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初露锋芒

    还没到阁老乡，章吉帮就已把那里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了。那个新调到阁老乡姓孟的一把手，上任伊始，就不顾区里有齐先枫跟他多次打招呼，不要盲目自信，头脑发热，要谨慎行事。看！才刚上任不久，他就提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号，一定要在全乡创造出一个惊世之举，搞包产到户。这个口号一经提出，就惊翻了一片人。当然是区委那班头头脑脑，齐先枫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直喊：“不得了！不得了！县里怎么调来这么个混世魔王？刚来就惊世骇俗喊出了这么个像惊雷似的口号？这姓孟的小子，只怕是吃了雷胆，又要学他爹那年在黑岩头当土匪闹事了。开头还以为他只是想出出风头，说说而已，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集体化已搞了二十多年，从开头的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这么一步步走来，好容易才形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中央也曾三申五令，集体经济只能巩固，不能削弱，更不能分田到户走资本主义道路，怎能他一个号召说分就分？这岂不是想把社会主义拉向倒退？这可是要判刑坐牢甚至还要砍头的大罪，谅他也不敢如此胡作非为的。就并不以为然，还想趁开会的机会对这小子好好谈谈。什么大话、甚至假话不好说，为何偏偏要说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来？后来据说这小子不仅仅只是说说，而是实实在在动了真功夫。他在真正准备付诸实施了。齐先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像突然遭遇到洪水猛兽般，那一向整日坐卧不安，他不能眼睁睁就看着刚刚稳固了的集体经济就这么被他一句号召就瓦解了。章吉帮调来区里后，他不得不把这个利害关系向他和盘托出，并要他立即到阁老乡趁办点的机会把这个事调查清楚，好让区委采取必要措施，尽快使这种不良倾向得到扭转。法不容情，当然对这个当事人也会采取必要措施。

    章吉帮在未到阁老乡蹲点之前就偷偷微服私访了几天。

    他在下面大队、生产队听到看到，家家户户都在热烈地议论，田土都要到户了，要搞联产承包责任制了。神情明显都欢快而又鼓舞，眉头也舒展了。那神情比土改时分田地还要雀跃、热烈。章吉帮感到有些诧异，上面还并没有分田到户的精神呀，这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看到那些干部、群众正有模有样在规划分田到户搞联产责任制后准备采取哪些措施打好一个翻身仗，又不像是空穴来风，他想千方百计还搜寻到了阁老乡乡政府发下来的一份红头文件，那上面白纸黑字就写得明明白白，要大队、生产队认真做好分田到户，搞好联产责任制工作几个问题的通知。上面就把所要做到的各项工作都已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明明这已是一种政府行为，而并非是少数人的造谣惑众。好大的胆子，竟敢真的付诸行动了。上面还没有这方面的红头文件呢。虽然报刊上已有过这方面的讨论，但焦点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争论来争论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当新调来的这个孟书记刚开始向区委提出这个问题，并希望得到区委的支持时，区委的答复是，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基层这一级组织所能解决的，搞得不好，你就要犯大错误，甚至还负刑事责任的问题了。像这样的大事怎能目无组织纪律贸然擅自行动？谁给了你这个权力？你这么一搞，还能不把我们几十年来走集体化道路的问题因分田土到户而毁于一旦？这个极敏感的问题章吉帮在党校时，也曾与同学、老师们争论过，但谁也不敢妄加评论，分田搞责任承包，是对是错，大家始终都保持冷静、缄默，不敢妄自菲薄。最后的结论是这条路中央不下红头文件，没有谁吃了雷胆敢走出这一步。这是几十年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胜利成果，是复辟反复辟的分界线。土地只有牢牢掌握在集体手里，资本主义才会无缝可钻，社会主义道路这杆大旗才会牢牢插在这个阵地上永不会倒下，这是坚定不移，是任何狂风恶浪也休想撼动的原则问题。章吉帮在阁老乡暗暗转悠了几天，还把阁老乡政府发下去的那份红头文件也偷偷收藏了一份带了回来，回到区里后，就立即把这份红头文件和他这几天调查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向齐先枫添枝加叶作了汇报。最后还说：“这个姓孟的目无法纪，目无领导，简直把区里、县里都不放在眼里了，想在阁老乡搞独立王国，走资本主义复辟这条路了。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齐先枫在听完他的汇报，又听了他发表的感想后，不禁喜形于色，连说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今后我们蠡山岛上有你这样的后生当家，不愁搞不起来。你要作好这个准备，今后你可能就是我们这块地盘的当家、掌门人了。你已具备了一切条件，只是，只是……。齐先枫神情变得有点严肃，甚至还有点古怪。他连在地上啐了几口，那是他的老习惯了，凡是他说到一个令他厌恶的人和事，他就要先吐几口，以表示他的厌恶与憎恨。他把章吉帮喊进自己的卧室，神情严肃而且十分专注的对他说，把你调到区里来，现在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一些人在闹着分田到户，已甚嚣尘上，个别干部还带头蛊惑人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这次区里想把你安插在阁老乡去办点，决不是只促促生产的问题，而是要你严密注视那里的新动向。那个孟觉豪，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来是想搅浑一塘水，想浑水摸鱼，捞点政治资本。我把个信他，他想在我这个地盘搞什么鬼花样，与我们区委唱对台戏，是得不到好结果的。我已警告了他，这条路是万万走不得的，走了要犯大错误。他不信这个邪，还向我表了态，螃蟹开头也没人敢吃，总有一个人要先试几口吧，这个敢吃螃蟹的人吃了没事，一些人还不是敢跟着吃了。我就要做做这个敢头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说你这是说的鬼话，你要敢先吃，第一个判刑坐牢、开除党籍的就是你。

    章吉帮听了吃了一惊，忙问：“你刚才说的那个孟觉豪就是阁老乡新调来的那个党委书记？我这次下去就想看看他到底有不有三头六臂，偏没见到他。”

    “他不过就比你多读了几年书，是个大学毕业生么。哪有什么三头六臂。以后你到那里蹲点，见他的机会还多呢。我今天找你来谈谈，就是想等你下去蹲点时，暗地注意一下，也别跟他公开唱反调，表面上你要作出个配合他的样子，只暗地调查了解一下他的所作所为，及时把他的情况向我们区委汇报，我们再采取相应的措施，把这股歪风邪气狠狠打下去。如果他要一意孤行，我们区委会把情况向左县长反映，撒换他的党政职务。左县长已向我说了，暂时还看看，要你先到那个乡一是办点，二是先锻炼锻炼，随时作好挑重担的准备，以后具体会如何安排，也不要向你明说了。你心里清楚。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一个艰巨的任务，相信你会圆满完成的。”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齐区长，你尽管放心。”章吉帮听完齐先枫一番谆谆教诲，感激涕零，顿感自己的肩上有了千百斤重的份量。他从齐先枫期待的目光中已明显感到此次自己下去办点，不仅仅只是干好自己分管的宣传工作，而是还有一个严密监督这个有点狂妄，还想把天地都搞浑的这个并不被齐先枫看好的异类。就又问，“他现在把区委也不放在眼里，在大张旗鼓的推行他的改革措施，你们就没去干涉，只派我这个小宣传干事去暗地监视，一旦他察觉到了，他会放过你么？”

    齐先枫说：“正因为那家伙借改革之名，才不好对他如何下手，派你去那里，就是想要你暗地摸清他搞分田到户的真正意图，调查清楚了，我们才好对他下手。据我们了解，他现在分三个步骤进行，三个步骤就是他的三板斧，第一板斧就是分田土到户，实行联产承包。第二板斧就是退田还湖，退耕还林。过去我们向湖洲要粮，向荒山要粮所取得的成果他要彻底推翻。说是破坏了生态平衡，要恢复蠡山岛、洞庭湖的原生态。还要把范蠡、西施，还有明朝的阁老杨嗣昌这些古代亡魂又请回来，作为蠡山发展的品牌，把蠡山建设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生态旅游风景区，大力开发旅游资源，说蠡山在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资源。这些年因滥砍滥伐、滥围垦，已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损失巨大。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些年的损失尽快补回来，让老百姓从开发旅游资源上走出一条发家致富路，而不仅仅只靠发展粮食生产。第三板斧就是大力发展教育事业，从提高人们的素质入手，等等。狂妄得很呢，仿佛他一来就成了这里的救世主，而我们这些在蠡山岛奋斗了几十年的老革命统统他都看不顺眼了，不一棍子扫下去誓不罢休了。我向他说了，你那第一板斧我们首先就不会认可，后两板斧也还心存异议。是不是太不切合实际？这个丰收也只有半年粮的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恶水蠡山岛，通过我们这些年的艰苦奋斗，大力发展粮食生产，总算解决了吃饭问题，粮食基本上已过关，你怎么一来就说得一团漆黑，说我们向湖洲要粮，向荒山要粮是滥砍滥伐、滥围垦呢，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们不在目平湖围起那个巴山垸，增加了上万亩良田，不向荒山开垦了几千亩荒地，蠡山岛几万人的吃饭问题会这么顺利解决吗？现在他刚调来蠡山岛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要退田还湖，退耕还林，要恢复蠡山岛，甚至洞庭湖的原貌了。还要把那些已死去了几千年几百年的亡魂又请出来，要祭典他们的亡魂，为他们招魂呐喊，还要用他们的亡灵为开发蠡山岛的旅游资源再立新功。这不是白日说梦话么？现在都在轰轰烈烈开展农业学大寨，搞四个现代化了，谁还会有闲来你这里游山玩水？那不是又在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了？就算你恢复了蠡山岛原貌，恢复了洞庭湖湿地，把好不容易围起来的湖洲良田又毁了，开垦出来的荒山又栽上树木花草，粮食上不去了，农民又没米下锅了，你青山绿水中看不中吃，谁会饿着肚子来观赏你的风景？嗨！都是那小子多读了几天书想出来的歪点子呢。他当时提出这个方案时，我就拍了桌子，分田到户？又想让社员都搞单干？造成两极分化，又倒退到旧社会去，让广大社员群众又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问他，是谁叫他这么作的？中央是不是有后台，如果中央政治局有个总理或副总理在背后撑他的腰，我二话不说，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也没权力反对你。他说，中央没人，不但中央，省里、县里也没人表这个态，是我个人作的主。我说，你个人有什么权力要把田土分到户？还提出什么退田还湖，退耕还林，都退了，广大社员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国家的上交粮从哪儿着手？这不是瞎胡闹吗？我劝了他两个小时，要他现实点儿，一切还是照上面的方针政策走没错，不然你要犯大错误。他还振振有词，说只要解决了联产承包制，其它问题都好解决，我们不要束缚在过去那些条条框框上，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联产承包制是一条必由之路， 以后也必然会引起中央的重视，我们不如先走一步。他反倒做起了我的工作，我一听，不由得怒火直冒，用手向他挥了挥说，你走吧！我不想听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大道理。我已向你打了招呼，听不听由你。犯了错误是你个人负责的事，区里没人会对你负责。年轻人呀，你正是年富力强，有大好前途的时候呀，不要因为一时头脑发热摔了跟头，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他没听，一摔手走了。而且还像中了邪一般，回乡政府后，又是开动员会，又是丈量田土山林面积，要大张旗鼓大干一番了。我们多次派人去制止，他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仍然一意孤行。这次把你调到区里来，还安排你到阁老乡去蹲点，我们就是想你在那里把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调查清楚，再向县委左县长汇报。左县长也说了，绝不可任其所为，如果不听劝阻，县委再视情况酌情处理。只是此人还是左县长女儿的未婚夫，左县长还有点顾及到女儿左佳的情绪。但万一他做得过了火，左县长也会大义灭亲的。你要马上准备下去，也是你立功受奖的时候到了。左县长对你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章吉帮一听，正中下怀，他正想找个立功受奖的机会，让县委对他有一个好的印象呢。只是他没露声色，只说：“这个人我还只听说犟得很，自己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转。我还没跟他见过头一面，还不知道他的深浅。通过在那里办点，我会慢慢把他的情况调查清楚的。也不要操之过急，先让我慢慢同他接触，再见机行事。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向你汇报，同区委随时保持联系的。”

    齐先枫说：“区委已作了研究，已派区委宣传部长洪正清挂帅，到阁老乡一个叫王家坳的队上办点，那里是洪正清的点，你主要是协助他。洪正清这个人也是软硬不吃的角色，他对孟觉豪搞分田到户也还持怀疑态度。特别是听说孟觉豪与那里一个叫成小妹的妹子有些暧昧关系后，就更加反感了。听说王家坳那里已分田到户，搞得人心混乱了。你要先从那里打开一个缺口。”

    章吉帮说：“我现在已作好了下村的准备，我现在就走吧。”

    齐先枫说：“对！你赶快下去。还有一件事，我听人说孟觉豪刚一调到阁老乡，立即就把陈财旺调到阁老乡担任了农技员，还到处打听陈劣牛的下落，要把他寻回来。他寻他干什么？有什么意图，想利用他干什么勾当，另外他同那个成小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分田到户搞责任制后造成了哪些恶劣影响，你都要调查清楚，及时把情况向区委汇报上来。如果这些情况属实，我们会请示县委采取相应的措施，决不会姑息。你先去吧，我会随时同你保持联系的。”

    章吉帮在自己家里休息了两日，就带着行李径直往阁老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