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初见洪正清

    章吉帮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心急火燎骑着一部破旧单车上路了。

    蠡山岛不通公路，到各个乡原来都是羊肠小道，七十年代初，借农业学大寨改天换地这股风，才一股作气修了一条通县城的卵石公路，从此，这个世世代代要翻山越岭走羊肠小道的穷山区总算有了一条像样的县级公路，岛的南端、北端也有了轮渡，公路上破天荒出现了几部汽车。乡下人要去县城，运气好，有时也能搭到公共汽车，不必赶到河边去搭汽轮了。但要搭到好容易才能碰到的那班汽车，也并非容易，人多车少难得挤上不说，不到指定的站点，指定的时间就别想搭上那部车，而且一天只有一班。就是搭上了，还要等轮渡，到县城短短五六十里路程，没大半日是到不了的。

    章吉帮家在蠡山岛北端，要赶到阁老乡没有直达的班车不说，而且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从蠡山乡到县城的公路只通到区里就把阁老乡远远的抛在后面，赶近道直通河边搭轮渡去了。所以区里的领导要下乡，要到阁老乡去除了骑单车就只能走路了。而单车此时还是希罕物，一个乡难觅到几部，既使这几部也只有乡干部才可独享，普通百姓无缘享受，也无法享受。一部单车要花上百元也罢，且还无货供应。普通老百姓身上有几个零钱要吃要喝，要建房，要娶媳、嫁人，哪还有闲钱花在单车上？没公路，买了也没地方骑。羊肠小道不是骑单车的地方。章吉帮骑的这部铃子不响，其它部位响得惊天动地的破单车，还是齐先枫在蠡山公社当党委书记时公社为照顾他这个书记，方便他窜村走户特地破例添置的一件奢侈品。自买来后，虽然齐先枫有独享的权力，但有时他因上县开会或干别的什么事去了，其他公社干部有时有重要事要下乡，也可独享一回，过过骑单车的瘾。久而久之，这单车终经不起千人骑、万人压，变得破破烂烂。到最后齐先枫宁愿走路，也不愿坐这部有时骑久了你还要背它的破烂货。齐先枫调到区里后，公社领导人见齐先枫也在这个公社干了十多二十年，也没什么好礼物相送，就送了这部单车给他作个纪念。齐先枫见了只嘿嘿一笑，并没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人家已当了区长，哪还会看得起这部破单车，人家以后还想坐小汽车呢。果真齐先枫离开蠡山公社时，把这部破单车对章吉帮一丢，大大咧咧说：“吉帮，这部车就送给你吧，我怕用不上了。”章吉帮捡了这部车，就像捡了一件无价之宝般喜滋滋推回了家。推到街上修理店略加修补后，就又神气活现骑着走村窜户。还见人就炫耀，这是齐书记送给我的。别人也笑，这是书记大人送给你的宝马坐骑，是鼓励你要好好工作，青云直上啊。转过背，就一声冷笑，一部齐先枫不要的破烂货，神气个屁。章吉帮虽然也知道别人在背后讽刺他，但并不放在心上，觉得你们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我就要骑着这部破烂货一路青云直上。这不，他真就青云直上了，现在居然当上了国家干部，还骑到区里来了。现在他又要骑着这部破单车到阁老乡王家坳去办点，不，是去执行齐先枫交给他的一项特殊任务。这部破单车又要发挥它的特殊作用了。

    章吉帮推着这部破单车从区公所出来时，区上的干部也三三俩俩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有的也推着单车，有的没车，就只好迈开两条大腿走村窜户了。洪正清就是迈开大步走路的。章吉帮瞄了他一眼，想走过去搭讪同他聊几句，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万万不可不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他有齐先枫这条大腿护卫着，但洪正清也是区委委员，大手一挥也能地动山摇，现在他已被区委安排同他在一起蹲点，如不是他同意看好的，他随时也可把你拉下来。听说洪正清同齐先枫还有一点小矛盾，俩人常因工作上的事有点吵吵闹闹，互不卖账。但洪正清毕竟比齐枫小了半级，有时不得不服从他的安排。把章吉帮安排同他去阁老乡蹲点，洪正清开头并不怎么愿意，但区委书记赵世杰做了工作，他就不得不同意了。区委昨晚还因阁老乡在擅自分田到户搞联产承包，特地召开了一次紧急会，齐先枫还把章吉帮作为后备力量也通知他参加了这个会，齐先枫在会上再三强调了，区里的干部大部分要深入阁老乡蹲点，重点要解决好阁老乡几个偏向问题，政策偏向，路线偏向，主要还是思想偏向。那个为头的孟觉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在阁老乡放了一把要复辟搞单干的火，这把火烧不得呀，一旦蔓延开来，将成燎原之势，不可收拾。下去蹲点的这些干部就是救火队，要作好扑火灭火的充分准备，把这股邪火扑灭在萌芽状态。因而这些下去的干部个个都捏了一把汗，肩上都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非全力以赴去赴那里救火不可。会议只召开了两个小时就散了会。对于齐先枫安排的章吉帮这个人，洪正清虽心存异议，但考虑到这次任务的重大，还是点头愿意接受。不过他还要看看，看这人到底是真材实料，还是齐先枫在拉帮结伙搞帮派主义。

    散会时，洪正清匆匆走到章吉帮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你就坐这辆破车去？以后你就同我在一个点上了，一定要作古正经干呀。我这个人你以后会知道的，跟着我跑的人，也要有几手过硬本领，可不许耍花架子。干欺上瞒下的事。”

    章吉帮见洪正清拍他的肩，显出一副亲怩的模样，有点受宠若惊，忙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专为领导准备的好烟，抽出一支递过去说：“啊呀！还是洪部长呀，能跟你在一起蹲点，是我的福气呢，我还能不全心全意办好这个点，也是为区委为你洪部长脸上增光嘛。我们这次下去任务大呢，齐区长把我们比喻成消防队员，我们都是去阁老乡灭火去的，还能不赶快赶到那里去，去迟了，火越烧越大，想灭也难灭熄了，问题就大了。洪部长你说是不是这样？”

    洪正清说：“也不能这么说，灭什么火呢，我看我们倒像是突袭队，想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我那年到朝鲜战场上，就组织过一个尖刀班，趁敌人不防备，猛地插入到敌人的心脏，连敌人的指挥部也让我们一锅端了。那才是叫灭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一败涂地。我们这次去，当然不是去端他们的指挥部，也不是去灭火，灭什么火呢，人家也是在干革命工作，正如火如荼，只是工作方法上偏了一下向，我们还能当消防队去浇冷水？我们这次去的目的，是要协助他们端正方向，别走歪了路，路子走正了，方向端正了，革命工作才能搞好。就是这个目的，今后可不许说东说西。群众都是盯着我们的，你是代表区一级组织在说话，对不对？”

    章吉帮忙改口说：“是嘛，洪部长到底是久经考验过的干部，在战场上是员猛将，在基层作群众工作也不愧是个行家。难怪我听说你那个贤内助就是因为仰慕你是战斗英雄才找了你，还缠住你不放了。最后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洪正清一听到这话，脸立即就拉了下来，严肃地说：“怎么？你连这个也晓得了？唉！那是一本难念的经，还说它干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翻那个古干什么。都要朝前看，一心干好革命才是大事。小伙子，时候不早了，不赶快走会要走一截夜路，你快骑车往前走吧，路不好走，路上要小心点。”

    齐吉帮说：“我骑车不怕，再不好走也能赶到的。洪部长你是不是也去阁老乡？”

    洪正清说：“我当然也要去，也并非今天才去，平常我也常去的。”

    “你没骑车？”

    “哪里有车，就靠我这11号车，也蛮快的。”

    “要不，洪部长，你就坐在我单车后面，我来驼你，我吃得消的。”

    洪正清一摆手说：“你去吧！我走惯了，也坐不惯你那辆破车。几十里山路我也只要小半日工夫。你打不打赌，你骑车我走路，我到了阁老乡乡政府，说不定你还在路上呢。”

    章吉帮说：“哪有这样的事，你两条腿再快还能快过我的两个轮子。”

    洪正清说：“不信，我就同你比比赛如何？我们中午到乡政府见。”

    洪正清的影子，原来他已抄小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