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大会进行时

    钟力农把章吉帮拉进会场，在前排一个位子上他要一个信用社干部让了座，要章吉帮坐下后，还向孟觉豪作了介绍；“这是区里派来我们这里蹲点、协助乡政府工作的章干事。刚才踩单车赶来的，为赶来参加这个大会，一身还搞得汗巴水流了。”

    孟觉豪就伸出一只手，握住章吉帮的手使劲摇了摇说：“欢迎！欢迎！我们这里改革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正忙不过来，区里在这个关健时候派人来支持，真感激不尽了。我们对农村搞责任制还缺乏经验，正希望上级派人来加强领导呢。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希望你们多多指导，你同洪部长来得正是时候啊。”

    章吉帮就谦虚地说：“过奖了，过奖了。我一个小兵，能帮你多少，只能尽力而为。主要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一切照上面的指示精神办，只要不走偏了方向，区委都会支持的。至于你们这个责任承包嘛，把田土分到户，这个……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好，好，我也不多说了，你们还是照常开会吧。我坐在这里听听。等下让洪部长为你们作作指示吧。”

    章吉帮本想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使他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作得太张狂，适可而止，省得以后不好收场。不说明一下，他这个区里派来的干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画龙点睛般点了一下。但孟觉豪听后，像针剌了一下一般，听出了章吉帮的炫外之音，突然就脸一沉，把头扭到了一边，又急步走到会场中间，对大家扬了扬手说：“不要怕，大家可畅所欲言，把心里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今天都可说出来，不要有顾虑。等下区领导还要跟我们作指示。”

    话刚落音，下面又哄哄地闹起来。

    “是要说呀，现在还不说还等到何时，孟书记在支持我们，就更应该说了。早就想说了，已等了几十年了。”

    接着就一个个跳上台来，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个比一个嗓门大，都列举了分田到户的优越性，还高喊着孟书记呀，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呀。孟觉豪忙示意，这个喊不得，大救星是毛主席呢，我算什么。现在作主搞了分田到户，以后还不知坐不坐牢，这个就千万别喊了。下面的人就哄哄着大喊，要坐牢，我们也陪你去坐，全乡的老百姓都陪你去坐，看有不有这么大的监狱。孟觉豪听着听着，两眼含着泪花，他已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感动了。他知道，多少年来，农民为等这一天，简直望眼欲穿，平时他们只能暗暗把心里话藏在心底，只在心里说，这些土地如果早分到了他们的名下，又何至于要走这么多弯路，说不定今非昔比了。只是他们有这个愿望，不敢明说，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那个陈劣牛为了土改分到的那三亩多地，犟着不肯入社，遭受了种种非人的磨难，最后还是把土地入了社，现在土地又要分到户了，这条犟牛子现在知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呢？知道了他会不会回来呢？大家议论来，议论去，一致的结论是，他肯定会回来的。孟觉豪就觉得自己是顺应了农民的意愿，知道土地从来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解放前，土地大多集中在少数地主富农手里，农民因缺少这些资源，只能受人盘剥、压迫，好容易盼到解放，分到了土地，却又因这么多年搞大呼隆，使他们的积极性受到压抑，不能充分调动起来，生产力的发展也因此受到限制。现在四人帮垮台了，该拨乱反正了，阁老乡率先走包产到户这一步正是时候，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自己带领群众走出这一步并没有错，只不过是快走一步走到别人前面而已。这也是顺应潮流，顺潮流而动呀。

    孟觉豪就盯住章吉帮说：“你大约知道有个叫陈劣牛的老农民吗？就是财旺他爹，自解放土改以来，就因为要守住蠡施村撮箕坳那三亩多地，他受过多少冤屈和打击，最后弄得身败名裂，至今还不敢回家。我们应该给他正正名了。”

    章吉帮惊异地睁着双眼望着孟觉豪说：“怎不认得呢？不光我认得，全蠡山岛，不，连全县人都知道蠡山岛出了个出了名不肯入社的犟老壳陈劣牛。名声不太好呀，偷偷摸摸跑出去这么多年，搞投机倒把嘛。你也认得他？还给他正什么名呢？这种人肯定不是个好典型，不管是在何种时候，他都一直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唱反调。你是多久认得他的？”

    孟觉豪说：“我多年前就到过你们蠡施村，那时我还只十多岁，是同我爹一道去的，还到陈劣牛家吃过一餐饭。那时候正搞大食堂，食堂里穷得没米下锅，还是借的陈劣牛家的米。据说一共借了好几次，借的米从没还过。陈劣牛这人很大气，不还就不还吧，就算我给食堂里作了贡献。你看你看，那时候正是搞浮夸风成风，齐先枫向我爹夸下海口，说亩产达到了万斤粮，到处都在搞大跃进，结果搞得食堂里没米下锅。我从那时候起，就对搞大呼隆，浮夸风，深恶痛绝，觉得农村如不进行彻底改革，分田到户推行责任制，只会让农民陷入泥沼越陷越深，永远也难脱掉穷困帽。我爹那次去蠡山考察，我也跟着去了。我对陈劣牛这个人是有不同看法的，解放前他就同我爹一起，与张家二兄弟作过斗争，解放后，因强行要他入社把土地交给集体有抵触情绪，受到冲击。但这人有不屈不挠的精神，他现在如果能回来，我们还是要欢迎他的。”

    章吉帮这才猛然醒悟：“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虎子。原来你大学毕业后，安排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后又提拔当了组织部副部长。来阁老乡工作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是吗？”

    “哈哈！你算猜对了。我对蠡山的山山水水都有很深的感情，这里有得天独厚的山水资源，人杰地灵，人文景观极为丰富。不说别的，就说蠡山岛北端那个范蠡庙，就传颂着越大夫范蠡与西施的故事。后又有范蠡庙众多僧人、尼姑抗日护庙爱岛的故事。蠡山的南端，也就是我们现在正推行分田到户搞承包责任制的这个地方阁老乡，也有明朝的阁老杨嗣昌的英雄故事在流传，还有杨嗣昌的遗骨就埋葬在渔村。这个杨阁老的故事你大约也听到过吧？”

    章吉帮就哈哈一笑：“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还提那个事干什么。封建王朝，争权夺利，还不是为了维护他们那个朝代的封建统治，不得不对农民作出一些让步，最后他虽然也死得惨，但也不见得是为了农民的利益吧。”

    “他们那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孟觉豪反驳说，“为了使受到饥荒的灾民能免糟粮，他儿子挖空心思去打动皇上，最后终于达到目的，也算是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他是封建王朝的官员尚且还能为老百姓分担忧愁，而我们共产党的官员有些人还做不到这一点呢，处处只为自己升官发财着想，几时又真正想过如何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就是办了一点，也是为了应付上级。为了使农民早日脱贫，走上富裕道路，如果谁想在改革上下点功夫，立即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认为你这也是资本主义，那也是复辟想走回头路。弄得你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只能像做小媳妇一样，处处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就说现在我们正在推行搞的承包责任制吧，这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党中央也在提出搞四个现代化，邓小平同志南巡之后，还在沿海蛇口那个地方在搞试验区，为深入改革在那里为全国作出了一个样板。说明中央也在行动了，这是个大方向，以后全国都要走这条路的。我们现在推行联产责任制，分了一点田土山林下去了，一些人见了就像来了洪水猛兽般，惊慌失措，好像这就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在走邪门歪道了，就惶惶不可终日，想方设法要置你于死地而后快。只有抱残守缺走他们的老路，才觉得是稳稳当当的社会主义。依我看，这些人的头脑比花岗岩还顽固，这种人非要你在他们背后猛推一掌，才肯前进一步的。他们现在已不是动力，而是成为了阻力。”

    见孟觉豪越说越尖锐，章吉帮听得感到很别扭，他不想听下去，想打断他的话，偏孟觉豪把眼死死盯上了他，还希望他在责任制这个问题上也发表一点自己的观点。章吉帮只嘿嘿笑了两声，说：“要我说呀，我也只能照区里齐区长对我们的要求，也是对你们阁老乡的要求说几点。说什么呢？我也有些为难，正如现在有的地方流行的一种说法，官场上有些事叫做说得做不得，做得说不得。你要我说呀，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怕有的地方会要剌痛一些人的神经。”

    孟觉豪说：“我们不是一味只想听好的，伤神经的听一点也无妨。正好在这次大会上让群众来评判评判。你就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章吉帮正左右为难，是说还是不说，正犹豫不决时，人群中突然站起来一个彪形大汉，章吉帮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那人正是洪正清。只见他喝了一口白开水，清了清嗓子说：“我来说两句吧。”

    就滔滔不绝，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说得全场顿时就鸦雀无声了。为章吉帮也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