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节只有一个星期了，这天下班，小秋去了趟三姐姐家，知道三姐姐同学聚会，小秋特地给三姐姐买了条连衣裙，她不想三姐姐的衣着被李丽撇着眼睛看，虽然她的三姐姐穿件便宜货都比她穿名牌好看，但毕竟二十年第一次相聚，她舍不得三姐姐穿便宜货去参加同学聚会。

    她又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隔三差五她会过来填满三姐姐冰箱，她知道她的三姐姐一个人总是马马虎虎应付，禾风回来她才会正儿巴经买菜做饭，禾风不在家能省她就省，有时两片面包也能当晚餐。禾风在重点高中又是个重点培养生，老师们都说他是个博士生料，为了老师这句话，三姐姐越发节俭，三姐姐说像她这种家庭，只有知识能改变儿子命运，只要他想读，顷其所有也要让他读下去。

    一个单身母亲，靠她那点工资供儿子读书，你就能想像她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看三姐姐过得这般清贫这般大意这般委屈小秋很心疼，但小麦已经很满足了，她有出色的儿子，她有热爱的文字，这就够了。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不需要太多的钱只要生活安定，她不需要很华丽的房子只要能让她在里面做梦。最重要的是她一个人在家里才感觉是一个自己，想干什么都可以，这是一种令人无限向往的状态——可以听音乐，可以喝咖啡，可以看书写东西，可以不做饭不做事，可以不洗脸不穿鞋，可以坐没坐相站没站姿，可以完全不要形象，没有第二双眼睛，怎么惬意就怎么来。这就是她想要的别人所不理解的一种生活。尤其去取悦别人，还不如一个人独处，或许，在寂寞里还能开出朵花来。

    小秋把菜放在厨房间，把三姐姐拉到房里，从包里取出一条绿色连衣裙，一定要三姐姐穿给她看。

    找这条小礼裙，可是花了她几个工作日，既要漂亮优雅，又要符合三姐姐不张扬的风格。

    小麦落寞地坐在床上，“你买它干什么？我又不去。”

    小秋坐到三姐姐身边：“为何不去？”

    “没有为何。”

    “因为婚姻失败？”

    小麦沉默不语。

    “三姐姐，如今离婚率这么高，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有五个同学都离了婚，在他们脸上一点看不出不如意，相反比我们更洒脱，说尤其不合适不如分开各自去寻找合适，这才是热爱生活认真活着的态度。你那么喜欢看书，我看全白看了。”

    “也不是十分在意这件事，就是没什么心情，参加聚会有一份好心情才能尽情，不是吗？”

    小秋看了眼三姐姐，拿起三姐姐床头柜上外甥禾风的照片，问道：“三姐姐，父母优秀和孩子优秀，让你选你选哪个？”

    小麦温情看了眼儿子：“当然是孩子。”

    “为什么？”

    “我们这本书已经翻到一大半，不看也料想得到结局，他们那本书刚刚上架，里面有太多让你意想不到的故事发生。”

    “哦？”小秋哦得余音绕梁。

    小麦愣了愣，回头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下，“明白你意思了，不愧是办公室主任。”

    小秋搂住三姐姐肩膀，温暖地说：“让我说，能把孩子培养成优秀人才的父母最优秀。所以，你心情不应该不好啊，晓光这么优秀，可女儿进重点班是自费而不是特招，李丽女儿虽然在英国，谁都明白那是人民币在漂洋过海，你一个单亲妈妈把儿子培养得这么出色，你是他们中最优秀最伟大的，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才是。”

    看着儿子，小麦脸上浮现了幸福笑意，禾风从小到大一直是她的骄傲，每次开家长会，都是小麦最骄傲的一天，在那些家长羡慕的眼神里，家庭完整、条件优越、财大气粗，在儿女的人品、道德、成绩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即使不可一世的李丽，说起儿女，在她面前脸色不立马呈灰色？

    禾风能成长得这么好，不就是因为她努力生活，热爱生活，认真生活感染着他激励着他吗？她的确不应该心情不好，儿子，就是她的心门，她的阳光，她的将来！她永远都不想让儿子看到一个自卑的母亲，哀怨的母亲，不自信的母亲。

    那个人有什么不敢见的，他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过客，谁都有初恋，真正和初恋结婚的人又有多少？谁都有真心，又有多少人把真心放对了地方？这没什么呀，你完全没必要为这个人，为这段情烦恼，没有他，你的春天依然来敲门，田野上的花依然为你开，田野的里的草依然为你绿！

    “其实，我也不是自卑，看着别人家庭完整，觉得愧对禾风，偶尔有些伤感而已。”

    小秋握住她的手，“这个我理解，不过你仔细想想，有很多完整的家庭，其实都是在凑合成完整，为的就是给孩子一个幸福的成长环境，把孩子培养成优秀人才，你也做到了呀，你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就说我们姐妹几个吧，谁不羡慕你的禾风？又孝顺又聪慧又能吃苦耐劳，又是打工又是做家教又帮人家设计软件，我们几个孩子谁有禾风出色？大姐总说，上帝是有眼的，以后，我们一个都及不上你有福。”

    “有福也是你们给的，小秋，你为禾风付出的爱比我还多，没有你，禾风不可能这么优秀。”

    “谁让孟家就他一个小子，我重男轻女，指望他给我养老呢。”

    小麦看着儿子照片，感叹道：“是到他回报你们的时候了，春夏秋冬们都让他养老送终。”

    “让他给我们建一所孟家养老院，省得他几处跑。”

    “这主意好，姐妹们住一块，我也不寂寞。”

    “大家在一起吵吵闹闹，你静得下心写你的小说？”

    “我写我们姐妹，吵吵也是素材。”

    “我开始了等待。”

    “我也开始等待。”

    姐妹俩十指相扣，相视而笑。

    片刻后，小秋向小麦歪着脑袋喊：“三姐姐——”

    小麦含笑嗔她一眼：“知道了，我去。”

    “这才是我三姐姐，咱自信满满去参加一场同学聚会！孟家女儿，到哪都是风景，尤其是你这朵芙蓉花。”

    小麦拿起裙子，调皮一笑：“去穿给你看看？”

    “早望穿秋水了。”

    当小麦穿着裙子从卫生间出来时，小秋只觉眼前一亮，此时的三姐姐和刚才的三姐姐判若两人，绿色小礼裙很适合皮肤白晳的小麦，泡泡袖一下子让她年轻了几岁，而腰间深绿色的腰带增添了优雅的艺术气质。多么恰到好处啊！都说穿绿很考验一个人的品位，不是每个人都能把绿色穿出味道来，穿绿的人得要有气质才行，她的三姐姐就具备了穿绿的气质，穿出了这种味道，简洁中带有些许的性感，轻盈飘逸，清爽生动，无可挑剔。

    “三姐姐，太美了，我敢说，聚会那天，你一定是最美的那个。”

    小麦对着妹妹灿然一笑：“为了你，为了禾风，我必须最美。”多日来的纠结，此刻冰消雪化荡然无存。

    这些年，她的姐妹们费尽心思想让她生活得快乐一点，自信一点，她不能让她们失望。是啊，上帝既然创造了我就不会把我遗忘，我有个多好的儿子多好的姐妹啊，这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

    姐妹俩在厨房里开始准备晚饭，一边忙碌一边闲聊。

    “三姐姐，你们也太落伍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聚会？”

    小麦抿嘴而笑：“是啊，一个个好像才睡醒，醒了，开始怀念起从前了。”

    “致青春！”

    “对，现在好像很盛行，青春在时挥霍，青春走了怀念。”

    “不过，在你身上还能看到青春影子。”

    小麦笑起来：“我？在哪呢？”

    “在你眼睛里，在你言行里。”

    小秋说完细细打量着已经四十岁的三姐姐，三姐姐真的一点不老，尤其是眼睛，不论是眼白还是含带墨色的黑眼珠，还是这般清澈透明，里面盛满烟水气息，有一种天然的文艺风情。只要她专注凝神地望着对方，对方一瞬间就会被她的眼神感动，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还拥有一双如此清澈传神的眼睛简直是奇迹。

    三姐姐常说，书是一流的化妆师，唯学能提升气质，唯书能永保魅力，要做一个魅力女人，时刻不要忘了跟书约会，一个女人只要有知识、有修养、有信心、有品位，她就会美丽一生，因为越老越靠的是气质，是修养，是沉淀。看来果真如此！三姐姐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曲折还能这么优雅，原来常跟书约会，使她充满书卷气息，有情调有智慧，有一种不同于世俗的韵味，有一种无需修饰的清丽，像水一样柔软，像风一样迷人。

    相由心生，一个怨妇和一个爱读书的女人，容颜肯定不会在一个层次上。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女人，即使年事已高，仍然能年轻得令人瞠目，三姐姐就是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女人。

    就拿李丽来说，她的经济条件和三姐姐的经济条件简直翻天覆地，一年扔在美容院的钱，够三姐姐娘俩三年生活费，可却一点不比三姐姐年轻。

    小秋神秘地说：“三姐姐，李丽送过我一瓶精油，你猜猜多少钱？”

    “她的东西一定很贵，几千？”

    “往大了猜？”

    “几千都不止？”

    “一万八，也就二百滴左右。”

    小麦果真吓一跳：“仙水吗？”

    “相当于仙水。”

    “她的东西你也敢收？”

    “当然没收。”

    “她为什么送你？找你办事？”小麦明白，妹妹虽说是个办公室主任，可要找书记办事首先得通过她这一关。

    “你可别利用职权刁难人家。”小麦叮嘱妹妹。

    “我没有，可她怕我有。姐，你是没看见她来找我那个表情，绿的？红的？灰的？紫的？反正什么颜色都有，那堆积一脸的笑，只要我轻轻一碰，准掉一地。”

    “她是多骄傲一个人，历来不把我们孟家放眼里，没想到会出你这个角。”

    “清水港人谁在她眼里？在我跟前她只好放低姿态。哼，以前她怎么斜视我们，现在我就怎么斜视她。不过，我这个角办事从来都按规章制度来，她这叫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度的是一份煎熬。”

    小麦一听笑了：“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忧戚。”

    “哈哈，小秋坦荡荡，李丽长戚戚。”

    小秋洗着蔬菜又嘀咕起那瓶仙水来：“一万八二百滴，一滴仙水要九十呢，有钱也不能这么恣肆汪洋花呀，再说了，我也没发现她身上冒仙女气呀。”

    小麦道：“女人能够拥有一个好心情最重要了，除了生命、健康之外，心情是女人的安神之本。好心情是对女人健康的一种呵护，心情状态良好的女人她们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健康的光辉——像你。”小麦看了一眼妹妹健康的肤色，“心情既是一种情致，又是雅量，更是一种修炼，是宽容和理解，是女人对自己的一种厚爱，心情好是女人的第二件美丽的衣裳。心情不好、心情烦躁是女人美丽的天敌，一个整日心情不好的女人就是天天做美容，脸上也暗无光泽——像李丽。我看她对谁都不满，整日没事寻烦恼，心思那么重，小家子气那么浓，最好别人都不除她她才舒服，这样下去，一万元一滴也无法美化她的容貌。俗话说，相由心生，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内心，也就是说，心里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子，你的外貌就会是什么样子。”

    “呵呵，那我从现开始天天把自己想成天下第一美女，是不是真会变成美女呢？”

    “首先要心底善良，善良的人，没有一个是面目可憎的，你看电视里那些正面人物，男人个个英俊潇洒，女人个个美若天仙，而那些反面人物不是贼眉鼠眼，就是鬼头鬼脑，就是这个缘故。”

    小秋笑了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三姐姐，你这番话说得对极了，一个女人无论有无事业，无论贫穷富贵成功平凡，心情是女人对生活的承受瞬间的情绪表露，是对生活的积累和修炼，一个女人经常乐观、豁达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只可惜，有些人什么都明白，仍然会迷恋上烦恼与伤感。”小秋说完瞄了小麦一眼。

    小麦嘀咕了一声，“哪有？不是说偶尔吗？”

    “明白人偶尔也不会有。”

    “好好好，现在不偶尔了，行了吧？”

    “这才是和书约会的明白人。”

    “你呀，孟家要没你该多寂寞。”

    “你呀，孟家要没你该多无才。”

    小秋说完，看住小麦的眼睛，忽然说：“三姐姐，程少楠肯定也会来参加这次聚会，遇上了，你能坦然面对？”

    “不然呢？”

    “不是，你当时伤心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我怕你见了他扭头就走。”

    “你不是让我做个明白人吗？”

    小秋哈哈一笑：“这就好。”

    “三姐姐，当初，你是怎么知道他骗了你？后来几封信你好像拆都没拆。”

    “没有拆的必要。”

    “谁告诉你的？”

    小麦眼前晃过李丽欢快的脸和哀伤的脸。

    “这重要吗？”

    小秋笑笑：“是啊，这重要吗？对明白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是，我始终有点怀疑，当初你说他对你怎么好怎么好的，不可能变得这么快，一封信一个转身。”

    “你不是说城里男孩都是花花肠子？他肠子里不开花，生意能做这么好？”

    “错，肠子里开花的人生意都做不长，只有执着的人事业才会成功。”

    小秋指指那台绿色电脑：“这是他送的？”

    “可不，我们几个每人一台。”

    “出手够波澜壮阔啊，他亲手给你的？”

    “兰玉拿来的，听说为母校揖了十万。”

    “看来事业非一般的成功。三姐姐，他回来你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几个好像聚了几次，没叫你？”

    “叫了，都是李丽请的，我没去。”

    “他没请你？心中还真有鬼。”

    “哎，我们老说他干吗？”

    小秋笑：“看你是不是真明白，能不能真淡然处之。”

    小麦轻叹一声：“明白人已波澜不惊。”

    “放心了。”

    “小长辈似的，我才是你姐。”

    “我姐很单纯。”小秋调皮地笑。

    “是吗？”

    “可不？头脑还简单。都是看散文看的，建议你看些哲学方面的书。”

    “我家小长辈原来是看哲学看成的。”

    “那是，看社会这本大哲学。在你眼里人都是善良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这样的世界多美好。”

    “可你没有发现隐藏着的丑陋。”

    “不想去发现。”

    “你这叫自欺欺人，不过我发现这也是一种生存法则，在这方面无需太明白，至少这样，你的世界是美好的，你的人生是淡泊的，你不会疾恶如仇，也不会愤世嫉俗，风和日丽生活着，也不错。”

    “吃饭了，孟哲学家，你对白米饭会疾恶如仇吗？你对这条鱼会愤世嫉俗？”

    “我不会，但它们会，好好在水里逍遥着，愣被人类杀了来吃。”

    小麦看着盘里的鱼一阵恍惚，竟不忍下筷。

    小秋哈哈地笑：“不说了，再说下去你连白米饭都不忍下口了，你呀，有时明白有时糊涂，傻得可爱。”

    姐妹俩边吃边聊，让这间寂静了许久的屋子有了言语声和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