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越南自卫反击战，在中越数千公里的边界线上全面展开。张春入伍后，经过近一年的培训学习，他已成为陆军三十二师的后勤部队（战车等）修理所的一名技师。

    修理所离师指挥所不远。一天下午，张春正与老乡邢市然焊接修理一个漏水的汽车水箱。一名战土开着指挥车过来说：“刚才我看见西罗楼那边装了五车的敌人跑了。”那名战士刚走一会，张春就接到紧急撤退的命令。可修理用的那堆设备怎么办？张春一边停止发电，一边高喊：“迅速装车。”

    这时，张春看见一个司令部的干部路过，他快步赶上去拉住他的手问：“领导，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领导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可能被敌人包围了，要紧急撤退。”

    这还了得！春儿拼命喊着战士们：“快！要快！”

    撤退的队伍到了蓝溪河天色己晚。张春因在帐篷睡觉太潮湿，就叫上邢市然陪他一起到工程车上去睡觉。睡到半夜，张春起来解手。突然，发现后勤部驻地响起了枪炮声。他赶紧叫起邢市然带上武器，在一片子弹乱飞中，冲往后勤部队驻地。

    快到驻地时，一发炮弹在张春身边落下。说时迟，那时快，邢市然一下子扑倒张春，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张春。可邢市然的脑袋当场就被炮弹炸飞了。张春炸断了一条膀子，成了“一把手”。他的脸皮被弹片崩破，腿、腰几处也受了重伤。

    “一把手”退伍后，完全可以吃吃“英雄”老本，享享清福。但他不情愿“白拿”政府钱，白白地消磨还有大半辈子的时光。他就三天两头地朝公社大院里跑。公社书记也是个“军人出生”，他赞成“一把手”的想法。

    那年虎头拐子的周支书正好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也愿意让贤。很快就一纸任命张春为虎头大队“一把手”。

    “一把手”走马上任，当上了虎头大队的支部书记。虎头拐子两千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看他这个大队支部书记怎么做？特别是虎头拐子里的那几个“坏猴子”，看他如何“服侍”。多数人都认为“一把手”做支书，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张春心里有把算盘，他如果没有金钢钻，也不会来揽这个瓷器活。他决心蒸个馒头傲口气，带领社员群众战天斗地，彻底改变虎头拐子的“一穷二白”。

    张春上任的第一次支部扩大会，是一次流动现场会，参加这次流动现场会的人员除部分党员、大小队干部之外，还有那几个“坏猴子”。嗨！支部扩大会请几个“坏猴子”参加，这种“史无前例”的做法，让与会者非常惊讶呀！他们一路参观一路议论，多数人不敢出声，只是交头接耳：

    “新官上任三把火！”

    “抱（刚）砌个茅厮（坑）三日新！”

    “……”有人喊好，有人说孬，但也有人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认为张春这种支部流动现场会，是搞形式主义？是搭花架子？是……？那几个“坏猴子”跟在队伍最后，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甩来甩去的。他们想的是参加大队里的会议，要不着下地劳动，也能记工分，中午不但有饭吃而且还有酒喝，有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虎头拐子有十二个生产小队，二十多个散落的自然村庄。流动现场会从早上七时开始集合，跑到中午十二点钟还没有跑完。那几个“坏猴子”开始不安了，有人朝队伍前面喊话：“喂！张支部呀！还要跑到什么时候？肚了都饿得咕咕地叫了。”

    “快啦，再看几个困难户，就吃饭。”张支书掉过头来，挥挥右手，亮大嗓门向后面喊话。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流动现场会到了李庄组，队伍在李宏伟门前停了下来。这李宏伟一家六口人住在三间又矮又破又小的茅屋里，两个孩面黄肌瘦，衣着破烂，中午一家老小坐在门前的树荫下，吃的是“桐油灌灯盏”（小麦磨成面粉熬成的稀粥），张支书招呼大家在老李门前的树荫下休息。李宏伟见来了这么多的干部，顿感蓬荜生辉。一家老小连忙让出桌凳，给干部门坐下休息。

    张支书与李宏伟一阵耳语之后，转身说：“今天把大家辛苦了，也跑累了，先坐下来弯弯（息息）腿。我们虎头拐子有多穷？有多少破烂不堪的房屋？大家一路走来都看到了。更让人心酸的是，你们都看看这一家老小中饭就喝面糊粥，我们庄稼人连大米饭都吃不上，就喝这种面糊，实在是惭愧呀！”张支书端起一碗能照出人影子的稀汤粥，给大家看。

    大小队干部们一个个都不吭声，倒是几个“坏猴子”七嘴八舌说开了。

    “有什么办法呢？年年发大水，栽下的稻子都让水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你做虎头拐子的一把手了，就看你的了！”

    “你说怎么干，我们跟你干！只要能吃上白米饭。”

    “……”正说着，李宏伟招呼大家吃饭。哪有饭？就是面糊粥里多了几个“赖哈蟆跳门槛”（面疙瘩），外加一碗臭咸菜。几个村干部和那几个“坏猴子”都看傻了眼。以往干部会不是吃鱼就是吃肉，村支书高兴起来，还会咪点“粮食白”，而今天跑这么多的路，竟然连一口白米饭都吃不上？喝这种面糊，这新上任的支书也太抠门了吧？

    “今天我请客，委屈大家了，中午就与老百姓同甘共苦吃点稀糊粥，愿意喝的留下，不愿喝的可以走人。”张支书讲话干脆利落。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大家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了。干部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各人的肚子实在是不能让他们多想了，端起面糊粥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就连那几个专挑干部刺的“坏猴子”也吃得喷香。

    吃过午饭后，张支书自掏腰包丢下了二十元中饭钱。给这么多钱？李宏伟说什么也不肯收，这是国家发给张春近一个月生活费呀！ 当时一个劳动力做一个劳日（干一天）只有几毛钱。 张春右手一挥，说：“不管多少收下吧，给孩子买几件新衣服。”说完带着队伍继续参观。

    虎头拐子四百多户人家，散落在二十多个自然村庄里，各家各户都是居住在土墼墙、茅草房里。茅草房不但矮小潮湿，而且破旧不堪。一把手领着大家走在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上，亮开嗓子说：“如果虎头拐子办起砖瓦厂，大家小户就可以新建砖瓦房子，我们脚下的小路，也可以铺上砖头。”

    “哪块有这么好的好事呀！”

    “连肚子还没有吃饱，别想那么远！”

    “等吃饱肚子，再说吧！”

    “……”你一言，他一语，一路走一路说，不一会就到了大队部，到了大队部继续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