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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府邸最后一顿晚餐

更新时间:2024-05-19 21:30:23 | 本章字数:9510

    罗青午睡醒来后,他感到无所事事,在走廊里散着步,绿荫的树木撒着落英。暖暖的风从树叶中挤过来,带着淡淡的树叶清香,沁人心脾。他来回慢慢地踱了一会儿,走廊横梁上有两只燕子窝,雏燕在窝里叽叽呢呢,不时探出头来,露出杏黄的嘴巴,等待老燕子飞回哺食。罗青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背斜靠着栏柱,望着离燕子窝不远的蜘蛛正在忙着织网,捕捉蚊子与幺蛾。他看得很入神,想起家乡已解放了,家里的近况怎样?最近他一直沒有得到消息,爷爷和奶奶早两年都相继去世了。而父亲是国民政府地方官员,而对爷爷祖业不闻不问,他忙于工作,偌大的家业已败落,田地租给佃农种,租子也没去收。这两年他的读书开销费用都是父亲委托家里原来管家在贱卖田地和房子,家里昔日风光早也不再,己经颓废败落。父亲这个国民政府地方官也做到尽头,罗青望着走廊天花板心想。

    ‘’表哥坐在这里想心事?’’白玉霜笑吟吟地走来,清脆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表妹怎么沒有多睡一会,有什么事吗?’’罗青依靠在护栏杆上坐正身子微笑问。

    ‘’睡了这么久够了,没有什么事找你闲聊。’’她坦率而真诚回答。白玉霜把午睡弄乱的头发用发簪别好,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菱花型小镜照了照,又放回裙子的小袋里。

    ‘’表妹坐这里玩,还是陪你一块去外边走走?’’她望了一眼走廊上布满灰尘,而且两人坐在这走廊上谈笑风雅被妈知道又要训斥便说;’’白天天气热,街上脏兮兮的,到处是乞丐伤兵,还有小偷防不胜防,我俩坐园子里的亭子里去玩,那里凉爽宜人。’’

    ‘’好啊!’’罗青随声附和道,他一跃从栏上跳下来,俩人拉着手肩并肩,从走廊上通向亭子是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的人少,路上长着-层爬地青草,从鹅卵石缝隙中草深一丛,浅-丛有种池园的荒凉,脚踩在铺垫草丛的石子路上软软的,园子里野草丛生,花圃里花枝参差不齐,横枝鈄出。白玉霜看到此一番萧条败象感慨地说;’’这园子很久沒有找人修剪花草树木,有些荒芜了。我爸只顾着生意,眷顾两位姨妈,是不是天下有钱的男人就变坏?’’

    ‘’这是几千年的封建遗留下来的对女性不平等的制度,男有三妻四妾,而女人一生中只能对一个男人忠贞不渝,随着社会文明进步,将来男女一定会平等,享受同等的权益。听说解放区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男女等同权利。’’罗青侃侃而谈说出女性的心里话。

    ‘’听说解放区的人民,互帮互利,生活和睦,人民当家作主,一派喜气祥和。’’

    ‘’共产党为什么嬴得民心?他们的政策必定惠及百姓才会得到拥戴,我不知现在家乡解放了,发生了什么变化?’’罗青漫不经心地说。

    ‘’舅舅没有给你来信说吗?那里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有两个月没有给我写信,我写信回去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家里消息心悬两地,令我担心。’’他皱着眉头,心里有些顾虑。白玉霜侧过脸望了他一眼,安慰他说;’’我爸与舅父常联系,爸一定知道一些事,他回来不妨问一问就知了。’’她开导他,打消他的忧虑。

    俩人来到亭子,亭子里来玩的人少,又沒有打扫,残落的败叶被风刮进来落了一地,亭子四周坐栏和亭子中央石桌石凳上积着厚厚灰尘和鸟粪,亭子外的池塘边的柳树上叶片老了发黄;秋蝉在树上高一阵,低一阵唱着秋韵。池塘里藕叶也苍老,有些枯焦萎缩,从衰老的荷叶中还露出几只半熟的莲蓬,点缀在荷叶中,池塘的周围的莲叶下长满水草。罗青跑到池塘边,伸手摘了两张半枯半老的荷叶,拍打着石凳上的灰尘,抹去灰尘,罗青从身上掏出一张细软的手帕垫在石凳上让白玉霜坐,他坐在苍老的莲叶上,俩人促膝而谈,说着悄悄话,不时引起嘤咛的笑声。说了一会情话,白玉霜抬起深情的目光,从表哥英俊帅气的脸上掠过,望向快荒凉的园子,触景生情,感慨地咏叹;’’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秋鸿照影来。’’罗青听了她不经意之间吟着陆放翁这首悼念表妹唐婉千古绝唱,蓦地心惊肉跳。陆游这首诗虽是近千年写的,却折射出的人物地点与他与表妹有许多相吻处。他虽然沒有和白玉霜牵手坐花轿,但倆人心里都把对方作为将来的另一半。白玉霜一吟完,恍然省悟自已失言,骤然面色大变,’’呸’’’’呸’’吐着唾沫。罗青惊愕问;’’表妹为何有如此感慨?当年著名诗人陆游和表妹唐婉之间凄美的爱情成了沈园一段不堪回首的佳话。’’

    ‘’是啊!我刚才想到自已与表哥从小青梅竹马,而今都是妙龄青年,青春焕发,看到你我与陆放翁和唐婉在沈园相遇情景,与今日在这园子里我们相逢如出一辙。我无心吟咏,也不知当下时局动乱,将来我俩是否能如愿以偿。’’白玉霜挨过来,把头倚在他肩上。

    ‘’现在国难当头,我们该抛开儿女私情,天下太平了,有情人终会成眷属。’’罗青握着她纤纤软绵的手,两情相悅,无所不谈。

    ‘’你将来发迹了会不会娶姨太?你看我妈还是寂寞的,虽然,我爸有钱是阔绰绸缎大老板,但他身边有两个年轻的姨太,我妈就在这边凉着,我有时见妈可怜,想为她叫屈打抱不平,然而,这毕竟是上一代的恩怨,我去掺和什么呢?还是听说解放区一夫一妻制好。’’

    ‘’我将来若当官发财,感情专一,执子之手,白头到老。不会去再拈花惹草,你看我爸虽是政府一位普通官员,若风流娶二太三太也不成问题。他只一心对我妈好,我妈去世得早,他都沒有再娶。姑父不也常回来看姑妈吗?’’罗青劝慰她,抚平她与姑父心里隔阂。

    ‘’他做做表面文章应付而已,我妈年老色衰,哪比得上他的二姨太,三姨太两个狐狸精年轻妖冶迷人?若我爸顾及这个家,这偌大的庄园连个看家护院的人也没有请一个?’’

    白玉霜一语道破天机,一个这么大的庄园里,平时只有姑妈和两个佣人,若夜晚一个小偷闯进来,她们也束手无策,眼巴巴地看着财物被掠走。所以,夫人盼着他这个穿军装英武的侄子多来府上走一走,震慑那些梁上君子对庄园窥伺。

    罗青沒有吱声,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是白家,他插不上嘴,只是惊异地望着她。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白玉霜疑惑地问。

    ‘’你说得对,一针见血戳中问题要害。’’他双手捧起她软绵白皙的手贴到脸上,白玉霜另只手溫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俩人缠绵缱绻,像对坠入爱河的情侣。

    ‘’小姐,表少爷老爷回来了,叫你们回去。’’柳青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叫着,俩人倏忽分开而坐,依然保持那份矜持端庄,男女有別的姿态。

    ‘’你去吧,我们就来。’’白玉霜叮嘱并向她挥了一下手,柳青知趣地转过身疾忙而去。

    ‘’走吧,姑父回来了,别在这里呆了。’’他迅速站起来,伸着懒腰,接而把白玉霜拉起身。

    白老爷四十五六岁,显得很年轻,宽阔的脑门,圆圆的下巴,满面油光发亮,长得很富态,一身绫罗绸緞,蓄着八字胡,头发乌亮三七分,他坐在客厅正上方太师椅上,右边坐的是白夫人,左边坐的是小姨太。小姨太非常年轻,穿着旗袍,凹凸有致,妖冶迷人。柳青在侍候端水沏茶,忙碌不停。白老爷与身边的夫人悠闲地谈笑着,气氛和谐。

    白玉霜和罗青结伴而入,白玉霜走上前谦谦有礼;’’爸,妈,小姨在上,小女有礼了。’’她盈盈一礼,然后在妈下首坐下来。

    罗青也是彬彬有礼,他双手抱拳一揖;’’姑父,姑妈,姑姨好。’’便坐在客位上。

    ‘’老爷你看玉霜越发漂亮,惹人喜欢,表侄一表人材,美貌堂堂,俩人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人儿。’’三姨太凤姐笑得脸上如绽开一朵鲜花。

    ‘’他俩是表兄妹,有血缘关系,玉霜学医的她懂,以后这样的话休提。’’白老爷抢了身边三姨太一眼,婉言拒绝这桩婚事。白玉霜乍一听,心里窜起一股悖逆的无名火反问;’’爸,您今天回来不是给女儿谈论婚姻大事吧?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自己作主,也不劳爸费神。’’白玉霜与表哥这对热血青年正坠入爱河中,听爸刚才弦外之音颇为反感,她当然知道与罗青结婚是近亲,但她爱他,也不想后果就与爸怼怂。

    ‘’我今天回家当然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宣布,这栋宅子我要卖了,明天买家就来看房子签契约。近两天,我们就搬到原来老宅里暂时居住。’’他语气平和却铮铮有声。

    ‘’什么,将这宅子卖了,爸您不是开玩笑吧?’’白玉霜瞪大秀美的大眼,一会儿望着爸,一会儿望着妈,白夫人阴沉着脸,没有吱声。

    ‘’老爷把这宅子卖了,积攒钱带我们都移居到国外去发展,而今时局动乱,共产党来了要把这些财产都分给那些穷鬼子,赶在广州还沒解放,趁着财产还沒被穷人瓜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到他乡去发展享福。’’三姨太当了老爷的传声筒,她能说会道,口若悬河。

    ‘’你小姨妈说得对,上海南京那些大佬在未解放前夕早携着家眷卷着财产外逃了,广州解放在即,我也要作好撤退准备,一旦错失时机,想跑都走不了。’’白老爷拉着长长嗓音。

    ‘’爸,新政府成立也要经营通商,到国外人生地不熟,洋人讲话您又听不懂,我看还是別移居国外了,他乡虽好,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己鸟窝。’’

    ‘’你知道什么?罗青爸来信说,他们那边也在动员要搞什么土改,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分地人民当家作主。’’白老爷振根有词为自己迁出广州找借口。

    罗青是列席参加的客人,这种事他只是个旁听者一直沒有吭声,他听了姑父这番话便关心地问;’’姑父,我爸现在好吧?他好久沒有给我写信了,我很担心。’’

    白老爷慈眉善目把眼光向他投来说;’’你爸现在给新政府办差,他老实厚道守本分。你家里的房屋田产前两年他贱卖都支持共产党了。所以,你大可放心,他有先见之明不会有事。’’

    罗青万万沒有想到,家里这两年一落千丈,家境贫困,原来都去支援共产党了。爸早已弃暗投明,心里暗自高兴嘘了口气,舒眉展眼。

    ‘’乡下分田分地,这与爸做生意又有何相干?’’白玉霜疑惑地问。

    ‘’农村里那些穷苦人分地主土豪的田地财产,城里那些露宿街头乞讨无家可归的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他们要分谁的财产?你考虑过沒有。’’白老爷问女儿。白玉霜恍然醒悟,原来父亲要卖宅子是怕有朝一日被贫困人瓜分,所以欲远走他乡,另谋发展鸿图大业。

    ‘’爸要卖宅子,家里的几家铺子呢?’’

    ‘’佛山的铺门己关了房子也贱卖了,现在要处理这里的鋪子和宅子,只留着香港一处那是英租界,不会解放到那里去。即使解放到香港我们又到海外发展。’’白皓冰信心满满说。

    ‘’香港也是我国领土,共产党要夺取政权收复疆土,还会留下香港这块弹丸之地吗?’’罗青冷冷地笑着说。他耸了耸肩,望一眼姑父和姑母。

    ‘’解放军即使收复香港,没收我的财产,作为我白某对乡亲父老一点回敬吧。哈,哈。’’白老爷爽朗地大声笑着,看来白老爷是个性格豪爽开明之士。

    ‘’爸,我的学业尚未完成,还不想远离故土到外地去飘荡。’’白玉霜噘起一张好看嘴巴,喃喃地说着。这时,大厅里的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夫人的脸一直阴郁着还沒说句话。

    ‘’这一点你就无需担心,我会给你考虑好到国外,你可以继续上学。’’白老爷脸上挂着慈父笑容。他端起茶杯,将盖子在茶杯口上摩擦两下,便品了两口茶,又盖上杯子放下。

    ‘’皓冰,霜儿还在上学沒有毕业;这背井离乡飘洋过海去国外,我就不去了陪着女儿完成学业。’’夫人一直没有作声插话为女儿求情。

    ‘’在这节骨眼上你添什么堵?如果城外炮声一响,解放军大兵压境,城内烧杀抢掠会一片混乱,你一个妇道人家有多大能耐?’’白老爷瞟了身边夫人一眼,脸变得冷峻吓人,声色俱厉。夫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爸,共产党解放广州难道是屠城吗?这是危言耸听。果真是这样,被解放的城市居民工人学生,他们为什么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欢天喜地欢迎解放军呢?’’白玉霜呛着她爸。

    ‘’你的头脑简单,那是共产党的宣传,蛊惑人心。’’白老爷冷言冷语训斥女儿。

    ‘’爸,商人不问政冶,你怎么对共产党有这么深成见?’’白玉霜针锋相对诘问。

    ‘’共产党对我倒沒有什么不好,而你小姨的爹就是被共产党杀害了,所以,也挟有私恨,毕竟那也是我岳父割不断亲情。’’白老爷坦诚地微笑说。

    ‘’是呀,那些穷鬼子野蛮凶残,说我爹过去给日本人做汉奸,又诬蔑他杀了共产党,还给军统通风报信,罗列了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刺杀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姨太伶牙俐齿,似乎有理有据,她仇视共产党。

    ‘’小姨妈有什么证据是共产党杀了你父亲?如果有人栽赃陷害呢?小姨的父亲是不是给日本人勾结,干过对不起同胞的事?若干过了卖主求荣,为虎作伥,坑害同胞,背祖忘典,罪该应得。’’白玉霜是非分明,毫不留情面,语言犀利针锋相对小姨太。

    ‘’老爷,您看…您这丫头。’’小姨太气得满脸发青,话都说不出来,两目怒火熊熊。

    ‘’玉霜,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读书要越读越聪明,通情达理,尊敬长辈。而你越来越放肆,顶撞长辈,口无遮拦,你回房去闭门思过。’’白老爷满面怒容,厉声训斥女儿。

    ‘’走…就走,表哥别在这儿听他们胡扯。’’白玉霜暗中拉了一下身边的罗青,气呼呼’[‘嗖’’地站起来。罗青左右为难,他也站起身,望了一眼怒冲冲的白玉霜,又看了一眼面罩寒霜的姑父,心想,这是他的家事,我是一个外人不便坐在这儿听,欲转身离开。

    ‘’青贤侄,玉霜不懂事,你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罗青乍一惊,忐忑不安。心想姑父是不是又要提起他与表妹的亲事?姑父以前并没有反对我与表妹交往,今天突然变了卦?他是个商人,古往今来商人重利。他见我家己败落,他又要携家眷外逃,怕我羁伴白玉霜有悖他的意图不肯迁徙要留下。罗青设身处地为表妹着想,姑父要带走女儿他会支持,不会悖逆他的宗旨。他依然坐回原座位不恭不卑地问;’’姑父,您有什么事教导,愚侄洗耳恭听。’’

    ‘’没有别的事,秦世豪的千金明天二十岁生辰,他送我一张帖子,明天家里有客人来我抽身不开,所以,请你代劳明天去赴约。’’白皓冰舒展了眉声音平和地说,罗青悬着心平静了,他暗说刚才多心了,姑父并没有再提他和表妹之事,心境安泰。

    ‘‘姑父,我去合适吗?秦世豪是不是秦会长?’’他疑惑地问。

    ‘’对,对,他的千金秦珮与你在军校同学,你认识吧?’’白老爷眉开眼笑地问。

    ‘’认识,不过这种场合还是让表妹去吧?’’罗青怕他去让表妹知道她会引起误会。

    ‘’她去给我添乱,明天家里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还要把一些东西搬到老宅那边去忙不过来,她也要参与,这就辛苦贤侄走一趟。’’

    ‘’好吧,承蒙姑父器重,我义不容辞前去代姑父向秦会长问候。’’罗青愉快地说。

    ‘’另外,明天去时给我带一份礼,代我向秦会长致歉。’’

    ‘’我知道了,姑父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其他事我先告退了。’’罗青站了起来。

    ‘’没有其他事了,贤侄有事就去吧。’’白老爷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们在继续地商谈这栋宅子和铺面的出售事宜。

    罗青退了出来,他突然觉得怅然若失。姑妈一家要迁徙到香港或美国定居,他与表妹之间这种亲密关系,缠绵悱恻的情愫就会被时空距离而夭折。俩人虽谈不上有海誓山盟,生死

    相恋的坚强信念,但在这两个妙郎少女之间擦出爱情火花,彼此之间都将对方当作将来另一半。他知道表妹深深爱着他,他心里很乱,却又有很好的修养内涵感情不易外露显山露水。他从客厅出来,欲回自己房间,路过白玉霜的窗口,他的脚步声早已被表妹熟悉,她站在窗口前等候轻轻地叫道’’喂’’敲了一下窗,向表哥招着手。

    罗青停下脚步望了望,转过身来进入到白玉霜闺房。她的房子里摆设雅致,梳妆台,罗帏帐,一个衣柜,整个房间里洁净整齐,书桌上摆着一盏台灯,文房四宝。雕花绣床,床上绸缎被盖,散发淡淡素雅芳香。

    ‘’表哥快坐。’’白玉霜搬过椅子满面春风。

    ‘’表妹,你刚才怎么惹姑父生气了呢?’’白玉霜坐过来,她握着表哥的手气愤地说;’’我就看不惯那小姨太,我爸被她迷住了,根本没有把我妈放在心上。小姨太的父亲明明是汉奸,双手沾满人民的鲜血,共产党是锄奸惩恶扬善,大快人心。’’她说得慷慨激昂。

    罗青和颜悦色;’’姑父当然清楚小姨太父的为人助纣为虐,被你这做晚辈指出来顾及你小姨太的面子,所以训斥你也不必介意。’’

    ‘’我知道这妖精也是看我爸有钱,傍着大款,我只为我妈叫屈,鹊巢鸠占。’’她愤愤不平。

    ‘’我们做晚辈的不要去过问上一辈的恩怨,姑妈是知书达理,贤慧善良的,家和万事兴。’’罗青劝慰她。白玉霜站起来,从书桌上一个精巧的盒子里拿出几颗包装精美高级糖果,她剝了一颗塞到他嘴里,自己也吃一颗接着说;’’这个小姨妈我都还能忍让他,大姨妈就像骂街泼妇,一点素质也沒有。一进这个门,好像她是这里的主人,摆着架子盛气凌人。去年她还动手打柳青,我妈看不惯她所作所为,责备了她两句,她与我妈大吵大闹,从那以后,爸再也没有带她进这个院子。’’

    白皓冰风流倜傥,而且是个商业奇才,她娶了三妻。大夫人罗氏,生了白玉霜兄妹。二姨太张氏也出身佛山名商之女,她生了两个女儿,三姨太龙氏,她比白玉霜只大五岁,生了一个儿子也有四岁;白老爷疼爱这个小姨太,在香港买了栋别墅安顿她母子。她们三个女人不居在一起便少了家庭纠纷和矛盾,这是白老爷高明之处。而罗氏也从不与两个妹妹争风吃醋,共同分赏大夫恩泽雨露。

    ‘’姑父也是为家庭和睦着想,才不把你大姨妈带回,你去过佛山那个家吗?你那两个妹妹是否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惹人喜欢?’’罗青好奇地问。

    ‘’我去过两回,那房子只有我旧宅那么大,玉琴和玉诗两个妹妹我都喜欢,现在俩人一个在上初中,一个在上小学。我爸先叫你留下来,跟你谈了些什么?’’白玉霜关心地问,她以为父亲不允许他与她交往,断了两人的念想,她两目晶晶深情望着等待他的回答。

    ‘姑父’其实也沒有说什么,只是叫我明天代他去秦会长家里送一份礼。’’他轻松笑着。

    ‘’送什么礼?’’她很关注,敏感地察觉到恍然地问;’’是不是去你那同学秦珮家?’’

    ‘’嗯’’罗青点着头。

    ‘’我开车接你时她好像邀请你,你临上车时也答应过她,她家究竟有什么喜事?’’她拉着他手关切问。

    ‘’秦珮明天二十岁生日邀请姑父赴宴,姑父说明天有客人来他抽不出身叫我代劳,我推荐你前去,姑父说明天搬房子你不能去,你在家有很多事要做,我只好答复姑父请求。’’

    白玉霜听到罗青这番话,心中不悦便说;’’搬家有什么事,一定要我干。’’

    ‘’小姐,表小爷,老爷和夫人在等两位吃晚饭赶快过去。’’柳青推开虚掩的门跨进来。

    ‘’知道了,柳青以后进房来要先敲门,不要这冒冒失失闯进来。’’白玉霜面带愠色训斥。

    ‘’小姐的训示我记住了,以后不敢造次,走吧,莫让老爷夫人等急了。’’柳青催促着。

    ‘’表妹吃晚饭去,别让姑父姑妈为了我两人耽搁他们用餐。’’他率先站起身。

    ‘’我吃晚饭沒有胃口。’’她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一块来到餐厅。

    大家按长幼入席,坐好用餐时,白老爷笑逐颜开说;’’这顿晚饭是这府邸最后一顿,希望大家吃得开心留下美好记忆。白老爷率先端起碗大家才动筷。这是在这府邸里最后一顿晚餐,大家的心里非常沉重吃得很压抑,往日老爷回家一道用餐,夫人与老爷席上有说有笑,一家相敬如宾,其乐盈盈。而今晚这顿晚餐席上沒有谁说话,闷声闷气吃得味同嚼蜡没有食欲,白玉霜只吃了一丁点就离开了,坐在一旁想着心事。

    晚饭之后,大家也许是对这宅子的留恋都坐在客厅里休息。客厅里灯火辉煌,吊在客厅里电风扇转动吹着微微的风凉丝丝的,白老爷满面红光,端着茶杯品着刚沏好的茶,八仙桌上的盘子里装着香蕉,葡萄,桂圆,苹果等水果。却大家的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除了’’嗡’’’’嗡’’的风扇转动声谁都沒有说话,死寂一样沉闷。白老爷喝着佳茗,把茶杯盖在杯口上来回摩娑着发出涩涩单调节奏声,他打破沉闷的气氛;’’我知道夫人对我把这庄园和铺面卖了想不通,这是形势所迫,我内心也舍不得,却局势迫在眉睫,不得不为之。’’

    ‘’皓冰,你我夫妻之间快三十年了,这样的重大决定你从来沒与我商量过,你独断专行,根本没有将我这妻子放在眼里。敝帚自珍,何况这宅子住了这么多年,又搬到老宅里去住很不习惯,你怎不把老宅出售?’’

    ‘’夫人,这事是仓促一点沒与你商量对不起,这房子和铺面不是喊卖就有人来买。佛山的房子和铺子出售要花费时间和精力,这里也要找买主,谈妥了才告诉你也不迟。搬到老宅去住也是权宜之计,马上就要举家移居美国,我已托朋友在那边找房子等待电报。’’

    ‘’我这把骨头哪里都不想去,住在这宅子里心满意足了。皓冰,你要去就带着她们姐妹和孩子去吧,我已经过惯了这样清闲自由自在生活。我不想涉足远行,到异国他乡去重起炉灶。’’夫人是恋国恋家的传统女人。

    ‘’姐姐是哪里话?您是老爷的原配,我和张姐是辅助您一块侍奉老爷,老爷家大业大,四处奔波,日里万机,我们姐妹都要同心协力为老爷排忧解难,老爷您说对不对?’’小姨太扭动着水蛇般乍细的腰肢,拿起手中团扇为白老爷煽着,一副妖媚的样子讨老爷喜欢。

    ‘’夫人,你怎么还不如珮瑶懂我心呢?这里的宅子卖了,我们可以到国外去买洋楼呀!儿子在美国留学,不是讲那里生活和居住条件都很优裕吗?我们一家在一块,到哪里都会适应生活环境,也许你到了那里就会喜欢那儿。’’白老爷安抚夫人。

    ‘’是呀!我现在已年老色衰,哪里比得上两个妹妹年轻漂亮?又会花老爷心,卖乖邀宠,深得老爷喜欢,我有自知之明,退避三舍,成全你和两个妹妹。’’夫人不愠不火,语言犀利。

    ‘’我已经决定了这宅子出售,明天柳青去请几个苦力来把老宅子打扫干净,这里的贵重细软都搬过去就行了,其他原封不动不要搬。’’老爷斩钉截铁。

    夫人知道他的脾性,决定的事板上订钉,多说无益浪费口舌。目前形势十分严峻,社会动荡不安,要改朝换代,他在外面曾经沧海,经历世面多,他的决定也许是正确的。于是,她缓和了口气;’’皓冰你既然决定了,我再坚执也无益,一切由你作主罢了。’’她最终退让,说完后回到卧室去了。

    白玉霜本想为妈出头,说她小姨太几句,但罗青坐在她身边息事宁人,使着眼色制止了她,她就忍耐了,所以,充满的火药味渐渐地散去了,显得安静和睦。

    白玉霜见母亲离开客厅,瞥了罗青一眼站起来说;’’爸,小姨妈晚安。’’径自离开。

    罗青也欲离开,白老爷见状笑容满面说;’’贤侄留步。’’罗青心里一惊想,姑父还要说什么?打消离开的念头恭效有礼地问;’’姑父有什教诲,侄儿愚钝,洗耳恭听。’’

    ‘’贤侄不必客气坐下来;也没有别的事,夜长睡还早陪姑父说说话。’’罗青依然坐回座位与白老爷拉了一会家长里短,他问军校的学生情况,了解他在军校里的学习和生活,并语重心长地说;’’贤侄国家现在是多事之秋,旧的政府眼看覆灭了,新的政权将诞生,姑父是个生意人,不问政治,但你是时代更替的青年,将来要为新中国效力,干一番事业光宗耀祖。’’

    ‘’姑父的金玉良言侄儿铭刻在心,表妹是学医的,将来新中国需要这样的青年精英。您能不能让她留下来在国内施展才华为新中国作贡献?’’白老爷对他的建议思考良久,慈祥的脸上笑容消失轻叹口气说;’’恕姑父自私,我曾也想把她留下来,但一家人都去了国外,她一个女孩留下我们放不下心。我也知道她很喜欢你,但你俩毕竟是亲属有血缘关系,再说我也不知新政府对我们这些有财产的富人政策,我怕她将来受牵连吃苦,所以,要把她带走,你不会怪姑父吧?’’他用善良的目光望着罗青。

    罗青听了姑父这番话心里一沉,僵硬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表妹是姑父的掌上明珠,姑父安排她出国我怎么敢怪呢?’’

    ‘’我知道贤侄通情达理,贤侄在这里念书还有许多开销,你家里一时接济不上,这些钱你拿着解燃眉之急快收下。’’他拿出一摞钱,罗青犹豫一下心想,姑父以前从没有给过他的钱,只是姑母和表妹给他钱接济,他这次给我钱莫不是想让我与表妹断绝关系,我岂敢收这钱?我罗青何况还沒有走到穷途末路的窘境,这钱绝不能收有辱人格。

    罗青便不亢不卑;’’姑父这钱我绝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我读书若没钱生活,我会向姑父借。’’姑父见他是个铮铮硬汉,也不好强叫他收下笑着;’’贤侄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把这儿当作自己家。’’白老爷朗朗地笑着。

    时光在闲谈中静悄悄地溜走,已临近午夜,白老爷与罗青谈话才结束。

    罗青回到卧室,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突然感到寂寞,像秋空中一只失群的孤雁,孤独无助,寞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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