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收工回来，程少楠打电话给晓光：“来你家小院。”

    “什么事？”

    “找你喝酒。”

    不一会儿，晓光就来了，眼前的情形让晓光有种要出事的感觉，程少楠的办公桌上排了一溜白酒，电脑里正放着舒伯特忧伤的小夜曲，程少楠神采飞扬的一张脸，此刻像被严霜打过，蔫了。

    “坐。”程少楠递一瓶白酒给晓光，自己拿起一瓶。

    “就这么喝？”

    “就这么喝。”

    “这种喝法伤身。”

    “今晚就想伤。”

    晓光凝望着眼前这个少了一分平时的不羁和潇洒，多了几分恐慌和无助的男人，友爱地为他点燃了一支烟，坦率的程少楠连坚强都不会伪装，可不知为什么，那丝软弱反而使这个男人感性到极致。

    “少楠，如果小麦为了爱扔下她生病的母亲不管，这样的女人你敢要？”

    程少楠蔫了的脸缓和了下来，“见不着她堵得慌。”

    “所以，用酒解愁？”

    “是。”

    “还真老实。”

    “你不想知道我和小麦之间的故事？”

    “你是那种问了就说的人吗？除非是自己想说。”

    程少楠讶然：“说话怎么和小麦一个腔调。”

    “是吗？”晓光提唇轻笑：“同喝清水港水呀。”

    “好吧，今晚就是想说的日子，相思，在这里汹涌燃烧，不找个人说说，明天没准烧成傻子。”程少楠指指脑袋，

    “说吧，今晚我有的是时间。”

    于是程少楠把平生第一次灵魂出窍，20年一刻都没断过的相思，强加于他的婚姻，包括生命的重生，向晓光一一道来。

    晓光听得入了神，直到手里的香烟烧痛了他的手指，他才惊跳起来，他确实有一种被烧痛的感觉，听着他深情款款说着他们校园里羞怯的初恋，觉得自己的心老得满是皱纹。

    望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男人，晓光第一次对他采生了强烈的嫉妒心理，同样是男人，同样深爱着一个女人，为什么他会得到那么多回报，而他却连任何暗示也得不到？他不要她的回报，他只希望她能留意他一下，给他一个领会的眼神就足够了，小麦对他这么敏感，为何在他面前就成了一个笨女人？程少楠竟然还怕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怜他只能望月，如何揽月？那月儿生来就不是为他发光自然不会留意到他，原来如此！原来在20前就有了故事，原来那时候他们就两情相悦，原来小麦不是个笨女人，而是她心中早已有人，所以才会对她木知木觉，所以才会积极地把他往李月身边推，所以才会把他当哥哥一样待。

    不过，眼前的男人值得小麦托付终身，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爱这个字，爱是要对对方负责到底，让对方不再孤独，有一个完整的爱的世界。在程少楠这份沉甸甸的爱面前，他对小麦的爱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沈晓光感到羞愧。

    程少楠虽然像孤魂野鬼般在外游弋，感情世界却始终不曾荒芜，荒芜的是时时能看见小麦的他！如果程少楠早一点知道小麦的遭遇，他一定会立即终止他名存实亡的婚姻，把小麦接走，他一定会这样做，可是他却做不到，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嫉妒他？小麦心心念念把他当哥哥，潜意识里他难道不也真正充当起这个哥哥的角色吗？程少楠要娶她，他呢？除了思念就是没有想到再跨出一步！跟程少楠相比，他对小麦的这份爱也能算是爱？充其量只能算关心而已。如果，他也往前跨出一步，小麦恐怕也不会接受，除了程少楠，没有谁能走进她心里面去，就像李月，走了二十年也未能走进他心里面去一样。

    其实他始终坚信着小麦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因为她的善良，上帝绝不会亏待善良之人。善良又是一个女人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他喜欢她也是因为她的善良，程少楠喜欢她相信也是因为她的善良，男人都喜欢善良又温柔、善良又美丽的女人，小麦就是这种类型的女人，在她身上不单有女性的娇憨和妩媚，还有母性的善良、关切、慈祥，她的温柔像一只纤纤玉手，知冷知热，知轻知重，善解人意。

    “喂，想什么呢？”程少楠见晓光发着呆，笑道：“我在说你在喝，我才喝几口，你已经喝光了一瓶。你——心中有事？你——也喜欢她？”他想起第一次来清水港说起小麦时晓光那双发亮的眼睛，想起小木屋里他的心愿——旧梦难移。

    晓光愕然，望着程少楠坦诚的目光，心不由也变得坦诚起来，在他面前自己这段隐秘的情感不再是隐私，他愿意跟他掏心，他觉得小麦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爱，既然是共同的爱，理该共同分享，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对小麦的爱难以启齿。什么事都有个对与错，唯独爱没有错，放在心里面的爱就更没有错了，因为，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造成威胁。

    “是，我喜欢她，从小就喜欢，对她的爱一点不比你少，可是就因为有你，她从来不曾留意过我，把我当作和李月、兰玉一样的朋友。”

    “以前她拒绝我，我还以为是为了你，有你在她身边我放心，所以才会放手。”

    “你说小麦拒绝你？怎么会呢？你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是因为她拒绝你的缘故？我不相信，因为有你她才不把我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拒绝你？为什么要拒绝你？你没有问过她？”

    “不敢问。”

    “不敢？”

    “她刚刚才接受我，我可不想让几个问题又把我们分开，我尽愿把这些疑问带到坟墓里去，就算我的心被她伤透了我也不在乎，只要她现在在我身边就好。”程少楠老实地说。

    晓光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发怔，“能驾驭你这匹骏马也只有孟小麦了，惧内。”

    “没有爱哪来惧？因为迷恋着，所以什么都能忍。”

    “你呀，就是这份坦率让你更吸引人。来，喝一口我告诉你个秘密。”晓光重新拿了瓶酒，和程少楠手里的酒瓶碰了碰头。

    “好！”程少楠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对于小麦你不必惧，她很单纯，小时候我常把她哄得团团转。你把她哄幸福了，她会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你，会经营人生的男人都会哄女人，哄女人就像是一杯陈年老酿，含在嘴里，意味芬芳，吞入肚中，回味无穷。这其中的乐趣，你呀，慢慢去体会吧。”

    程少楠惊讶地看着他，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不出啊，你老兄对付女人确有一套，怪不得不懂惧内文化，李月还对你服服帖帖。”

    “NO！NO！NO！李月可不是这样的人，这方法在她身上不管用。”

    “噢？说说看，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刚娶她为妻时，她是个温和、可爱、女性味十足的人，谁知她迷人的女性味仅仅只维持了几个月，后来，她的反应全是男性化的。尽管她的笑容很美，可她说话做事却像个男人，她的声音尖刻辛辣，坚决果断，转瞬间就可以拿定主意，没有一点女人的优柔寡断，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像个男人一样走捷径，力求得到它，而不像女人那样经常采取隐蔽、迂回的路线。”

    “这有什么不好？你这家伙，拥有一个这样能干的老婆却不知足，非要有个像滕一样攀附着你才能生存的女人，让你的傲气没完没了的膨胀才舒服？”

    “可能吧。不过，一个过于务实、不会做梦、没有幻想的女人肯定是很乏味的。亦真亦嗔，眉梢眼波都是戏的方才见着趣致。李月太独立太清醒太不苛求我太不依赖我，反而不能让我有种真实生活的感觉，觉得家里只是多了个朋友。女人要有些小刁小坏才好，最好把半个身子的分量倚在男人肩上，让他觉得甜蜜的负担。一个从不撒娇弄嗔不用男人照顾的女人能让男人肃然起敬，却不能使他魂牵梦系。”

    看着失了态的沈晓光，程少楠有些惊愕。

    “有了味的人生才能品出酸甜苦辣，有了味的生活才会变得精彩，有了女人味的女人才是女人中的精品。而李月……只能说是生了一付女人的身体而已，却没有带来女人的魂。”

    “你把目光都停留在别人身上，自然看不见她的魂，李月有李月独有的风采。”程少楠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

    晓光摇着头道：“一个女人连虫子都不怕你说可怕不可怕？她根本不让我尝到哄女人这一杯陈年老酿，结婚到现在就没看到她一滴眼泪。”

    “说明她简单、开朗、幸福、满足啊。”

    “你也被她没心没肺的外表迷惑了吧？李月不简单，看似炸炸乎乎神神叨叨，一点小事都要嚷嚷得大家都知道，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说说看。”

    “大智若愚，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她实乃淋漓尽致。大智若愚，重在一个‘若’字，‘若’设计了巨大的假象与骗局，掩饰了真实的野心、权欲、才华、感情。这种甘为愚钝、甘当弱者的低调做人术，实际上是精于算计的隐蔽，不仅可以将有为示无为，聪明装糊涂，而且可以若无其事，装着不置可否的样子，不表明态度，然后静待时机，把自己的过人之处一下子说出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呵呵，你也没看出来吧？”晓光想起那晚被李月揭短仍心有余悸。

    “有看出来。”

    “呃？”

    “她们四个，要说简单也就小麦跟兰玉。”

    “是啊，要说令人怜惜，也就她俩。”

    “兰玉好歹家庭完整，小麦……”程少楠说不下去，想想这些年她过的日子心就痛。

    “我很没用，小麦走得这么艰难，我只能在一旁看，只能用眼神鼓励她，如果李月在一旁，连多看一眼都困难。”

    “所以，上帝派我来了。”程少楠笑，“我有十五分爱她，加上你的五分就是双倍了。”

    “谁说我只有五分？至少也有八分。”

    “这么说来对李月就只剩下两分了？”程少楠狡黯地笑，晓光一时语塞只好打着哈哈喝酒，他从来没有机会像今晚这样畅快淋漓地谈小麦。程少楠是那种让人信赖的、具有魔力的人，难以启齿的事在他面前一点不难启齿，太容易就说出来了。晓光现在才知道小麦为何在他面前会失控，他是那种让人无法不对他敞开心扉的男人，男人都如此，何况女人？

    “晓光，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见她一面。”

    “忍忍吧！”

    “问题是我忍不了，没有她度假村简直暗无天日，我都不想管它。”

    “你要是不管度假村，你就彻底失去了孟小麦。”

    “我知道，所以一点都不敢马虎。”

    “这就对了。”晓光笑。

    “可是，她好像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我有点害怕。”

    “你也会不自信？”

    “你也单恋一个人二十年试试，看看还能剩下多少自信。”

    “我没有吗？”

    “至少你还能看着她，可以当她哥。”

    “可能我前生真是她哥，看到她就想保护她。”

    “可能我前生欠她一大笔债，今生才让我受她折磨。”

    “程少楠，说心里话，我还真嫉妒你，如果没有你小麦肯定会喜欢我，想当初，班上除了你也就是我了是不是？倒了楣了，怎么就和你做同学了，把我两小无猜的暗恋给勾引了去。”

    “早恋！”程少楠打着哈哈取笑他。

    “你不早？一跨入校门就盯上她，如果和她同村的是你，说不定一学会说话就撅着屁股跑去向她求爱。”晓光也哈哈大笑。

    “嗯，完全有这种可能，要不然等她上高中碰到个叫沈晓光的男人我岂不完蛋？这就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秧。哈哈哈！”

    两人互为对方的品德和才华吸引，意气相倾，一个孟小麦更是让他们心心相惜。于是酒接着喝，话接着说，一个问起小麦小时候的事，一个就说小麦小时候的事，一个问起小麦现在的事，一个就说小麦现在的事，一个感谢另一个对小麦以前的保护，一个请求另一个对小麦以后的保护。到凌晨两点，两人都到了那程度，既不能喝也不能说，爬到沙发上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