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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院落沉沉苦回首

更新时间:2020-02-11 15:24:00 | 本章字数:3621

    自古以来最苦是相思苦,再艰难的日子小麦都能挺过来,这段日子她却挺不住,脸色苍白人憔悴,在那张漂亮的脸上两块颧骨突了出来,对程少楠的思念,对清水港的牵挂,让小麦真正尝到了茶苦饭淡的滋味。

    这间屋里到处留存和程少楠甜蜜的痕迹,时而宁静,时而奔放,灵与肉的相爱,心满意足的时光,甘甜醇美的情趣……而现在,那些温情感从她心里消失了,那些甜丝丝的回忆变得如同胆汁一般苦不堪言。

    老太太住在这里已经二十天了,这二十天里,她亲眼目睹了女儿从痛苦到绝望的过程。

    “麦啊。”老太太心疼地唤。

    “怎么啦?”小麦向母亲微微一笑,可笑容还不到嘴角就消失了。

    “你吃这么少怎么行。”

    “我一直吃这么多。”

    “你瘦了,下巴都尖了。”

    小麦摸摸脸,调皮地笑:“小秋就羡慕我这尖尖的下巴,说你对我偏心,把好的都给了我。”

    老太太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女儿,小心地说:“麦啊,妈妈给不了你幸福,妈妈是不是做错了。”老太太小心地说。

    “没有啊。”

    “你自己找到了,我却还阻止你,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就好了。”

    “妈,有一句话你说得对,这么优秀的男人我们要不起,如果要,我不知得垮过几道坎,我没力气,不想垮了。”小麦平淡地说,只有她神态平静,母亲才会平静,母亲的病,她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麦啊,就这样吧,你还有儿子,还有我,还有兄弟姐妹,我们就这样平平安安生活吧。”老太太叹了口气。

    吃好晚饭,服侍母亲吃好药,小麦陪着看了一会电视,见母亲沉沉睡去,小麦才放心。这二十天,小麦说话格外小心,就怕母亲情绪波动再犯病。

    让她离开程少楠,她真的很痛苦,可这点苦怎么能和母亲受的苦相比啊。母亲这一生,命运多舛,风霜尝遍,三十岁守寡,把他们姐弟五人抚养大容易吗,她抚养儿子一个都感到筋疲力尽,母亲那时候有多艰辛小麦一想起来就心痛,所以谁都可以不听母亲的话她不会,谁都可以顶撞母亲她也不会,她舍不得。这件事若放在他们姐弟几个身上,谁都做不到像她这样丧失立场听从母亲,不是她糊涂,不是她幼稚,更不是她傻,实在是她太怜惜母亲,母亲的眼泪在她年轻的时候就已哭干,那时候小麦就下决心长大后再也不会让母亲哭,可是,为了她母亲却哭了好多次,小麦如何忍心。

    在小麦的记忆里,无论如何也抹不掉三十多年前那一场恶梦,就是现在想起来仍会嗦嗦发抖,眼前总晃动着母亲被李丽父亲压在身下的情形和母亲那一声绝望的惨叫……

    那一个冬夜好冷好黑,小麦才七岁,大姐和二姐在医院里陪父亲,小秋和小冬被外婆接走,家里只有小麦陪着母亲,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灯下做针线,小麦睡在母亲边上听母亲讲故事,很安宁的一个晚上。

    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妈妈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开门,一个男人裹着一团冷气闯了进来,那男人一进门反手就把门拴住,迫不及待就将母亲搂住,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母亲被这突然之间发生的事吓得尖叫起来。

    “别出声,想死我了宝贝。”

    “你是谁?”母亲的声音在发抖。

    “依了我吧宝贝,我会让你开心,我给你钱,给你很多钱,你不是在到处借钱为你男人看病吗?我给你,我还可以安排你做最轻松的活给最高的工分。”

    母亲这时候才听出来原来是村长李阿毛,想起平时他一双贼贼的眼睛和没有几根毛的脑袋,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一边骂一边拚命反抗:“你作梦,谁要你钱,谁要你照顾,狗东西,把我男人害成这样来装什么好人?害人精,你会遭报应遭天打的,滚啊,你滚!你滚!”

    “臭娘们,别不识抬举。”李阿毛说完又扑上来,两人在客厅里噼哩啪啦扭打起来,这声音惊动了小麦,小麦听见妈妈的哭声,赤脚奔出来,眼前的情景把她吓傻了,妈妈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正发出凄惨的哀叫。她冲过去抱住那男人的腿用力往后拖,那男人一脚把小麦踢得老远,小麦顾不得痛又向那男人扑去,这次她抱住那男人的腿张嘴狠狠咬了下去,那男人痛得大叫,一把抓住小麦的头发提起来就往墙角落扔去,小麦重重撞在墙上差点断气,老半天才发出哭声,那男人见状只得悻悻放开躺在地上的母亲,恶狠狠地说道:“哼!走着瞧,我要你哭着来求我。”说完一拐一拐摔门而去。

    衣衫不整的母亲扑向女儿,娘儿俩抱头大哭。

    李阿毛是个百折不扣的流氓,这种人是没有人性的,自从母亲嫁到清水港来,他就对她的美貌垂涎三尺,每天看到她就像有只小蚂蚁在他心尖尖上蠕动,痒得他眦牙裂嘴,丑态百出。因为家里有个比他高大强悍的男人,使他始终找不到亲近她的机会,每天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一张冬瓜脸憋得碧绿,就是想不出办法。谁知老天不长眼,终于让他逮到一个报复的机会。

    那时候种田讲究表面文章,无论是种麦子还是种油菜,一块田弄得四平八稳,挖地两尺,据说这样种出来的庄稼产量才会高,一件简单的农活能把农民累断腰。到秋收,扣除该交的公粮,分到农民手中所乘无几,种田人是最讲实惠,“劳民伤财穷折腾”真没几个肯干。父亲是个直性子,随口说了句打油诗——“干活干得肋骨根根动,到头来全部送给毛泽东。”没想到祸从口入,这句话落到了李阿毛耳朵里,他正愁没有法子除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好事竟然会送上门来,乐得他浑身发抖,好像看见日思夜想的女人正在向他招手……

    父亲莫名其妙被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全公社开大会对他进行批斗,田里生产忙时把他关在牛棚里,空隙里就拉出来批斗。在那个年代里,一旦列为批判对象,他真正的噩运就开始了,他,连同他的妻儿,将长时间地成为苦风凄雨中的一个箭垛,任人发射。

    这天外横来的人身污辱再加上累积的生活之苦,严重影响了父亲的健康,那么强壮的一个男人硬是被折磨得卧病不起,到后来,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三百天躺在医院里靠药物维持生命。那段日子,李阿毛厚颜无耻、胆大妄为总往孟家跑,问这问那关心得很,好像这事儿根本与他无关,但是每次都让母亲骂得狗血淋头,谁知道母亲发怒的样子更让他心痒难挨,心尖尖上从一只小蚂蚁变成千万只小蚂蚁……如果再不发泄他一定会被这些小蚂蚁作死。

    于是,趁着月黑,借着酒精度,他决定孤注一掷,软的不行来硬的,不成功便成仁。谁知道在他刚要好好发泄时,被那个小不丁点的臭丫头咬了一口,那丫头的牙齿尖利得像只小猫,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痛得他淫念全消。李阿毛恼羞成怒,光长肉不长发的脑子经过了几天盘算,又恶从胆边生。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到外公在解放前曾代理过几天伪保长,于是发动手下人去核实,结果确有此事,在那个年代这就是洗不清的污点啊。六十多岁的老人连夜关进牛棚突击审问,第二天出来被打得鼻青眼肿浑身是伤,母亲得知后知道是自己给父亲带来了灭顶之灾,回到娘家抱着父亲只是哭,外公说那些人都变得不认识了,一定要他交代出十大罪状来,十大没有五大也行,他说他只代理六天,做过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前村刘二狗和本村王大头为几斗米打架,他去做了一回中间人,可是王大头却一口否认了这件事,还抽了他一记耳光,说他帮着坏人欺侮好人,还说那几斗米后来被他揖给了日本人,一眨眼他又成了汉奸,他刚要为自己辨护就遭来一阵毒打,非要他认罪,不然还要打。母亲一听急了,忙问父亲承认了没有,外公说要是承认命早没了,那可是汉奸,死十回也该,根本就没有的事他怎么可以承认?

    到了晚上,村里响起一阵尖厉的口哨声,通知全村人到公场上开批斗大会,外公吓得瘫软在地,刚想躲起来就被李阿毛带来的民兵揪了出去,临走李阿毛看了母亲一眼发出令人心悚的干笑声。

    母亲咬牙骂道:“你这个黑肝黑肺、黑天黑地的黑狗子,你对着我来呀,对付一个老人算什么东西。”

    李阿毛奸笑道:“放心,收拾完汉奸再来收拾你这个汉奸女儿。”

    看着外公被他们揪住头发拖出去,母亲发了疯,她扑向李阿毛又咬又打,李阿毛飞起一脚把母亲踢得老远,倒下时,母亲的脑袋重重摔在身后一堆乱砖上,顿时血流如注,小麦和外婆魂飞魄散,一边喊救命一边哭,可是,谁也不来理会她们。在那个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的年代里,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稍不留心就祸从口入,谁愿多事啊。

    等母亲醒过来批斗会已经结束,小麦再也没有看见外公,可怜的外公受不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在牛棚里用自己的腰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临走,身上新伤旧伤没有一块肉是好的。几个大汉把外公的尸体抬回来,说是畏罪自杀罪有应得,还命令不得张扬不得哭闹马上火化。

    母亲能不哭吗?她怎么想得到自己的反抗会害了父亲一条命啊,由于愤怒她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淋,此刻要是李阿毛站在面前。小麦相信她的母亲一定会扑上去咬死他给外公偿命。

    事情却还没有结束,外公虽然死了,可每次批斗会外公还是有份,他们把外公扎成稻草人陪斗,还是会遭来一阵毒打,虽然外公已经没有了痛的感觉,但是那一拳一脚像踢在孟家人心上。

    最恐怖的事情是,他们一下子从反革命家属成了汉奸家属,这可了不得,村里谁都可以骂他们,谁都可以欺负他们。母亲每天做着最脏最苦的活,李阿毛却一分工分都不给,分口粮时就要凭李阿毛心情了,心情好分一点,心情不好一粒米也没有。五个孩子饿得嗷嗷叫,危难之际,只有晓光父亲敢来接济他们,帮助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可怜父亲一气一急一怒病情恶化,一命归天。一个月之内失去两个亲人,这接踵而来的狂风暴雨把母亲也变成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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