和成本。日本人就会很不开心。

    “扒拉”车间一共四个日本老太婆。一个瘦高个子，大眼睛女人。一个矮个子，大眼睛女人，两人差不多都四十多岁，说起话来挺很温柔。还有一个年纪稍微长点，六十岁左右。但是她做起事情很“虚”。我们背地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叨叨絮”。

    还有一位 “扒拉”的负责人-我们给她的绰号“笑眯眯”（六十岁左右，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但她笑容里会藏刀）小霞告诉我，在“扒拉”做事一定要小心，别看“笑咪咪”总是笑眯眯。如果你事情做错或者做慢了，第二天周姐就会来找你谈话。机器上操作尽量小心点不能有错误。我牢牢记住了小霞的话。

    上一次来“扒拉”的时候，小霞带我。跟小霞在“扒拉”工作了一天，也是我到三水后，最开心的一天。也让我彻底败给了“叨叨絮”。那次“扒拉”机器中途坏了，所有事情全是手工操作。拉液体，称称，包装。别看她个头矮小，瘦的皮包骨，还驮背。但是做起事来真是个麻利。害得我跟不上她的节奏，累得腰都疼。其实，我看她也很累，没事情做的时候，不停地双手锤着背。日本人的做事效率高，每次谈起来都拍拍自己的小心脏。

    小霞在这里快一年了，能和日本人很熟练地聊天。我只是听众。我问小霞：“你的日语怎么这么好？”小霞对我笑笑：“我刚来的时候日语还没你好呢，和日本人交流多了，时间一长自然就会了。相信等你待了一年，不用一年，半年就可以了，你日语水平肯定比我高。”听着小霞的话，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努力让这一天早点到来。

    一个月没来“扒拉”了，很多操作程序在脑海里模糊了，这次我一个人在“扒拉”了，对我是一大考验。上次在“扒拉”的时候，小霞是主角，我只是帮拉液体和称秤，至于怎么调试机器？怎么处理机器发生的故障？小霞跟我说了一下，没有亲自操作一遍。

    我开始看黑板上“扒拉”今天的工作情况。然后，去冷库拉扯一缸液体。再到车间后的库房拉一缸腌好的茄子。 准备工作做好后，我看着庞大的机器发呆。小霞刚来时做的“扒拉”笔记昨晚我也复习了，可是这会全记不得。看着空荡荡的车间和还没睡醒的灯光，我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打起精神。

    准备工作刚完，笑眯眯也来上班了，今天就她一个人上班，她从别的岗位调了两个日本老太婆帮忙称秤。我们研修生称呼她们为：“おばさん”（阿姨）。跟她们打了招呼后，还特意跟“笑眯眯”打了声招呼。告诉她，今天是我第一次挡机器，有不到的地方，请她多多指教和谅解。她对我笑笑，连说没关系。

    我看了机器设定，觉得机器上的尺寸就是今天要做的尺寸，不需要调机器。我放了一叠茄子包装袋在袋子按装在了机器下方的放置区。将机器的程序输了一遍，这也是上次在“扒拉”的时候，小霞告诉我的，她说日本人在，就不给我单独上机器了。没有日本人允许，我们新人是不可以上机器操作的。

    我小心翼翼地将转盘上，日本人称好的茄子往袋子里投。眼角余光，我看到“笑眯眯”嘴里嘟囔着什么。其他的日本人也朝我看了看，我心里有点慌了。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机器感应不到袋子就只好停下来。我连忙对“笑眯眯”说抱歉，继续，可是奇怪了，我越慌，越急，机器越不听我的话。当机器再一次因为我的动作慢的缘故而停下来后。我听到“笑眯眯”对着我喊，停。示意我下机台。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我明白了。心里很难受，想跟她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觉得心里堵得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丢下手里的活，移动矮胖的身子出了车间。

    一会，我看到她将孔兰叫过来。孔兰一边走一边和“笑眯眯”说着什么，逗得“笑眯眯”笑个不停。“笑眯眯”示意孔兰上机器，让我去称秤。我垂头丧气埋怨自己。

    孔兰是个圆滑的女人，很喜欢拍日本人的马屁，有事没事拿几句蹩脚的日语和日本人套近乎。而我属于那种埋头苦干，不喜欢奉承拍马。看着孔兰和我一样慢悠悠的动作，机器照样停来了开，开了停，不良品也跟我差不多少。而“笑眯眯”也没有半丝的责备之意，我心里很不服气，低着头泪水又一次在眼里打转。

    本来还以为，今天我可以独挡一面了，认真把事情做好，免得“笑眯眯”不高兴。谁知道，还是让“笑眯眯”不高兴了。原来，本来应该是调成装茄子的漏斗，我调成了装黄瓜的漏斗。空气也没调好，袋子里面还有很大的气泡。“笑眯眯”让孔兰将漏斗换了，甩了十个包装，也全是空气。“笑眯眯”气得脸都绿了，赶紧喊：“停。”

    孔兰对着满是空气的包装袋子也发了傻。我以为“笑眯眯”会对她发火，没想到“笑眯眯”，自己来到机器旁找问题。她看到孔兰调机器的时候，螺丝没拧紧。然后转过脸问我：“你在这旁边，怎么没听到螺丝没拧紧的声音？”

    我无辜地看着她摇摇头，我在想刚才告诉我一下漏斗装错了不就行了吗？至于这样吗？“笑眯眯”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一大串我听不懂的日文。可是，她怎么可以全怪我啊。

    “笑眯眯”拧紧螺丝，孔兰继续甩茄子。刚甩了一个，她又大喊到：“停。”我被她这么几次的惊呼，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到她喊，印字。我拿起一个袋子看，原来袋子刚放反了。

    她拉着脸又是一阵叽里咕噜。这时候，我庆幸自己的日语水平不精了。要不然…袋子换好了，我以为她会让我去挡机器。谁知道，她指了指孔兰，让她上，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笑眯眯”你等着吧！

    下午的时候，我去后面冷库扒茄子，厂里打杂的瘸子卡达桑，六十多岁少言寡语，瘦小单薄。她大部分时间在“扒拉”车间后面的冷库里工作。（将缸里的茄子用塑料篓扒出来，倒进身后的小筐里。等“扒拉”的其他人员来拉进车间。）好几次，我看到她扒完一筐茄子后，一个劲地捶着腰。

    日本人都瞧不起她，有些强势的中国女人也欺负她，跟她说话也是大呼小叫。真为那些欺负卡达桑的中国女人脸红。和她在一起时，我都会抢着多做事情。她看到我去冷库，嘴里呜呜着对我做手势。面对吐词不清的她，我只能对她笑笑，她看我笑更着急。拿起我手中的篓子弯下腰到另一个缸里扒起茄子。

    还不停地对我说着什么。从她连续的话语中，我终于听清了“茄子”这两个日语。从她的反复动作中，我大概懂了她的意思。原来她是教我怎么做事。接过她手中的篓子，学着她的样子将坏的茄子先扒起来，倒在垃圾筐中。然后扒起缸里好的茄子倒入身后的大缸中，扒完一筐后，我抬头看了看她时，她的脸色露出快乐地笑，对我点点头。我笑着对她说，谢谢。

    她还曾偷偷塞给我一盒鸡蛋，我不收。她急地原地直打转。于是，在收了鸡蛋后的第二天，我又给她送了自己从带去的一条围巾。出国前，朋友在苏州给我买的。当她看着我送她的围巾时，脸上洋溢着欣喜和快乐。我想，或许她是第一次收到中国人送的中国礼物吧。但愿，有我在的日子里，她不会那么孤单。

    六期生就要回国了，她们也不用来扒拉工作了。只有我们和七期生轮岗。小霞告诉我，每个岗位日本负责人的性格特点，哪台机器特别需要注意。哪些液体只相差一个单词，其他都一样……。我牢牢地记住小霞的话，感谢在这里遇到你—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