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21-06-16 10:13:57 | 本章字数:5874
例会过后,被罢了官的张雨辰一到后勤部,被王远志安排到环卫组专门清洁大厦大小会议室。到了后勤,张雨辰的薪金降了,职级待遇没了,公寓也换成了最小的小间,还是储物间改的,也只能勉强的放一张单人床。楼道厕所是他的工作目标,抹布和拖把成了他的工作工具。他头昏脑涨地开始做了每天起早贪黑十个小时的保洁员。
从高层一下子跌落到最底层,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打工者,甚至连临时工都不如的角色,这个反差让张雨辰实在无法接受;特别是看着一个个对他有反感或反对他的人的白眼,让他无地自容。
“你就这样保持环境卫生的?会议室的内外玻璃不会擦干净吗?看看这顶棚,都结蜘蛛网了,不会去清扫一下吗?”王远志时不时地会来监督和打击一下张雨辰,甚至对他爆粗口。
张雨辰忍耐着,也只能忍耐,每天登高爬低的清洁着分配给他的卫生区域,还要忍受王远志的当众羞辱。
午餐时间,张雨辰走进非常熟悉的餐厅。
“请你到大餐厅去打饭吧,这里客是高层管理人员餐厅。”后勤部饮食处主任何晓怀毫不客气地将张雨辰撵了出去,“请你以后注意,你是清洁工,满身细菌,不要污染了这里。”
看着何晓怀那双没有人性的双眼,眼下一切都不是的张雨辰只能屈服,他含着眼泪离开了餐厅。
这个午餐,张雨辰没有去吃。
地位的不同,受到的对待不同。几天来,张雨辰见到稍有级别的必须先立正问好,随时听从任何人的调遣,否则,就会招来一通猛批。张雨辰重新开始了大不如以前最开始的工作和生活。
曾经对张雨辰趋炎附势的一些部门主管,这时也墙倒众人推,对他也是背地里说说道道;有的还当面冷嘲热讽起来:“哈哈,这不是最伟大的环卫人士张雨辰先生吗?好像有点落魄哦。”
“你现在干的可是神圣的职业啊,多威武啊!”
听着他们的戏谑,张雨辰只有咬着牙,低着头。这时的他,感觉那么地无助,那么地悲怆。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应对,也无法去应对,再一次领略了人格被狗叼了去的结果是什么。
每天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狭小的公寓,张雨辰都会蒙起被子大哭了一场,这是他唯一能宣泄自己的时候。
短短的十来天,张雨辰瘦了一大截子,变得不修边幅,疲沓了起来。他想过一走了之,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落魄的被人赶走,在矛盾和羞辱里坚持着。
在没人的时候,张雨辰都会望着大门口,期望着能有个咸鱼般的奇迹。可让他到后勤去的是总经理做的决定,谁又能推得翻?恐怕董事长也得顾及一下了。一想到这,张雨辰就绝望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即便能忍耐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
因第二天早上九点总经理要接待重要客户,临近下班,总务处处长王远志专门留下张雨辰,要求他连夜把小会议室再彻底清洁一番;王远志还提出一个苛刻要求,桌面一定要一尘不染,灯光一定要柔和,会议室里不准有异味。
看似不复杂的事情其实很难做,小会议室刚做完喷画处理,墙根地面上留有许多墨渍,不但座椅上,会议桌上也有,气味自然还存在。这个保洁做下来至少要三个人用一天的时间,仅张雨辰一个人,一晚上桌椅恐怕都清洁不完。至于灯光,那是电工的事,自己又怎去触摸?
完全屈于人下的张雨辰毫无办法,没有争辩的可能性。不干,只能像狗一样被人赶出这里。从这里出去,首先面临的就是食宿问题,而且,以前所下的一切功夫都白费。唯一的办法就是妥协、认栽,卧薪尝胆的去期盼,等待董事长回来看是否能有转机。
“缩头乌龟活千年,忍受是唯一法则。”张雨辰咬咬牙,抹去眼泪,继续弯腰伏背地忙乎起清洁来。
眼看进入夜半,地面还未清理,仅完成了全部工作的三分之一。就在张雨辰哀怨着完不成交办的清洁任务,欲哭无泪时,陈宇豪和赵宏志两个悄悄地跑了来,并找来一个电工朋友,无声地帮他在凌晨终于结束了会议室的所有清洁任务。
“每天如此,做保洁员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天,过去的每一天,对张雨辰来说都是最像诗般的度日如年,好漫长。”张雨辰感叹着。
“一定要坚持下去。”赵宏志鼓励着张雨辰,“我是在你的鼓励下站起来的,你也要想鼓励我一样鼓励自己。”
“完活了,走,出去夜宵。”赵宏志拉起张雨辰就走。
来到不远处的一家昼夜拉面馆,三人坐了下来。
“我会坚定地支持你。”陈宇豪抓住张雨辰的双手,“你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像看透了凡尘一样,一直在寻求解脱吗?那我就告诉你吧。”
揣着一个最简单的梦想,陈宇豪和桂香于六月的夏雨里来到了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很美很撩人,满面笑容地向尘世昭示着它的魅力。陈宇豪和桂香带着着与城市同样美好的希冀,走进了这个靓丽的梦幻中。
来了,他们才知道,这既是一个十分繁华、令人无限向往的城市,还是一个陌生、令人身心疯狂的城市。
在这这个庞大的、可吞噬万千物质的机器里,的确能让四肢健全的人找到一份像卓别林那般拧螺丝的工作,一种十分价廉的用汗水洗脸的工作。
陈宇豪和桂香只希望在这个城市里,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能保证每天的生活所需。他们的耳边响着一个响亮的口号:“这个城市是你的,只要你能融入它。”这个口号给了他们精神上的激励。
十多个月下来,他们靠着乡下带来的勤勉,勉强挤入到了这个城市的边缘。虽然,他们实际上也仅仅是摸了一下城市的冰冷。
迈着双腿,每天在车流里穿梭,一月近二百的交通花费算在了薪金里。乡下人,经常翻山越岭,走这点路,根本不算什么。
坐在简陋的街边早餐店里,一小笼包子,一碗豆浆,两人可以快乐地分享,可那不菲的房租,就会砍去两人薪金的一半还多。且房租像像气球,升高,升高,再升高,高到令他们惶恐。
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对等关系:“吃得起,吃,吃不起,走!付得起,住,付不起,滚!”
目光中的灿烂还在闪烁,一切都在繁花似锦。突然,陈宇豪和桂香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霓虹灯里。他们好恐惧,恐惧起这个可怖的地方。
“在这里,要想长久地生存下去,概率太渺小。在这个城市的眼中,我们仅仅是一对流浪者而已。我们唯一的奢求,就是乞求每天有口饭吃,如果有可能的话。但,这个可能不属于我们。”陈宇豪痛苦地对桂香说。
“其实,山间的花真的很香,小溪里的水真的很甜。”桂香看着陈宇豪说道,她的意思很明确。
“我们只是肉身之躯,那点薄田,用体力去经营,已经养活不了我们。”陈宇豪叹了口气,“可乡下的田地,又在等着我们用真金白银去喂养。”
桂香明白陈宇豪,也明白自己,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温暖的家乡走进陌生。
“我们重新去找个工作吧。”桂香对陈宇豪说:“累一点不要紧,多挣点。”
陈宇豪点点头,满腹都是对桂香的愧疚。
桂香为了能让两个人生存下去,为了能让家乡地里的麦浪翻滚,她做起一天外在四小时的兼职,那些家庭宾馆的楼道走廊保洁,一个人承包了。
对此,陈宇豪反对过,桂香只是给了陈宇豪一个笑,阻止了陈宇豪的反对。
陈宇豪,同样为了两人的以后去做了一份兼职。他利用半夜去就近的一个工地混搅水泥。因为,这个城市的白天,不允许有些许的粉尘。
桂香想表示反对,陈宇豪用嘴贴住了桂香的唇,阻止了了她的话语。
从心理上来说,他们爱这个城市,愿意为这个城市努力流汗。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城市是不是爱他们。不管爱与不爱,这个城市允许他们为它付出。至于如何生存,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出于城市文明的需要,陈宇豪和桂香兼职的工作类型都被锁进了铁笼里,全部被清理,而陈宇豪和桂香居住的铁笼租房,却被掩埋在了高楼大厦之下,不得不租有安全保障的租房。这一切,都浓缩了他们原本就很有限的腰包。
看着那些脸上写着“我是城市的主人”的车和人,陈宇豪和桂香只有低下头,弯下腰,如果不愿低头,不愿弯下腰,就只能自退或被遗弃。
他们只能继续着为温饱奋斗,为那个梦有个结果,决定另辟蹊径:每到下班后的晚间,桂香就去小餐馆洗刷,洗车房打杂。陈宇豪则去为趁夜入城送货的大卡车装货、卸货。
做兼职都如此竭心尽力,在公司上班更是兢兢业业的。陈宇豪和桂香都受到了各自公司老板的赞赏,薪金也随之多了许多。
一滴滴的汗珠,一串串的苦酸,装满了他们的积蓄罐。这些无法言表的辛苦积累,已经是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三年以后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感激你,是你组成了我生命里的最重要部分,是你让我们的生命有了希望。”小有成就的陈宇豪,心情开朗了许多,感情愈加的丰富起来,他深情地抱住了桂香。
“你这是想?诗啊还是想作画啊,这么动情?”桂香也是十分地开心,一脸的幸福,“该感激的是你,你支撑着我的希望,我只想和你一起到风雨里,去得到我们生存所需要的条件。”桂香紧紧地依偎着陈宇豪。
在有些小兴奋地商量如何让家乡的家境有所改观时,陈宇豪才发觉,癌,这个让万类有生命的物体谈则色变的魔鬼,已经悄悄地盯上了瘦弱的桂香。
这个六月,依然烟雨蒙蒙,却多了许多伤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哭吗?虽然我清楚你视我为生命。”躺在病床的桂香抓着陈宇豪的手,抓得非常紧,抓的是她一生的心愿,一世的向往。
陈宇豪怎能不明白桂香话的含义?他把眼泪强行逼了回去,笑着回答:“那你怕泪水流进我的嘴里?着我,因为我是无盐主义者。”
“那你知道我又为什么不愿哭呢?”桂香的嘴角灿开笑意,她爱他的诙谐。
陈宇豪任由心里的那把利剑狂刺着自己已没血色的魂魄,面上依然笑着:“你的泪水是最宝贵的珍珠,每一滴都是属于我的。”
“说对了一半。”桂香笑笑。
“另一半呢?”陈宇豪好想用自己的头去撞破那堵雪白的墙,拉起桂香走到阳光下,把病魔埋葬在鲜花盛开的园子里。
“我怕眼泪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能在最后的时日里好好地看看你。”桂香搓搓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点红润,留给陈宇豪最后一点她的念想。
乘桂香揉脸的时刻,陈宇豪急忙别转脸,让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崩放了出来。
“去给我倒一杯水,好吗?”桂香看到了陈宇豪的双肩在剧烈地抽动,想了想,便对陈宇豪说道。
陈宇豪知道桂香不想他如此伤心,更怕看到陈宇豪在她的面前流下眼泪:“为什么老天对我们这样?”
“这无关老天,灵魂总要回归到它的起点。”桂香抚摸着陈宇豪的手。
陈宇豪望着窗外的这个城市,怒吼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在平淡日子中永远相爱的权利?为什么,我们只能在城市的最低谷中行走?为什么,要给我们的爱加重城市的承载力?为什么,这个城市要让我们的爱总有苦难相伴?又为什么,这个城市就不能给桂香一个生存权?”
“不要去埋怨这个城市好吗?只是我们并不适合它而已。”桂香是针对陈宇豪的抱怨,她不想他有个难以化解的遗憾。
陈宇豪感觉面前像有一个深渊,幽幽诡秘的深渊,自己正在往下掉。他张开手,想抓住什么,一切都是空的,抓不住的无能为力,让他更加沮丧和挫败。
看着桂香那毫无生气的脸,陈宇豪压抑住了被凄楚激起的冲动,只是在心里痛苦,痛苦得没有一滴眼泪,因为已经流干。陈宇豪的心在翻腾着,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选择去做桂香,让桂香换作他,只有这样,才能挽留住桂香,才能让桂香去感化这个世界。
“出去走走吧,到外面去听听入夏的雨,呼吸一下蓝天下的新鲜空气,会让你的心有新的释放。”桂香看着崩溃的陈宇豪,心里也在流血。她太了解陈宇豪了,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走入神圣的婚姻殿堂,陈宇豪一直都在她的身边,没有一天分开过。
陈宇豪听从了桂香的话:“嗯,那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快步地跑到院子里,陈宇豪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和着五月的雨滴,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惨惨戚戚。
在路过的护士劝解下,陈宇豪将泪水埋进了心底。
“你能再吻我一次吗?”看着回来的陈宇豪,桂香十分微弱地问道。
“不是再吻你一次,我要永远地吻你,即便化成云泥。”陈宇豪走近桂香,俯下身,用炽热的嘴紧紧地贴在了桂香的唇上。
陈宇豪看到桂香的眼睛睁得很大,从里面灿开出一朵很美丽很美丽的鲜花,满满地都是幸福的笑意,一直到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很不情愿地合上。
许久,陈宇豪就这么吻着桂香。
当得到护士报告的医生走来,想拉开陈宇豪,陈宇豪都十分的执意。无奈的医生只好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
陈宇豪把桂香的唇贴得更紧了,他想温暖桂香已经冰凉的唇。他一动也不动地吻着桂香,不敢有丝毫动静,连一滴眼泪都不敢流下,怕惊扰了刚免去痛苦折磨的桂香。
桂香走后的时日里,陈宇豪除过正常的上班,不再做兼职,把下班后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陪伴桂香。他不想让桂香一个人寂寞,虽然,他面对的只是存在于照片里桂香的遗照。
陈宇豪把桂香生前做好的录音,反复地听着,并反复地给桂香的父母发送着,这是桂香的生前要求。陈宇豪明白桂香,她是想让所有的亲人都认为她虽死犹生。
没有过多久,极度疲劳的陈宇豪,便开始渐渐地消瘦了下来,并伴随着很难忍受的日夜绞心疼。那种疼痛,使他更缅念桂香。
一年半后,细雨朦胧的午间时分,一阵剧烈的疼痛割裂着陈宇豪,像万箭穿刺。陈宇豪咬紧牙关,想挺过去。最终,昏迷在了工作台上。
公司总经理见状,强制做了安排,派两位同事搀扶和陪同陈宇豪,来到医院挂了个专家号。经专家医生的详细检查诊断:癌症,不过,是早期。
陈宇豪一听,笑了,笑得很开心:“谢谢医生,医生,谢谢您。”
专家医生很疑惑,望着陈宇豪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桂香也是因这病走的。桂香说过,魂至归宿,是早晚的事。感谢疾病给予我们的缘分,我就要和桂香去团聚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陈宇豪很兴奋,好像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专家医生听完,有些黯然神伤。
“桂香,迎接我吧,我的魂魄就要回归与你,我们的心灵就要团聚了!”离开医院时,陈宇豪望着蓝天,伸展双臂,深情地大喊起来。
陈宇豪像桂香一样,谢绝了公司和同事们的好心援助,出门,都不容易。
自此后,陈宇豪选择了宽容和良善。他不再上班,将积蓄分别寄给了他和桂香的父母,告诉父老们,他们要外出一段时间,桂香早陈宇豪先走了。
陈宇豪记着桂香的话:“我知道你不会离开这里,那就多给前来做新城市人梦的人一些温暖,能做多少算多少,尽力吧。”
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常常出现陈宇豪的身影,陈宇豪会把一张张打印好的、标明着哪里的房租适宜,哪里的工作可靠,哪里工作和食宿能有保障的传单,派发给新来这个城市的寻梦者。当然,还包括在这座城市里要引以注意的诸多事项。
甚至,陈宇豪为他们做起了一站式的向导,带路费都是陈宇豪自掏腰包为他们服务,这已成为陈宇豪自我标定的义务。
“这算是桂香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工作吧。”陈宇豪记得桂香最具动感的诗一样的话:“生命的去留并不重要,看你用生命做了些什么,即便很小很小的事情,做了,生命才算在你的身上经过了。”
已经走路都开始摇晃的陈宇豪告诉自己:去探讨这个城市到底是属于谁的,对自己已经无所谓了,有所谓的是,能够平静地走完这最后的一截路,当意念归魂,去见桂香的时候,也好有个交代。
就是那个雨季的晚上,陈宇豪遇到了张雨辰,他的牌就被他被给洗了。
张雨辰听完陈宇豪的讲述,拉过来赵宏志,将三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谢谢两位好兄弟,我不会倒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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