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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久天神龙 第十二章 旧事重提

更新时间:2021-08-04 17:57:28 | 本章字数:5094

    廊下炉火烈烈,而隔着风屏的廊外,夜雪正酣。

    三位曾是风华正茂如今渐成风烛残年的挚友,围着炉火,一面追忆往昔人生岁月,一面啜饮热酒一杯。

    待轻啄一口后,吴隐育突然言道:“想来人生还真是无常,曾经威风凛凛驰骋天下的辰胤五虎将和奇谋良才,如今竟是除了老夫三人之外,皆早已亡故多年了。想来不禁心生感慨良多。”

    “是啊,想不到当年一面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永诀。想当年,我们几人随先帝出生入死,重振辰胤朝廷,一统天下,那是多么令人惬意而怀念啊!”

    听周良此言,高仕优接下话茬,言道:“不过,最令人扼腕的还是要属景桓侯了,不知不觉间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吴隐育见因自己无心一言令两位老友陷入沉思,心中颇为歉意,便突然大声一笑,言道:“不过,我此来河阳,一来是为了看望先帝——毕竟人老多情嘛,总是想到一些陈年旧事。二来呢,则是想告知子长兄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你快说。”

    高仕优听言,不禁来了精神,急忙问道。

    “上个月,我在长安城外遇见了终南独秀峰的林姑娘。”

    未等吴隐育言罢,高仕优追问道:“林姑娘,莫不是林曾雪姑娘?”

    “正是。我说子长兄你莫着急啊,我知你担心连兄弟,其实我和瑾房兄内心的心情与你是一样的。尽管老夫我与他交集并不多,但凭他对先帝对我辰胤的那份深情厚意,我也是对他神往久矣。两位兄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高仕优点点头,然后向着火炉又挨近了先许。

    周良听言,说道:“不应该啊,自天佑十年起,终南玄门便下了严令:凡玄门子弟皆不许插手尘世之事。为此,终南各峰均在外围设下结界,我等俗世之人是完全不可能得见终南山之秘境的。”

    吴隐育言道:“瑾房兄所言甚是,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当时诧异的并不是林姑娘她为何会违抗玄门严令突然下山,在我看来还有比这更令人诧异的。”

    “那是什么?”

    吴隐育端起酒杯饮尽,然后捋了捋长须,言道:“是她的样子……她的模样竟然还是五十年前的样子,像个小姑娘半点都没有变。想当年,她和咱们一般年纪,想不到如今我等老矣,而她却还是原来那般年轻。”

    高仕优惊奇地问道:“什么?五十年容貌未改?”

    吴隐育言道:“是啊,当时我还以为是活见鬼了呢。”

    周良略有沉思,慢慢言道:“相传修真炼道之人但凡精进者皆能得以长寿,故而五十年容貌未改便也是不足为奇的。”

    吴隐育听周良此言,便笑着说道:“对对对,当时林姑娘也是这样解释的。”

    高仕优听言心中有些激荡,因为他想早一些知道关于连城杰的消息,便出言问道:“那她下山是否与连兄弟有关?”

    吴隐育点了点头言道:“有关的,有关的……你们听说过神龙二十年的那场正魔大战么?”

    周良应答道:“听说的,但是因为发生在尘世之外,故而详情却是不得而知太多。”

    “据说那一战,正魔双方均是损失惨重,玄门掌门玉机子等人均已舍身殉道,就连独秀峰的冷月大师无不例外。但是你们知道……接替冷月大师担任独秀峰首座的是谁么?”

    高仕优和周良皆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回道:“谁?”

    吴隐育冷静言道:“叶洲妤!”

    “叶姑娘?”

    高仕优和周良愣了一会儿,竟是被吴隐育的这个答案震住了心神。

    随后,高仕优言道:“不是,叶姑娘不是在神龙山就已经……”

    吴隐育道:“若不是林姑娘说此事千真万确我也不信的,原来这么多年我们都被先帝给骗了!她为了替连叶两家平反,谋虑了一切竟是将我们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当然……其中也包括了连兄弟。”

    听言,周良感慨道:“是了是了,先帝智谋天下无双,当年我就疑惑她为何会作这样选择……想不到却是五十年过去了,今夜听将军此言我才寻得了那沉思多年却不得的答案,而先帝却早已仙逝。”

    高仕优问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吴隐育言道:“听林姑娘说,原来当年在神龙山是正信大师耗尽了毕生功力救下了叶姑娘,又得方丈大师和正光大师从旁协助修养一年才得以恢复如我等常人,但是容貌大改,功力大减。”

    “怪不得当年玄门曾昭告天下,宣布连公子和叶姑娘为玄门叛徒……想来,这该是先帝的谋划,目的是让他二人从此远离江湖争夺的漩涡。先帝圣明如此,真乃我辰胤之幸,天下之幸!”

    听周良此言,随即吴隐育又转向周良问道:“不知瑾房先生是否还记得当年,去劝说连兄弟时,他身边是否有一名为叶子的姑娘,据林姑娘说那就是叶姑娘。”

    周良听言,沉思片刻,仿佛想到了久远的事情,然后缓缓说道:“记得当时,连公子说是他在海滨救下的一位俗世女子,我故而没有多问。但如今想来,她举手投足间本就有些似曾相似,当真是叶姑娘无疑了……”

    “那我连兄弟知道么?”高仕优问道。

    周良摇了摇头,却神情颇为凝重地看向了吴隐育。

    只听吴隐育言道:“听林姑娘之言,想必连兄弟是知道叶姑娘身份的。在正魔大战之前的头几年,连公子被魔教派往西部沼泽遇到妖物,危急时刻是叶姑娘再次舍命相救的,但叶姑娘却因此身受重伤。为救叶姑娘,连公子只好带她只身前往南疆求药。”

    高仕优和周良问道:“然后呢?”

    吴隐育继续说道:“听说叶姑娘的伤被治好了,容貌也恢复了,但是却不辞而别回了终南山,而连公子却从此没了音讯。”

    高仕优和周良听闻,皆望向了廊外的纷纷夜雪。

    犹记得那年,在这河阳城外,也是大雪纷纷。是她,只身救下了他。

    犹记得那年,在神龙山上,是她的抉择,让众人看见了两个形单影只的人……

    “若是说先帝对连公子用情可谓是至深,但叶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世间的情事还真是磨人啊,但是若彼此没有那么多背负,那么多疑虑,也许结局会是另外的一番风景。”周良感慨道。

    听言,高仕优言道:“是啊。老朽有生之年当真是愿意看到历经磨难的他们二人,能够放下心中忧虑和负担,走到一起。如此,也不枉他二人此生彼此用情如此。”

    片刻之后,吴隐育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瑾房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却不知该不该问。”

    周良微微笑道:“将军请说。”

    但吴隐育却是看向高仕优,只是微微一笑,却是不言了。

    高仕优见状,给二人添了些热酒,然后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其实此事,也是到今日我不能明白的……那便是当年瑾房兄为何在即将能大展宏图之际,突然悄然隐退于茫茫江湖,从此杳无音讯。”

    吴隐育笑呵呵地补充道:“子长兄深知我意,说的正是……瑾房先生你不知道,当年我们几位老兄弟对你的突然隐退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连致远少将军也是一样。你走后他还派人到处寻你好些年,却是没有半点消息”

    周良听言,脸上微露难堪神色,沉思片刻言道:“这个嘛……”

    高仕优见状,言道:“莫不是当年我等去劝说连兄弟赴西域魔国之事,先帝曾迁怒于你?”

    周良听言,连连罢手道:“不不不,先帝深明大义,是我这做臣下的觉得愧对了先帝,故而选择离开。”

    高仕优微微点了点头,似确认了多年以来自己内心早有但不敢确定的答案。

    而吴隐育则神情愕然,陡然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周良言道:“只因先帝一生竭尽全力保连公子平安,而我这个谋臣无能,不能为先帝分忧不说,却还将连公子陷于危难之中。”

    高仕优说道:“但先帝也知道,当时能够解此危难的也就只有连兄弟了。家国危难与儿女情长,先帝是知道其中取舍的。瑾房兄你是顾虑太多罢了……想在天佑年间,听宫里的人说,先帝是夜夜望着自己立于宫中的无字碑夜夜垂泪。那些年里,但凡我进宫一次,先帝总是问一次是否有你的消息……这证明当年先帝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周良听言,笑道:“先帝大智,她对我等才是用心良苦啊。她的智谋韬略以及胸襟,都是我等远远不及的。只是如今想来……毕竟是可叹啊。”

    是啊,她一生欲逍遥江湖,奈何天命让她做了这天下之主。

    她毕竟只是女子,却与心爱之人因深深家仇相望于江湖。

    ……

    “这倒是多亏了子长兄,在河阳以及辰胤所做的一切。要不然,先帝魂归河阳连氏的愿望怕是也是落空了。”

    “将军这是折煞老朽了,我等做臣下的当为陛下尽忠,有些事她不方便做,我们做臣下的便要替她去做……毕竟先帝此生,也就只有如此小小的愿望而已了。”

    高仕优说着便端起酒杯,邀二人饮酒。

    神龙山上,作为连氏未过门的儿媳,只身反对自己父亲,替连氏一门平反。就凭这一点,她是有资格进入连家的。但她毕竟又出生于乔氏,有些可恨可叹之愿望,便只有在身后由做臣下的去完成了。

    毕竟在天佑年间,她真的是苍老得太快了……

    一杯热酒,却是也化解不得那踽踽独行蓦然垂泪的一幕。

    那寒,那冷,在旁人眼中当真是比那些冬夜还甚百倍千倍的。

    却在这时,远处的高伊玲突然说道:“爷爷,您忘了,父亲嘱咐过不让您多饮酒的。您再这样,父亲可是要责怪于我了。”

    听言,吴隐育和周良便望向廊下远处的两个小孩子,却见吴方用手捂住了高伊玲的嘴巴。只听吴方安慰道:“老人家说话,咱们小孩子不要插嘴!”

    三人笑了片刻之后,吴隐育突然对吴方说道:“方儿,不可无理。”

    待吴方放开高伊玲之后,吴隐育又继续说道:“伊玲丫头,你可不知道你爷爷当年酒量可是好极了的,也正是他酒量好这个优点,我们今夜才有机会聚到这里的。”

    “真的吗?那将军爷爷您可要与我好好说说了,我爷爷他偏心,可从来都不和我们说起过您们老一辈人的故事。”高伊玲说着,便笑着向三人走近。

    吴方则是在身后追赶,一面唤着高伊玲的名字,一面垂下头来。待他追上高伊玲时,高伊玲却已然依靠着高仕优坐了下来,两人欢喜之至。

    吴隐育则是对吴方说:“方儿,你也坐下来听听,对你没有坏处的。”

    吴方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在吴隐育身侧也静坐了下来。

    高伊玲见状,也叫管家胡叔新添了两个酒杯,分别给吴方和自己满上。吴隐育见状,则是惊讶得对着高仕优哈哈大笑。

    “子长兄啊,看来瑾房先生当真所言非虚,你高氏一门这是要出一位女将军的了。”

    吴隐育言罢,高伊玲则轻啜了一口酒连连摇头道:“将军爷爷,您不要因为自己是位将军便非要说我长大以后要做将军啊。您都还不知道孙女我的想法呢,是不是?”

    高伊玲此话一出,三位老者皆是大笑起来。

    随后,周良问道:“那孩子,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高伊玲见是江南奇谋问话,则是很正式地回禀道:“回周爷爷,我想像我的连爷爷和您一样,驰骋天下,逍遥江湖。我可不想像爷爷和将军爷爷一样,一辈子都守在长安城和这河阳城里,见不到外边精彩的世界。”

    “丫头,有志向。”

    听言,吴隐育竖起了大拇指,周良也是微微点了点头。唯有高仕优,脸上露出难色。

    高仕优如此,其中缘由除在座的周良不知外,他人多是清楚的。那便是高仕优的长子高志自小便喜欢江湖传闻,迷恋修真炼道之术,二十岁那年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这便成了高仕优心中,一道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

    吴隐育见状,则安慰道:“子长兄,儿孙自有儿孙福,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高伊玲接过话茬,两手轻轻摇了摇高仕优,言道:“爷爷您放心,以后孙女一定时常回来看您。当然您若想孙女了,您也可以写信叫我回来。我接到信,知道爷爷想我了,我立马就回来。”

    高仕优听言,笑道:“就你这鬼丫头知道哄我开心,比你父亲可是难缠多了。”

    高伊玲则说道:“爷爷,您说的不对,这不是难缠,而是孙女比父亲聪明,比他更懂得您的心思。”

    听着高伊玲如此说,三位老者则是笑了起来。

    高伊玲见他三人如此心情,完全没有了之前有些沉郁的气氛,便接着说道:“那爷爷您们就给我们两个小孩子说说连爷爷的故事吧,就从您和相识的时候说起……将军爷爷、周爷爷您们也别着急,您们一会儿也是要说的。”

    吴隐育听言则是笑道:“碰到这丫头,今夜子长兄和瑾房先生可是要受苦了!”

    但其实,吴隐育也如高伊玲一般期盼,期盼高仕优能够说说那个总是与自己插肩却似传说般人物的故事。他是武将出生,故而更想知道自己一生效忠的陛下到底为何终生不嫁的原因,为何她至死都在嘱托“以连氏儿媳身份归葬河阳连氏墓地”之事。

    就在吴隐育沉思之际,高仕优缓缓言道:“我和你连爷爷相识在东边不远处一处名为凤凰镇的客栈中,那已经是五十多年的事情了。我还记得那天傍晚,天色突变降下倾盆大雨……”

    往昔之事一旦决堤,宛若江河之水源源不断涌来。

    这一夜,廊外的雪不停,廊下的往事不绝。

    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三位老者的言语由自己和连城杰之事,说到了辰胤朝世祖高皇帝乔巧儿,说到了终南玄门独秀一脉的首座叶洲妤;说到了当年河阳城大战中凤凰嘶鸣,说到了神龙山的万千情义;说到了当年的辰胤困局,说到了辰胤的先帝朝廷……

    往事回眸处,往往已是夜深人静时。

    却在将尽午夜子时,管家胡叔来报,说门外有一对年轻男女来访。

    待管家胡叔将二人引进来立于廊下时,高仕优与周良皆是快速站了起来,神情惊讶、欢喜,复杂至极。

    然后,二人不由分说快步迎了上去。

    那对年轻男女皆是一身白衣,男子俊俏,女子美丽,皆是欢喜神情。

    高伊玲望去,只觉得她二人的出现,是这个冬夜比纷纷大雪还要美上百倍的风景。

    “连兄弟。”

    “叶姑娘。”

    ……

    从三位老者的神情中,高伊玲猜到了来人是连城杰和叶洲妤。

    但是,他们的年纪看上去却感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完全没有一点如爷爷那般年纪的样子……

    (至此,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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