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洪峰逼近时

    孟觉豪赶到巴山垸大堤上时，大堤上正闹哄哄有一队劳力忙着挑土加固大堤。大堤上插着一排挂着电灯泡作临时电杆用的竹子，灯光照得如同白昼。紧挨着黑岩头的一个闸子边，也围着一堆人在忙忙碌碌。一个黑脸汉子正扯开嗓门在大喊：“这个时候了，还犹犹豫豫瞄着干什么？下去吧！如果受不了，就上来换人。怕死么？有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能眼睁睁让你在闸子里淹死？战争那个年月，我们在朝鲜战场上天天都遇到枪林弹雨，随时都有付出生命的危险，不也要冒死向前冲。就是死了几个人，也没当回事，后面的人照样要跟着上。那个危急关头还能患得患失，哪还管得了自己的生命，一心只想把敌人消灭，赶快占领阵地。你们看，这里一个闸子漏水了，底下出现了一个小水桶般大的洞眼，如不及时堵上，水眼子会越来越大，将危及整个大堤。就这么一个事故，你们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敢下水去堵。我不会游水，不然我早下去了。来吧，谁会下水，赶快下呀！还站着干什么？快下呀！”

    孟觉豪过细一看，原来是洪正清正在闸子边指手画脚在指挥。只见他顿脚舞手，声嘶力竭，就像在战场上指挥战士在冲锋陷阵，只可惜这个战场上的响应者寥寥无几。有几个后生麻着胆子被喊下了水，但只在水里像泥鳅似的钻了几下就忙不迭爬了上来，嘴里连喊：“搞不得，搞不得，会死人呢。受不住了，下面的水浸得骨头疼，谁受得了。”

    另几个轮换着下去后，没几下也上来了，同样也大喊受不了。在底下也摸到了那个漏眼，刚一堵上，就又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冲开了。人只能到下面搞一两个回合，就须忙不迭爬上来，抢过酒瓶猛喝几口烧酒，还要在闸子边燃起的一堆大火旁把身子烤一阵，才能缓过气来。

    洪正清望着闸子底下从漏眼里翻滚上来的一团团浑浊的河水，急得顿起了脚：“这怎么得了？下去了这么多人，漏眼还是没堵上，再这样下去，漏眼会越来越大，不赶快堵住，这个垸子就很可能要毁在这个漏眼上了。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堵不住一个漏眼，黄继光连枪眼都敢用胸膛去堵呢，你们连个水眼子都怕？谁会水敢去堵上的赶快站出来。”

    见没人应声，洪正清又骂：“全是熊包！你们都是从各个村挑选出来，在水里都有几手功夫的嘛，怎么到关健的时候都不敢站出来了？是共产党员的都站出来。”

    有几个人陆陆续续站出来了，但大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几个青年后生虽然看上去都劲板板的，说到下水，却又当了缩头乌龟，这时都默不作声了。洪正清就走到他们面前一个一个问；“你下不下得水？”

    后生哥都诉起了苦，平常别说到大江大河里去玩水，就是村里的小水塘也去得少呢。这么大的洪水，又是夜晚，水下还寒气逼人，看一眼都心惊胆颤，万一这一百多斤塞进那个漏眼了，谁来报销，家里的妻儿老小谁帮你养？

    洪正清虽然也知道农民苦，要作田养家，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才混了个肚儿圆。当真闹出了人命，谁帮他们养一家老小？虽说集体也会有照顾，但谁会指望得那么一点儿才够塞牙缝的补贴？还不一定能看到现钱，最多每年补点工分、口粮。工分又值几个钱？就只好又顿脚舞手骂：“来了都作不得卵用，要你们来干什么？都回家跟你堂客带崽去！换一个下得水的来。”

    “都深更半夜了，这时候到哪里去找人？早知道是这号场火，我们也不会来了。”有人咕咕咙咙抱怨。

    “不来，你就躲得脱？保堤如保命，防汛抢险，人人有责，你能眼睁睁让这垸子被洪水冲垮？让全垸的老百姓又遭灭顶之灾？你有几条小命？怕你有十条也赔不起。赶快回去几个，找不到人，把你们村的支部书记，村主任也替我喊来。到时我逼他们一个个下去堵漏眼，堵不住，我拿他们是问。”

    有几个果真转身就跑，刚跑了一段路，突然从黑影里钻出个人来，急冲冲边跑边脱衣，跑到闸子边，一个倒栽葱就汆入了水中，。水面上只看见一圈浪花，不见了那人的影子。

    洪正清一下就惊呆了，几个想回去喊人的也连忙站住，全神贯注一齐瞄着水里。

    只一阵，水里立刻钻出一颗头来，扑地一声，猛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水，用手抹抹头上的水，大喊：“漏眼我找到了，赶快丢几草袋卵石泥巴下来，我再下去试试。水眼子太大，不用几袋砂卵石泥巴难得堵住。”

    立刻有人丢下了几草袋砂卵石、泥巴到水里。洪正清不知水里到底是何许人，忙用手电照了照，不看则罢，一看，不禁大声惊叫起来：“哦！原来还是你呀？觉豪！你是什么时候赶来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齐区长打来几次电话问你，今天如果没赶来，他就要兴师问罪了。我还在电话里跟他争辩了几句，说人家回乡政府一趟，有些事还要交待嘛，如何去不得？是我批的假，有什么问题找我。只差没同他吵架了。幸好你赶来了，来得正是关健时候啊，不然这漏眼我还不知想什么办法才堵得上呢。万一堵不上，那就要坏大事了。”

    “别多说了，还是赶快堵漏眼吧。不能再拖了。”说完，孟觉豪又汆入水中，在水里摸摸索索了一阵，才又从水里钻出来，大声说：“堵上了！堵上了！再不堵就麻烦了，那个漏眼会越冲越大，再大一点就更加难堵上了。只是还有两个小眼没堵上。”

    说完急忙爬上岸来，捡起地上一件干衣，在身上抹了抹说：“在岸上不觉得，还嫌天热，一下到水里，就冷得浸骨头了，这阵我还冷得直打颤呢。”

    “快喝几口烧酒驱驱寒，到火堆边去烤烤。”洪正清就递给他一瓶酒，又拉他到了火堆边，对火里丢了一捆稻草，说：“觉豪，想不到你在水里还有这手功夫。”

    孟觉豪说：“这都是我从小练出来的，从小我就在河边长大，还刚刚会走路，我爹就带我到河里玩水了。长大后，也常到大江大河里去游泳，水里的功夫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小时，别人还都喊我作水猴子呢。”

    “你这水猴子总算在关健时刻发挥了作用，今晚如不是你来，这里就很危险了。”洪正清那张黑脸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见堵住了漏眼，工地上紧张的气氛一下就活跃了。围着火堆的那几个后生又有说有笑，一边烧火，一边还把孟觉豪往火堆边推，说：“孟书记，你可是我们农民的宝贝呀，责任制搭帮你，这次堵漏眼又是你临危不惧，迅速将漏眼堵上，你处处都是个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呢。”

    “你这身体可不能搞垮了，我们阁老乡老百姓还盼着你回去。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负责不起。”

    “出了问题，别说全乡老百姓不会答应，就是成小妹也会找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呢。”

    火堆边的后生们哄哄地笑着。

    “还笑什么？好笑是吗？到关健时候都当了缩头乌龟，这时候倒会笑话别人了。什么成小妹，鬼小妹，你们不要以为堵上了就没事了，还要继续观察，切不可麻痹大意，如果再出现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觉豪，你也收拾一下，准备回指挥部去。”洪正清见大家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又黑着脸吵起来。

    孟觉豪把身上的水抹干后，说：“他们要我还烤烤火，都五黄六月了，还烤什么火。我刚才一路跑来还出了一身汗，正想到水里浸一浸，这不，一身又凉快了，还冷什么。”

    “那你快到指挥部去，好好休息休息。等下我还有话跟你说。”洪正清见闸子边水面又平静了，放了心，就急忙催孟觉豪。

    “这里不是正在防汛吗？我怎么能走？万一那两个还没堵上的小漏眼又出了问题怎么办？”孟觉豪对闸子边望了望，还有些忧心忡忡。

    “这里有人轮流值班，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两个小漏眼？等下还会有人来接班。你先回指挥部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继续战斗呢。”

    孟觉豪也就不再说了，提起行李，就向指挥部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