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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   针缝相对

更新时间:2023-01-05 21:48:32 | 本章字数:5879

    首先点名的当然是彭二喜。齐先枫敲得桌子澎澎响,厉声问:“彭二喜,你身为一队之长,撮箕坳挖掉十多亩地擅自种绿豆、黄豆你装聋作哑,未必你就不知道?到底是谁作的主,谁出的主意,你要把这个人交出来,不然我就撒你的职。”

    彭二喜哼哼哈哈地说:“啊呀,啊呀。我这个队长难得当呢,不同意吧,眼看着田里只收得一把枯稻草了,收了这点东西作个屁用,牛都不吃。作柴禾烧,还煮不得一餐饭。就听了财……好,好,我没说。群众都造fan呢。说那块地糟ta了,年年都……”

    “放屁!”齐先枫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手指着彭二喜大骂,“我看你就是个作不得卵用的和事佬,当初选队长时,我看你人老实,做工夫舍得吃苦耐劳,是个好带头人。谁料你还是个随风倒,没原则性的角色。要你这个队长作个屁用。早就跟你讲了,我这里是公社的点,是要给全公社,给县上的领导来看的示范区,搞得好不好要影响全公社甚至全县。你们种的每一块田土面积,有多高的产量,公社都要掌握。你就随随便便爱种什么就种什么了,还有不有组织纪律性?”

    “那几年的产量不都是你自己定的,哪里真……”

    彭二喜一句话没说完,齐先枫又猛地一拍桌子:“越说越不像话了!我告诉你,我在你们这个队也蹲了好几年点了,除了一个陈劣牛无法无天,还从没人敢跟我对着干。今日这个事你好好跟我作出检查,把那个出歪点子的人跟我找出来,我放你一马。我再问你一句,是不是那个财旺出的主意?”

    彭二喜瞄了瞄坐在会场里的财旺,只使了个眼色,没敢说。

    “说呀!你还怕他是不是?”

    齐先枫正要径直走到财旺身边去。财旺豁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出主意的就是我。你想怎么样,你说吧。”

    齐先枫就嘿嘿一声冷笑:“你还理直气壮嘛,好角色。你农校毕业了,我知道没安排你搞农技员你心怀不满,想跟我唱对台戏是不是?嘿嘿!后生子,别这样猖狂呀。你爹你是知道的,对she会主义不满,无法无天,跑出去搞投ji倒把,至今还没归屋,你也想步他的后尘?撮箕坳那块地原来是你家的,你爹自从土改分到那块地后,一直不交集体入社,已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后来我们不得不采取了无产阶级zhuan政手段,狠狠打击了他的嚣张气焰,收回了土地,强迫他入了社。我们是本着人道主义出发,没跟他戴帽,仍然想团结他。毕竟是贫下中农嘛。可是他不但不思悔改,相反还逃之夭夭,跑到外面搞zi本主义去了。想对抗到底,继续与人民为di。矛盾是可以转化的,他再不回来,抓到以后,就可能不会像先前那样宽大处理了。你呢,我也把个信你,你还年轻,只有老老实实到队里参加农业生产,积极检举揭发你爹,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看你,才从学校回来几天,就……”

    “你不要说了,为这个事,彭队长凭什么要跟你作检讨?你搞瞎指挥,本来那块土水源没有解决,只适合种经济作物,而且经济作物产量也不低,比种黄花、苎麻、稻谷都要高,你为了图出政绩,给上面的领导看,一年一个新花样,把队里搞得越来越穷,群众当然要抵制你。今年你又把一块好端端的土改成田,又造成减产失收,这笔账该算到谁头上,你为何自己不好好想想,反倒还要追究责任。要说无法无天,这句话用到你头上才最适合。”

    财旺刚说完,下面立即传来哄堂大笑,有人还鼓起了掌。有几个后生还大叫;“说得好!说得好!”

    见下面已哄哄地闹起来,财旺还在喋喋不休,没讲一句中听的话。齐先枫气得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大声对外面喊:“吉帮!吉帮!你这阵到哪里去了?快进来看看。”

    章吉帮正同他妈在外面小声嘀咕着什么,听见喊,忙跑进来问:“齐书记,是什么事,闹得这么厉害?”

    齐先枫就严言厉声说:“我安排你到这里跟我一起办点,就办出这么个样来了?你看看,你看看,他们把我这个公社书记放在眼里没有?你发发言,讲讲看,撮箕坳那块地好容易改成了稻田,该不该让他们毁粮种绿豆、黄豆?”

    “当然不该呀,当时他们毁田种绿豆、黄豆我就警告过他们不要胡作非为,他们哪会听你的。有人还口口声声你一个农技员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你这位置是谁给你的?还不是沾了你妈的光。我妈听后,气得一夜没睡好觉。”

    正说着,李桂珍也一头冲了进来,大哭大闹:“齐书记!我什么事得罪了他们呢,说我跟你如何如何,说吉帮当了个农技员也是什么裙带关系。哟!吉帮,如果再有人说,你这农技员就别当了,让那个财旺去当。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哟,辛辛苦苦搞妇女工作,还被人说长道短。齐书记,你要为我作主呀。不然我这妇女主任也不当了。”

    财旺就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笑说:“死了张屠户,不吃连毛猪,你不当人还没死绝呢。你在这里逞什么能?齐先枫搞瞎指挥,不尊重客观规律,不但把撮箕坳的土gai成田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更为严重的是,为了学大寨向荒山湖洲要粮,还把蠡山本来青山绿水的山头全改成了田土,把目平湖那一块湿地绿洲也围成堤垸。使大片山头因水土流失都变成了光秃秃的癞子头,湖洲湿地也变成了年年遭洪水威胁的死水坑。你们只图创造了业绩,为自己的升迁打好了基础,几时想过为老百姓带来了多少好处?这笔账不找你们算,找谁算?”

    会场里立即又哄哄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狗re的,修那个目平湖全蠡山的村民搞了三个冬春,吃的粮食都筑得一段大堤了。老百姓拼死拼活在那里干,没一分钱报酬,害得现在都没脱离困境。堤垸修起三年倒了两次,老百姓哪个不叫苦连天。”

    “开垦荒山造田也没得到好处呀,蠡山本来到处古木参天,青山绿水,现在你看看,哪里不是光秃秃的?把山里的树砍得光光的造田,得不偿失,这笔账就是要找他们算。”

    “想造fan了?”一下就说到了齐先枫的痛处,齐先枫豁地站起来,用手对桌子上狠狠一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fan对农业学大寨,把我们向荒山要粮、向湖洲要粮说成是瞎指挥,不尊重自然规律,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财旺!我已经查明了,你就是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看你这几年农校是白读了。原来我还想把你调到公社来搞农技员,不是你爹影响了你,吉帮这农技员肯定是你干的。只怪你爹走资本主义道路死不悔改,就怪不得我们了。但我还是考虑到你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我们公社也很缺乏像你这样有专业知识的农技人员,我本还想考察你一段时间,等吉帮转为国家干部后,就把你提拔上来,今天我总算看清了,原来你还是这么个角色,专跟我在唱对台戏。不但自己唱,还鼓动一些群众闹事。把我们这几年农业学大寨的功绩说得一团漆黑,我看你们就是睁眼说瞎话,是fan党fan人民。就算开荒没打多少粮食,我们向湖洲要粮,目平湖围起来的那个一万多亩的巴山垸,每年要多收多少粮食,能养活多少人,能向国家多交多少贡献粮,这不是铁的事实么?你这混帐家伙,睁眼说瞎话,我要……我要狠狠整整你。是哪些人跟着闹了,自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既往不咎。不然,就要刘大昌来一趟。吉帮!你快去一趟公社,要刘大昌喊派出所王所长带几个民警来,这股歪风邪气不整一整怎么得了。”

    章吉帮像领了圣旨般,飞快地就去了。

    齐先枫又拍桌打椅一顿好骂,直骂得唾沫四飞,喉干舌苦。李桂珍见他有些声嘶力竭,昨晚到她那里又熬了夜,就心疼的跟他端来一杯茶,在他耳边悄悄说:“算了吧,还怕没机会整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财旺瞎起哄,你只要抓了财旺一个,杀只鸡给猴子看了,还怕那些人不心服口服。”

    齐先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朝下面的人群瞄了一眼,除了财旺一脸鄙夷,暗自在冷笑,其余的人果真都鸦雀无声了。只有少数几个还在窃窃私语,有人还拉了拉财旺说:“你又遇上对头了,这人不好惹呀,打击报复飞灵的,你要小心些。得罪了他,会有你受的。趁早去认个错吧。”

    财旺头一犟说:“认什么鬼错,我错在哪里?大不了把我揪到台上去批斗。这个场面我早经过了。我鬼都不怕,还会怕他。”

    齐先枫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不知是听了财旺的牢骚,还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以显示自己的威风,他又对正坐在角落里的陈先福招了招手,把陈先福喊到面前后,对他耳语了几句。陈先福抓了抓头皮说:“吉帮不是已到公社去喊刘大昌了?等下带派出所王所长来了再好好查查。”

    齐先枫有点急不可耐地说:“这里的jiejidouzheng还相当尖锐,切不可麻痹大意,这里要好好抓一抓了。特别是撮箕坳那块地,我们不能听之任之,这就是阶级斗争的反映。我们不能因他们改种了绿豆、黄豆,见那里作物长势好,就认为他们做对了,那是切不可等闲视之的。对于这个阵地,社会zhuyi不去占领,资本主义就必然会去占领。你要看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阶级斗争的复杂性。你这脑壳里那根阶级douzheng的玄也要紧一紧了。等下刘大昌带王所长来后,先抓几个,我就不信这股歪风邪气打不下去。”

    俩人正说着,章吉帮气喘吁吁赶来了,进门就在齐先枫耳边悄悄说:“齐书记,刘大昌上县里开会去了,王所长也去下面调查一个案子去了,所里就只有一个户籍民警值班。我看,这个事就等等……”

    “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好,好,这事等他们回来后再商量。谅他们也跑不了。把那几个讲fandou话,跟着财旺闹的人把名字记下来。先福,你也跟群众做做工作,撮箕坳那块土里的绿豆、黄豆藤马上全部扯了,翻耕后马上插上晚稻。谁fan对唱fan调,先抓起来,公社再召开一次声势浩大的pidou会。好,我就只讲这么多了。吉帮、先福,你们有什么意见、看法,就在这里向群众讲一讲吧。”

    先福就推脱说;“还是让吉帮讲吧,吉帮也是公社派到这里来蹲点的干部呀。”接着又为难地说,“唉呀,要把那块绿豆、黄豆耕了又要插晚稻?我的天,我说了只怕背心都会被人戳烂。我说不得,说不得。”

    齐先枫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对章吉帮说:“吉帮,你先说说。有公社党委支持你,你只管大胆干。”

    章吉帮也不推辞,就忙以一个公社干部的身份走上前台,像一个正二八经的大首长般,对大家招了招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蠡山公社党委齐书记委托我向同志们问好,我作为一个公社蹲点干部,到这里来蹲点也有几年时间了。我们齐书记不辞辛劳,千辛万苦,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这里……”

    “好好,那些多余的话你就少说些。”章吉帮正要大肆发挥他的演讲才能,顺便想把齐先枫吹捧一翻,还只刚开了个头,齐先枫就不耐烦了,挥挥手说,“现在只讲阶级douzheng,讲以粮为纲,这才是正题,别把话讲散了。你只问问他们,撮箕坳那块地里的绿豆、黄豆马上扯掉,全部插上晚稻有不有意见,思想通不通。其余都不要讲了。不通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章吉帮这才扯上正题,先讲了一番抓阶级斗争的重要性、迫切性,抓粮食生产是当前农业生产的重中之重。虽然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一会儿说阶级斗争是纲,一会儿又说要以粮为纲,纲举目张。但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撮箕坳那块绿豆黄豆地。就敲着桌子斩钉截铁地说:“一块齐书记带领大家好容易改天换地改出来的良田,偏要种上绿豆黄豆,这不是简单地种什么的问题,一块地种什么,首先我们要放在阶级斗争这个高度来分析。这不是很明显么,那块地改出来是干什么的,是要种粮食的嘛,你偏要种绿豆、黄豆,你的出发点,你的目的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一小撮人存心想破坏农业学大寨,想复辟资本主义,想让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我们贫下中农坚决不会答应。为了坚定地走社会zhuyi道路,我们一定要带头把那块ziben主义的毒草拔掉,插上社会zhuyi的晚稻。同志们答不答应?同不同意?”

    会场上鸦雀无声,除了李桂珍高喊了一声答应,其他人都拉长了脸,面带愠色。有一群坐在角落里的还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队长彭二喜被几个人推了几掌,挡不住一些人的喝骂,只好战战兢兢站起来说:“我说两句好不好?那块绿豆、黄豆还是财旺到农校特地搞来的良种呢,大家费尽了心力,不说施肥、除草,就是走在路上看一眼都乐得笑开了花,说蠡施村历史上还没看到过长得这么好的绿豆、黄豆呢,你看结的那个豆荚沉甸甸,只只饱满得像花生米般粗壮。眼看还等一个来月就要收获了。大家算了一下,这块地的绿豆、黄豆少说每亩也能收个三五百斤。一亩三五百,十亩就是三五千斤了。那里也是十多亩呀,扯掉实在太可惜了,家家户户听了谁不心疼得直掉眼泪。齐书记、吉帮呀,你们就行行好吧,看在我们都已花了心血的份上,让我们社员收了这一季,明年我们再插早稻行不行?”

    彭二喜说完小心奕奕瞄了瞄正坐在一边吞云吐雾吸烟的齐先枫,齐先枫并没把他看在眼里,只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吐出一口浓烟,对章吉帮使了使眼色,把头扭到了一边。

    章吉帮懂他那意思,就又敲着桌子说:“都别讲多话了,舍不得金弹子,又怎能打得到金凤凰。别看那块绿豆、黄豆长势好就舍不得耕掉了,这是一股歪风邪气,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后煸阴风点鬼火蓄意要搞破坏种下的,还造谣说是什么良种,明明是想把你们往ziben主义邪路上引,把人心搞乱嘛,他们的目的是永远达不到的。我现在还强调一句,齐书记讲了要耕就一定要耕,没什么客气可讲,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齐书记是代表党组织领导我们走社会zhuyi道路,狠抓阶级douzheng,抓以粮为纲,他要耕掉绿豆、黄豆插晚稻就是革命行动,你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还讲什么呢,马上行动吧。彭队长,你马上带几个社员带上犁耙工具,把那些绿豆、黄豆全部耕了。”

    “真要耕?发了癫呢,长得好好的,就不能让我们收了这一季?”

    “别信他们的鬼话,谁要耕,老子就躺在那块地里。”

    “re他奶的,又搞瞎指挥了。耕了你们国家干部横直有吃有喝,国家养着你们。我们呢,又丢了一季收成,喝西北风去?不耕!谁要耕谁是小妈养的。”

    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还义愤填膺,骂这骂那。齐先枫再也坐不住了,就丢下一句狠话:“看谁再唱fan调,我还没看到有一个狠角色敢跟我较过劲呢。吉帮,你同先福同志商量一下,看是他们自己动手,还是要公社派人来。抓紧把那块地耕了。晚稻马上要插了,耽误不得呀。县里左县长说近几天要到我们点上看看了。”

    说完就气冲冲走了。

    章吉帮接着就大声说:“还说什么呢,都别说了,还是照齐书记说的办,赶快把那块绿豆黄豆地耕了,抓紧把晚稻插下去。彭队长,你安排几个社员带上犁耙工具赶快去吧。”

    彭二喜闷着头不情愿地说;“安排谁去呢?都不愿干,我总不能拿着刀押着他们去干呀。要安排你去安排吧。”

    章吉帮就大声喊陈先福:“先福同志,他们不愿干,你去调一台拖拉机来,一切费用归公社报销。”

    “唉!要喊拖拉机,你也可以去喊嘛,要我去干什么。我还有事呢。”说着,陈先福也悄悄从会场溜走了。

    “你也是想使矮子打大锣,鬼日的,一个个都像精怪了。”章吉帮看看喊不动人,只好自己去喊拖拉机了。

    会场里,立时就像炸翻了锅,有吵的,有骂的,有的还伤心伤意流出了眼泪。有两个不怕场火的后生还拍了胸部:“他们要耕可以,先让他们从老子身上耕过去。日他娘,老子也不要这条命了。”

    就真跑到那块地里,赤条条躺了下来。

    只有财旺没有作声,悄悄溜出了会场,他要连夜赶到县里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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