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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还是这片天这块地

更新时间:2022-12-31 07:41:36 | 本章字数:4825

    72   还是这片天这块地

    陈劣牛又去哪里了?鬼才晓得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劣牛突然从蠡山岛消失,就像地上少了一只蚂蚁子,当然引不起什么轰动。但在蠡施村这个地方,突然少了一个做工夫的劳力,尽管他只是个半劳力,还是个残疾,也会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一个大队、生产队要闹得沸沸扬扬。说东道西的都有。说得有眉有眼的当然是他这次一定没去干什么好事儿,到外面打流搞投机倒把去了。陈劣牛这人生来就性子劣,谁不知道,他以前就不愿交地入社,还偷偷跑到城里找副业,一干就是多年。批斗过无数次,还判刑坐过牢。这才回来几天?又偷偷跑得不见了踪影。

    对于陈劣牛,队里的人除了认为他是个怪异的人物,喜欢出点怪招,不循规蹈矩、不规规矩矩做人以外,还能有什么感觉?他究竟到哪里去了?队长彭二喜来他家上过二十多次门,问秀娥劣牛又到哪里去找副业了?秀娥也学会装疯卖傻,一问三不知了。彭二喜把了信,资本主义再搞不得了,他已有前车之鉴,批斗劳改过,还打断了一条手臂,再搞就会打断两条腿的。

    秀娥一听,就哭丧着脸说:“我哪知道呢?前几天他突然就过了阴,到范财神那里去走了一趟。还差点被那里的人当妖孽杀了。这个老糊涂呀,我们一家都被他害苦了呢。彭队长,你们做做好事,帮我把他找回来。财旺又没在家,我一个女人,上有九十多岁的老娘,下有财旺也要侍候,怎么得了?”说着说着就嚎陶大哭。

    彭二喜见问不结果,也懒得管了,只把手一挥说:“你们家现在是困难户了,先前劣牛每天还能捞六分工,好歹一年还能分个几百斤粮食,现在这六分工都捞不回来了,我看你们只能去喝西北风去了。劣牛不回来,财旺就要作一个劳力数,我们队里可不能有吃空饭的。现在是多劳多得嘛。”说完,就大骂了一顿劣牛,不但害了自己家里的人,还害得他这个当队长的也跟着挨骂,公社书记齐先枫就在会上几次点了他的名。日他奶奶的,乌龟背时,壳也背时呢。就一路咕咕咙咙回去了。

    大队支部书记陈先福虽然没骂,但那脸色也很难看,秀娥按辈份他应喊婶子,进了几次门,见秀娥对他爱理不理后,也没大没小,以后进门就像喊同辈人一般,喊:“喂!你那当家的呢?还回不回?给个信,不然大队就要派民兵去抓了。”

    秀娥就没好气地问:“你这是跟谁说话?没大没小。他回不回关我屁事,你们有狠就去抓嘛。别来烦我。”

    陈先福碰了几次壁后,也懒得再多问,每次齐先枫问,有不有陈劣牛的消息?陈先福总是说,他只怕已死在外面了,就当他死了吧。齐先枫就敲着桌子骂:“什么屁话!死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一句只怕死了就不了了之?问题没这么简单。这个人流毒很深,以前的问题还没跟他算清,他又故伎重演,我看他是想顽固到底了。你马上要派民兵去把他抓回来,抓回来后还要召开大会批斗,肃清流毒。都像他那样把集体不当回事,我们公社的革命生产如何抓得起来。他再顽抗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但各种办法使尽了,就是不见陈劣牛的踪影。不管你批斗也罢,死路一条也罢,好几年过去了,陈劣牛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再没人见过他的踪影。有好事者曾在过年过节时,悄悄躲在陈劣牛家屋后作过侦察,想在他突然在家里出现时,来个突然袭击,捉个现行。因为都猜测,劣牛劣虽劣,但家庭观念极重,还是个孝子,年节总是要回来看看的,他的娘还活在世呢。以前他跑出去收废品、扫厕所,过年过节总要在夜晚偷偷跑回来,回来还带来大包小裹。那年他带回来半头猪,还有意挂在自己屋檐下,向队里的人炫耀,这是他在外面找副业带回来的礼品,你们在队里出集体工每年才分两斤肉票计划呢。当然,他也没一家人享受,后来还家家户户送了肉,送了鱼,让全队的人都过了一个好年。这次劣牛又跑得不见了踪影,虽然齐先枫气得暴跳如雷,还要章吉帮带人到外面去抓,但队里的人却幸灾乐祸,还互相议论,为陈劣牛暗地打气。希望他这次索性跑得远远的,跑到九洲外国去。让他们连毛也捞不到一根。

    那些好事者过年过节时虽然悄悄躲在他家屋后观察了,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家里只有财旺回来了,也像他爹一样,带回来乡里人少见的各种各样的过年物质。他那将近一百岁的老娘和妻子秀娥并未因劣牛没回家发愁忧伤,相反,一家人还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偶尔只有他娘叹息几声,说劣牛在家就更热闹了。每听到说爹,财旺就大声呵责,以后不要说爹了,他也苦呢,他哪不想回。就让他又像那年到范蠡那里去了一样,让他去尽个兴。

    哦!原来他还是又去了范财神那里,人们终于恍然大悟。陈劣牛又在玩穿越了,他又去了越国呢。难怪一去好多年,连个影子也没见到过。

    但也有人说,这是痴人说梦话,哪会有这等事,这是不可能的。能穿越,那还不都去穿越了,谁还会拼死拼活去挣那几个工分。有人去问过伍长,伍长也神神秘秘地说,劣牛现在功夫已十分了得,范蠡那里他就像走灶脚一样,爱去就去,爱来就来。随便得很,谁管得他了?这次一定是被范蠡、西施留住了。他们要带他去游五湖,游七十二峰。他跟范蠡学经商学得入了迷,哪还会想回来。他在那里赚到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黄金,整日从他手里过,他还有不看花眼的,怎还舍得回来。

    蠡山公社因此也为劣牛去搞穿越了闹得沸沸扬扬,公社书记齐先枫对陈劣牛的批判内容也悄然起了变化,在大骂陈劣牛走资本主义道路贼心不改自然已没有了杀伤力,是老生常谈,没人爱听了。齐先枫换过的话题是,陈劣牛这个老顽固,看看在自己家门口搞资本主义已行不通了,就寻到范蠡那里去搞资本主义了。在蠡山公社如火如荼大批资本主义、批孔老二之际,陈劣牛又明目张胆变着花样搞穿越,把资本主义搞到二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去了。还极力祟拜封资修的代表人物范蠡,陈劣牛就是孔老二、范蠡的忠实走狗,不但要狠狠批判,还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尽管陈劣牛已跑得无影无踪,没有活靶子了,但公社、大队、生产队每次开批判会,陈劣牛的名字总要与孔老二、范蠡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大字报、批判会上。

    批判来批判去,除了队里的工分越来越不值钱,使人更加人心涣散,嘴里故作姿态,咬牙切齿批,转个背就又暗暗称赞陈劣牛,崇拜他有胆有识,是个角色。只可惜他们没有那个通天本事,还能穿越两千多年到春秋战国去向范蠡拜师学艺,去过了一把赚大钱的瘾。有人因此就也把范蠡、陈劣牛奉若神明,顶礼膜拜,这是后话,暂仅不伦。

    且说这一年,蠡山公社自从揪出了“四人帮”之后,也像全国各地一样,在暗暗发生一些变化。比方说,那些原来不敢涉及的荒坪隙地农民可以见缝插针种些作物没人敢干涉,把这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农闲活儿少了也可以请几天假去外面找几天副业,只要按时交产给队里记工分,也没人无端指责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有胆大的,甚至还可以承包集体的水塘养鱼,猪栏里养的肉猪也可以自己宰杀卖钱了。自留地里也可以把自家粪缸里的大粪浇泼小菜,而没人会干涉要你交集体记工分了。自留地里的农作物也就疯似的长。自留地里的作物在疯似的长,人们的心里这时也痒痒的,慢慢也有了一些不安份的念头,假如把集体的地也分一些到自己家里,也像侍弄自留地一样精心管理,栏里再多喂几头大肥猪,弄完地里的活,再出去搞几天副业,挣几个活钱,那日子还不会像自留地里泼了大粪的小菜般发疯似的长。

    据有见到过陈劣牛的人说,已失踪多年的陈劣牛有日傍晚终于偷偷溜回来了,还到撮箕坳那三亩多地里足足待了一个多钟头。他在那里瞄什么呢?难道是痴心妄想还想收回那三亩多地?那怎么可能呢?还想分回来,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地主富农早已死心了,想搞单干的虽也蠢蠢欲动,但只能像搞地下活动的间谍般暗地里在窥测、盼星星盼月亮。有人虽然放出了一些言论,说终有一日黑岩头的巴尔岩也会要翻翻身的,不信这地不会分下来。这言论终于就传到齐先枫耳朵里,齐先枫拍桌打椅好一顿喝骂,还说要抓几个造谣分子揪出来开批斗会。集体经济还要巩固发展呢,谁还想分田到户搞单干,那是想变天搞复辟,想翻变天账,人头落地呢。

    齐先枫说,他的点还是定在蠡施村,还是住在李桂珍家不变。他已经十多年在这个队蹲点没转个地方了,撮箕坳曾是陈劣牛的那三亩二分地在他蹲点的这些年也翻天覆地,大变了模样,也同其它几块地合并在一起成了一块足有十多亩的大块地。这块地是上好的坳土,自从乡道修通后,这块地又正好在大路边,上级是常有人来他点上看生产的,他把这块地早树为了全公社的样板土。每年他总要在这块土里搞点出类拔萃的新名堂。比方说,粮食已够吃,不吃杂粮了,红薯不准栽种了,要大力发展经济作物。齐先枫从外地参观回来后,要社员把已长得蓬蓬勃勃的红薯藤扯了,栽黄花菜。扯掉红薯藤,就立即把不知从哪里调来的一车黄花蔸要社员赶夜工栽上了。只过了两年,正当黄花蔸又长得蓬蓬勃勃时,齐先枫又一声号召,现在苎麻价好,每斤从二三元涨到七八元还缺货呢,快把黄花蔸挖了,栽苎麻吧。就又花高价调来两车苎麻蔸,要社员赶快挖掉黄花蔸立即栽上苎麻。谁料栽上苎麻刚两年,苎麻才长得一片青绿,麻价突然又跌入谷底,一斤还卖不到两元钱了。齐先枫又说,苎麻不要了,干脆把土改成田种稻谷吧。稻谷好,既能为国家多交爱国粮,又能让社员多分口粮。粮食永远是战备物质,以粮为纲,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千好万好,还是种粮食好。干脆把苎麻挖了,土改成田,种稻谷吧。

    一声令下,社员只好照他的办。虽然怨气冲天,也无可奈何。土改成田后,岂料上面水库里的水无法放进田里。又动员群众打几个泥滚,流几身黑汗,好不容易把水放进了田。因是土改田,田里装不住水,禾苗大半最后还是成了一堆连牛都不吃的枯草。社员为了挽回经济损失,只好补种了绿豆、黄豆。

    当绿豆、黄豆正长得郁郁葱葱,丰收在望时。齐先枫那一日因上级要来人检查他的样板田,也心急火燎来到蠡施村,见栽上的禾苗不见了踪影,里面全种上了绿豆、黄豆,大发雷霆,当晚就召开了社员大会。质问谁是始作俑者,竟然敢对抗上级指示,擅自毁粮种绿豆、黄豆了?人们知道闯了大祸,太岁头上动了土,把公社书记齐先枫的样板田种了其它作物,都只暗暗捏了一把汗,把眼光一齐投向了正从农校毕业回来,也坐在会议室的财旺身上。

    财旺从农校毕业回来,按上面的政策本应安排到公社担任农技员,因他爹不服从队里安排,一贯搞资本主义,现在又出去多年,不见踪影。公社早已把他列入了投机倒把分子、坏分子之列,只等把他抓回来,就采取专政措施。他的儿子财旺又怎能安排搞公社的农技员?齐先枫早已把这个名额安排给了章吉帮。财旺暂时只能在队里当普通社员,老老实实参加农业生产。毁粮种绿豆、黄豆是他根据分析了当地的土壤、气候、及水源情况后,他向生产队提出的建议,并说农校已从外地调进来一批绿豆、黄豆良种,很适合这里种植,并能获得高产,比种稻谷要强好几倍。生产队长彭二喜听后,就大声叫好。说,既然种稻谷缺乏水源,旱涝难以保收,何苦一定要种稻谷?再说稻谷眼看就要绝收,不如早些把绿豆、黄豆种下去。就对大家说,齐先枫已上县里开会去了,趁他没在点上,大家就搞两个夜工,把已绝收的稻谷早些毁了,马上种上绿豆、黄豆。齐先枫来找麻纱,由他来担责任。说声干,就一齐动手,只半夜的工夫,就将田翻耕种上了绿豆、黄豆。

    恰好那些日子齐先枫又外去参观、学习,有一个多月没来点上,等到他来点上时,绿豆、黄豆已长得密不透风,长势喜人,还开花结夹了。社员们见了,都喜得连连说,想不到这十多亩绿豆、黄豆比先前栽的黄花、栽的苎麻,种的稻谷都还好呢,眼看就是一个大收成了。早知道种这个作物好,先前何必做些吃亏不讨好的事。财旺说,这种养没什么诀窍,讲究的是一个因地制宜,良种良法。那些瞎指挥为何收不到好的效果,就是因为违背了自然规律,还有不失败的?尽管这样,群众难免还是提心吊胆,齐先枫来了怎么办?财旺只呵呵笑说,来了还会吃了你?这十多亩地他年年在这里折腾,一年一个新花样,除了赚了亏吃,收获了什么?他来了好,来了我把这个跟他搞的作个对比,事实胜于雄辩,看他的产了多少,我的能产多少。万一他要追究,我也不怕,坐牢我去坐。

    齐先枫果然气势汹汹来了,还把生产暂时先压一压,都坐下来在点上开了三天三夜群众会,不查出那个为首的始作俑者他不回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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