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三天过去，新的一周开始，星期一大清早，罗青像往常一样起来锻炼身体，他在后山的路上跑了一阵，然后到松林里打了一趟拳。太阳从东山上露出笑脸，他跑回院子里用冷水洗漱后，装扮衣冠楚楚，提着行李箱，锁好院子就往新上任的学校而来。这条通往母校的路他并不陌生，尽管他有整整十年没有走过去母校的路，却路旁的房屋和古树，山山水水都深植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未想过已经在广州市名牌大学讲台上站稳脚，再不会回到这偏僻山城来当教书匠。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他被贬回来了。今天又重走这条路，路旁边许多景物都勾起他对往事的一段回忆。那时，他对未来充满理想，满怀救国救民的宏伟抱负求知如渴，走在这条路上心里十分轻松愉快。像欢乐的小鸟对未来憧憬向往大自然森林一样。

    这次，他铩羽而归，是经历人生一场政治劫难后，被贬到中学来面避思过。他这时的心情与青少年时求知的饱满热情是迥然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他提着行李箱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前走，路上三五成群的男女通校生背着书包谈笑风生往学校去。路上有三位个子高大男生背着鼓鼓囊囊书包追逐着，从后面急急忙忙赶来，到了罗青面前放慢了脚步。罗青问道;’’你们在哪所学校就读？’’

    ‘’我们是永成中学的学生。’’一位脸团团的虎头虎脑的男生爽快地回答。

    ‘’永成中学王立轩老师还在学校任教吗？’’罗青好奇地关心问。

    ‘’叔叔，你认识王老师？他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下放回老家去了。’’罗青乍一听，心里紧抽搐了一下。王老师曾教过他的数学，是位优秀老师，怎么也难逃厄运？

    ‘’我不但认识他，他还是我的老师。’’罗青直言不讳坦诚地说。

    ‘’哦，难道你也是老师，去我们学校吗？星期六我们曾听班主任讲，我们是位年轻新来教师教我们数学。’’三位同学的眼光同时焦聚着他疑惑问。

    ‘’我是老师，今天去学校报到。’’罗青满面笑容得意地说。他们边走边聊，就像朋友一般。

    ‘’那太好了，自从王老师被停职后，数学课缺老师我们数学课耽搁不少，今天是这位，明天是那个，我们听课也费劲，越学越糊涂。’’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埋怨地说。

    ‘’你们喜欢数学课吗？’’罗青望了他们一眼不经意地问。

    ‘’还行吧，老师你的行李我帮你提。’’三个男生争着帮他提行李。不由分说学生就把他手中行李箱接过在手提着往前走。罗青第一次感觉到这些农村学生思想纯洁朴实，感情真挚而又可爱。他郁闷的心情得到了阵阵的释放，他一边走，一边与学生攀谈，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不知不觉拉近了他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一种特别亲切感。一路上他与学生谈心式地闲聊，脚下的步子不减，须臾之间就到了学校，学生从四面八方鱼费而入。

     ‘’老师，再见。’’三个帮着罗青提着行李箱的男生接过行李箱，感激地说;’’谢谢你们。’’他目送学生兴高釆烈而去。他提着行李随着潮水般涌入的学生走进学校大门。

    他离开学校整整十年了，眼前的一切他感到熟悉，却又感到陌生。他放下行李箱站在操场上，这操场比他十年前在这里读书时扩大了，学校的面貌也发生了新变化，原来在操场东西那两栋旧木楼也被拆除了，已建成一排三层红砖结构的初中部教学楼。操场西边那幢幢教学楼仍然完好无缺地改作教师的住房。正北面是海拔只有三四百米的青山，山上树木葱茏，重峦叠翠，白云缭绕，飞瀑流响，青山如一道屏障挡住冬天的严寒北风，学校座落山脚下冬暖夏凉。学校里建有图书绽，阅朗室，高中部教学楼，学生澡堂，教职工食堂，各房子之间走廊相连，树木荫翳，夏天不晒太阳，雨天不受雨淋湿，操场外围是一圈散步林荫道，林荫道上铺着砂卵石，雨天泥不粘鞋。四周古木参天，环境优雅宁静，鸟语花香，书声朗朗。

    十年前罗青就是在这样一个优美环境中考入黄埔军校，他是这所学校培养的唯一的一位黄埔军校生。那时，他给母校带来了五彩的光环。十年弹指间，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些熟悉的教学楼，图书馆，操场上的体育运动设施，依然存在，而教育他的老师有的作古，有的告老还乡，也有戴着反革命帽子被押入班房，等待人民民主专政的审判。他想到这里，心里如打翻五味瓶子说不出滋味。

    他在操场上站了一会，提起行孛箱直往校长办公室而来，时间尚早，校长还沒有上班，清洁工在打扫办公室卫生。罗青站在门前向里面望了一眼，然后，他站在门外台阶上望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似乎陌生的校园感慨万千。他心里暗暗地说，母校我回来了，流浪的心已疲倦，母校你会嫌弃我这个失意归来的学子吗？人生道路漫长，也不知终点在哪里。

    罗青站了一会，蓦地，缓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来，一位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穿着朴素一身黑色中山装，戴着近视眼镜，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老成持重，老学者风范四平八稳走过来，罗青彬彬有礼面带微笑走上前试问;’’您是李校长吗？’’

    来者抬起眼光望着罗青疑惑地问;’’你是新来报到的罗老师？’’

    ‘’正是在下，李校长以后靠您多多指教。’’罗青连忙热情握着李校长的手。

    ‘’你进办公室坐一坐吧。’’李校长邀请他，罗青随他走入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一张办公桌外，两把椅子，墙角边摆放着文件柜，热水瓶和水杯子都放在文件柜的中桶子里，窗子对着外操场，窗外是一棵古樟树浓荫蔽天，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孛校长放下手中公文包，倒了一杯开水送给罗青说;’’罗老师来校早，吃过早饭了吗？’’

    ‘’我来时已吃过了。’’罗青一边接过水杯，一边回答坐下来。

    ‘’这里听说是你的母校，回到母校工作我表示热烈欢迎。教育科已与找们联系过，你就是教育科罗枓长大公子。’’他不经意地问。

    ‘’是的，多谢您的惦记。晚辈初来乍到，还需您的提携。’’罗青谦谦有礼地说。

    ‘’你爸过去与我是同学，又同过事，你妹罗媚早几届在这里毕业，也是非常聪明的学生，应该快毕业了吧？’’李校长像拉家闲态度和蔼亲切，拉近了俩人之间的关系。

    ‘’明年毕业了，李校长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从今起听从您的教诲，晚辈如在今后工作中有不当处，只管训示，今天特来向您报到。’’他拿出教育科开的介绍信。他接过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我已知道了，你到教务处去叫王处长给你安排课介绍信给他。’’校长把介绍信依然完璧归赵。罗青谦虚地说;’’我初来乍到，对学校工作什么都不懂，请多教诲。’’

    ‘’年轻人虚怀若谷值得赞赏，你来这里工作比不上你在广州中大条件优越，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这里虽然是一所名牌老学校，但国家投入不足，条件有限，老师的工作环境很艰苦，你既然来了就要安心工作。你的具体工作安排到教务处王处长会向你交代，你先把行李放到宿舍去安顿。’’说着他到隔壁总务室叫来一位管理人员。李校长对后勤管理人员说;’’老江，这是新来的罗老师，你去安排宿舍给他住下来。’’

    老江是个后勤管理员，四十多岁，穿着朴素，是个憨厚的汉子满面笑容地对罗青说;’’走吧。’’罗青提着行李箱随着管理宿舍的老江往教工宿舍而来，在靠近公共厕所的宿舍他停下脚步从腰带上掏出一大把钥匙看了看，拿出一只钥匙开了锁打开门，屋里的阳光较阴暗，宿舍后面是高大的树木笼罩阻挡了阳光。这是木头房子，地面也铺着木板，窗户小，从窗櫺里射进来的阳光形成一道道通亮的光路。罗青站在门口望了一眼问;’’江师傅，还有其他宿舍吗？’’江师傅回答;’’还有两间宿舍，老师被抓起来了，行李沒搬走，我们也不敢擅自作主把他行李丢出去那太不人道了吧。’’罗青听了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江师傅又说;’’这间房子原来是一对夫妇居住在这里，夫妇都是学校老师，丈夫被打成反革命下放到农村思想改造，妻子也调离了学校，现在这房子给你住，后边还有厨房和洗澡间。’’他引领罗青参观了后边厨房和洗澡间。房子比较宽敞，一个人居住绰绰有余。美中不足阳光暗淡，若在阴雨天不点灯或蜡烛看书办公眼睛吃力，管理员把钥匙给罗青就离开了。

    罗青赶忙收拾房子，房子里的床和书柜抽屉都摆放得很整齐，他稍稍打扫就干净了。总之，他对这里的居住环境还是称心如意。他锁上门，直找教务处而来。教务处设在教学楼，他找到教务处王处长，他是个不惑之年知识分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中山装，袋口打了个补丁，说话慢条斯理，一副老八股先生的斯文条理样子。

    ‘’你是罗先生，好，好，学校正缺任教数学的老师。’’他坐在一把木头椅上站起来，抬起头来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眼镜，罗青走上前与他热情地握着手;’’王处长，罗青前来报到。’’他拿出介绍信，王处长看过后把介绍信塞到抽屉中。他摘下鼻梁上眼镜细眯着眼说;’’上级把你分配到学校来是雪中送炭，解燃眉之急。高二年级两个班数学沒老师上课，我们正在发愁，这两个班数学交给你去上，课本到数学组给你。’’他又架上眼镜。

    ‘’好的，数学组在哪里？’’这也许是他失而复得的工作值得珍惜，热情之高。

    ‘’在这二楼上楼右边，我与你一块去，叫小马把你的课表排出来，你先要熟悉教材内容，上中学的课不比你给大学生讲课，要抓重点讲细讲透。’’他说着磨蹭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前面引路往数学组而来，从这一天起，他回到母校正式成为一名中学数学教员。

    下午数学课，他拿着教案本，昂首挺胸，走路的姿式保持一个军人雄姿英发，气宇轩昂。与众不同鹤立鸡群。他衣着整洁而得体，发型也梳洗像个学者风范。他脚步矫健有力，人未到教室，教室里的学生就远远地感觉到锉锵有力脚步声。一个调皮的学生从窗口边探望嘻嘻地小声说;’’那个希德勒纲粹分子来我们班上课了。’’立即引起哄堂的笑声。

    脚步声至门边嘎然而止，一双炯灯可有神耐眼光从镜片后透达来扫过教室学生，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他走上讲台庄重严肃放下教案声音宏亮;’’上课。’’目光如炬注视整个课堂。

    ‘’起立’’全班同学齐唰唰地站起来，毕恭毕敬。’’老师好！’’学生声音宏亮。

    ‘’同学们好，坐下。’’他的眼光扫过全班同学，这些绝大部分来自乡下学生穿着朴苏，脸色蜡黄，是营养不良表现，尽管是读高二不少学生脸上还充满孩子般稚气，沒有大学生的成熟老练，几岁之差别，身体发育和阅历相去甚远。

    他首先向学生自我介绍后便说;’’从今天起我与同学们一块来分赏学习数学的奥秘和乐趣。’’他开始引入课堂数学教学内容解三角函数方程，在黑板上板书si2x十cox－1＝0。于是，他开始在黑板上演算讲述解答步骤。他忘记了这是中学生，与上大学生课是有区别的。从课堂内容容量上有天壤之别。中字课堂内容小，启发由浅入深，抓重点讲详讲细。讲解的内容在课堂里消化掌握，而给大学生讲课，每堂课内客而像翻书，学生课后复习做题。主要靠课后自学。所以，他的第一堂课内容五十分钟时间，他二十分钟就讲完了，剩下半个钟头不知所云。他马上意识到课堂上要讲内容，不知学生掌握到什么程度，他在黑板上出了两道题给学生练习，并叫到黑板上去做。学生迟迟解答不出来，他又反复地讲解，接受力快的学生能解答，而还有一部分同学似懂非懂，还有少部分学生如在看天书。

    万事开头难，罗青虽然在大学上了几年课，是个优秀教师。但他纡尊降贵刚走上中学讲台，教育的理念和教学方法是截然不同。他要上好中学生课，让学生接纳信任他，必须有个适应过程。一个教学突出的优秀教师，他迅速调整思路和教学方法，灵活机动施教于人。

    罗青在前一周教学，按照大学教学那套模式和理念，无异于好高鹜远，对牛弹琴。基础差的学生学习积极性下挫，反馈来的学生意见很大，他颇费周折，怎样改进教学方法适应高中教学，他放下架子到同仁那里去随堂听课，对他的教学方法有很大裨益和启发。他很快地改进了教学方法，用博大精深教学知识，教高中数学游刃有余。他的数学课深入浅虫，条理清晰，逻辑思维性强。让学生易学易懂，他的课吸引学生学习极大兴趣，口碑载道。

    他潜心在教学中，备课解题，批改作业，对高等数学难题仍是投孜不倦地解答钻研，这成了他每天生活中三部曲。

    那天清早，他在学校操场上跑步，绕着操场跑道跑了五圈，每一圈有四百米，身上已热乎乎的冒着毛毛的汗。他继续地跑又跑了三圈，已是大汗淋漓。他按照自己锻炼习惯，他还要到单杠和双杠上做完一套动作后；再到林子里练习擒拿格斗术，自他在黄埔军校学过的武技动作，每天都要演练一遍，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风雨无阻。

    ‘’罗老师，我打扰您了’’罗青正在树林里打拳，一个高三男生手里拿着本子机笔尴尬地欲言又止。罗青停下手中活疑惑地问;’’什么事你说。’’他抹了一下额头上汗水。男生羞怯地说;’’我有一道数学不会做，能请教你吗？’’

    ‘’当然能，一道什么样的数学题？’’罗青饶有兴趣地问。男生把手中的本子打开，声音平和地说;’’就是这道排列组合综合运算题，我们班上的数学老师这么解，我觉得不妥，又说不出理由，请教罗老师帮我解疑解惑。’’

    罗青接过他手中的本子看了看题好奇地问;‘’这道题你是从哪里摘录下来的？’’

    ‘’这是我们班上一个同学从’’数学报’’上摘录下来的；大家都沒有解答出来，便问刘老师他解答在这里，我对刘老师解答过程不认同，特来冒昧打扰你，帮我解难排除困惑。’’罗青便对这道中学数学题产生了兴趣，心平气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下课后到数学办公室来，本子上的题放到我这里好吗？’’

    ‘’我叫凌璋，麻烦你了。’’凌璋兴高采烈地走了。

    罗青对凌璋敢于对老师的解法产生怀疑，心里暗暗佩服，初生之犊不畏虎敢于向科学挑战，特别向权贵挑战，科学才能进步发展，社会取得进步。刘老师是一位资深数学教师学科组长。罗青在他面前也是晚辈，但学生怀疑老师解错了，找到他验证。他必须给学生一个交代，所以，他要慎重其事。

    学生离开后，他也迅速结束了晨练，回到宿含里洗了个囫囵澡。就把学生给的这道数学题列出演算解答。他通过缜密的思考演算后，发现刘老师解答时，确实解错了。但他面对一个棘手问题，若自己对来征求触答学生凌璋说刘老师解错了，学生之间一传开，对刘老师的名誉有损。而且，刘老师知道后，伤了他的自尊，一定会对他耿耿于怀，又伤了他与刘老师之间的感情。倘若他不给学生一个正确的交代，以讹传讹，误人子弟，这也是不可取的。权衡利弊。他只能亲自与刘老师协商，他谦虚地以求教形式跟他一块讨论这道排列组合综合题。刘老师心知肚明解错在哪里？既保住了他的面子，也对青年教师罗青虚怀若谷实而不华青睐。

    下课时，凌璋跑到办公室来获取数学结果，罗青把本子交给他满面春风对他说;’’我与刘老师讨论好了，他会给你们一个满意地答复。’’恰这时，刘老师下课走进办公室来，刘老师把凌璋叫过去，把那道数学题重解在作业本上歉意地说;’’老师一时把题看错了，你们有疑惑有道理，重新思考后解在上面，若不懂再给你们讲解。’’凌璋是学生中的佼佼者，特別是喜欢数学，他对刘老师解题方法持不同意见。刘老师固步自封，哪里肯认错拉下面子？他看过推算达程和结果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乐不可支地走了。

    罗青虽然没对凌璋说，但还是暗地里传开了，罗老师不愧是教过名牌大学数学，疑难的数学题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迎刃而解，学生的宣传广告比自吹自擂打脸高明得多。学生对罗青的崇拜，同仁也是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学校里的生活稳定下来，但是，他在心里始终悬挂着女友汤美琴，这位高级将领的千金对他一往情深，向他敞开心扉给予了他一个少女纯洁的爱，俩人坠入爱河要步入婚姻殿堂时，她发现怀孕了，却瞒不过她在军医院当院长母亲火眼金睛。然而，祸不单行，一场政治运动在知识分子中轰轰烈烈地展开，他是黃埔学生怀着对新中国的神往，拒绝到国外的诱惑，一颗火热的心投入到新中国建设中，积极参加新中国第一届高考，而高中榜魁。他在大学期间奇迹地解决高等数学中百年难题，他因此殊誉提前前毕业，破格并留校聘为讲师，当他在大学讲台上初露锋芒，大显身手有一片锦绣前程。然而，他成了这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他与怀上自己骨肉汤美琴天各一方。每当夜阑深静，他孤寂时就想起他与深爱之人那段甜蜜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中山大学讲坛。但他心悬两地，汤美琴娇美的身影不时地映入他的脑海中。在他生活逆境中，是她给了他的生活勇气和鼓励，她处处帮助他，没让他这个背着民国政府的旧知识分子押送回农场劳改，只是贬回原籍当了一名中学教师。他离开她有月余，她一定也非常挂念他，不知他的情况，他决定向她写封信告知她一切，以免牵挂放心。

    夜，四周一片静寂。他对她的思念如哺乳的母亲离开襁褓中婴儿，思之切切。他坐在一豆的油灯下，铺开纸凝神提笔，口吐莲花，字字玑珠跃然纸上。’’琴，亲爱的;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不，我这样称呼又怕亵渎你。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身份有天壤之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然而，我俩身份虽悬殊，你是开国将领的千金，溫柔贤淑，兰心蕙质。我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旧知识分子，明知这云泥之别的差距，我却对你一片痴心，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特别是你怀了我的骨肉，你独自忍受这种痛苦和思想上沉重打击，使我羞愧难当，食不甘味，夜难安寝，一夜梦千回。

    琴，我离开中大前夕之夜，徘徊在你的宿舍楼下想见你，又怕见你，特殊时期怕引起非议。你后来开门出来看到我，招手邀我上楼，我怕抑制不住自己，对你名誉有损，影响你的政治前途。我只有忍慈割爱，抆血相视。次日我启程离开中大，也离开了你。

    那天早晨，秋风潇瑟，落叶纷飞。我的心绪如秋空里乱云飞渡，压抑得沉闷而堵得慌。我不知前程吉凶，一路上颠沛，次日下午回到偏僻小县城。回到家见门庭冷落，挂在院门上锁生锈，我感到一种不好的兆头，一打听惊悉我爸早一个月前就猝然长逝。乍－听，我如当头棒喝，雷霆轰顶。我悲从中来，精神几乎崩溃。负罪归来，我如失群的孤雁放飞在茫茫的黑夜，悲怆沉沦。一切顺其自然，由上天安排吧？然而，车到山前必有路，又柳暗花明。我遇到爸生前的同事，他在组织部任要职，主管干部和文教，对中大开出的公函没有刁难我，大开绿灯，让我回到读高中母校任教，终于让我局促不安，担惊害怕的忐忑心情踏实了。

    我每天面对的是朴实，纯洁善良，聪朋，知书达理的农村孩子，他们求知的渴望十分强烈，学习刻苦认真。不少读通校学生闻鸡起舞，做饭，摸着黑路来学校，远的每天来上课要走三四十里路，这种坚韧不拔锲而不舍，不怕苦，不怕累刻苦学习精神感人至深。

    琴，我早该向你写信，却又举不起起笔，心负内疚有愧于你，你承受着身体柝磨和精神上的痛苦，有苦你无处诉说，只有独自承担和忍受。以前，我对你承诺与你不离不弃，你累了，我的肩膀是你的依靠，你遇到什么困难，我就是你遮风避雨的港湾。然而，造化弄人，我对你的许诺反成了你对我的牵挂，担心。是你在暗中一直帮助我，在我被安上莫须有罪名其间，寂寞无助，是你在一直鼓励鞭策我，让我有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我知道人生漫漫长路，不可能是一丸风顺，有风平浪静，也有风急浪高暗礁险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相信风雨之后，便是彩虹。不经一事，经过这次挫折和教训。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前有龙潭虎穴，后有沟壑地雷，我都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我对你的思念，纵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也写不尽对你的爱，古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不知，我们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琴，夜已深靜，明天还要上早课，不再赘述。祝你快乐开心，母子平安。1957初冬夜。

    他写完信，站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一下懒腰。正准备睡觉。

    ‘’咚’’’’咚’’的敲门声。他蓦地一惊，心想夜深人静，还有谁来造访。他犹豫一下还是去开门，’’哐’’地一声门应声而开，门外的阴暗里站着一位年轻女教师笑盈盈的，手里拿着书，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声音清脆。’’罗老师，打扰了。’’罗青出于礼貌，热情地;’’贺老师有什么事？进来坐吧。’’贺老师扶了一下鼻梁上眼镜，满面春风大大方方地跨进来说;’’我看到你窗上亮着灯光顺便进来看看。’’罗青搬过把椅子，她坐下来，又给她倒杯水。她的一双眼睛在屋里滴溜溜乱转，眼光触及到写字台上还沒有收拾的信，惊疑地问;’’在写信给女朋友？’’

    ‘’哪里是女朋友，我大学的同事，让贺老师见笑了。’’罗青忙把信收拾起来。

    ‘’罗老师不愧是大学优秀教师，学生对你的数学课反映非常好，是我们年轻教师的典范。’’

    ‘’贺老师过奖了，我还要向你们学习，互相取长补短，共同进步。’’罗青斯文条理说着。

    ‘’你太谦虚了，你是大学教师来中学里任教，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贺老师满面笑容赞美说。把带来的书放下来，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

    ‘’贺老师抬举我了，要当好一个中学教师教好一门课也不容易，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像一个中学老师下到小学任教也不一定当好个优秀教师一样。’’

    ‘’罗老师谦谦君子真会说话，你在大学教了几年书？’’她好奇关心地问岔开话题。

    ‘’学校破格提前一年让我毕业就留在大学教书，教了三年混日子吧。’’他自我解嘲风趣幽默笑着。

    ‘’你怎么这样谦虚呢？我听说你家兄妹三人都是本校的高材生，聪明过人，都考取了全国名牌大学，是远近闻名书香之家。’’她羡慕地说。

    ‘’这都是学校老师和社会上的百姓对我们的谬赞。还是要搭帮我们学校培养学生人才辈出，治学严谨，才会一年年向高等学府输送人才。贺老师也是女中豪杰，毕业于哪所大学，工作多长了？’’罗青将话题引到她身上饶有兴致问。

    ‘’我去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学院，分配来这里工作一年了。’’她是个性格开朗活泼大方的姑娘。理着齐耳的短发，鹅蛋型的脸庞，一副讨人喜欢甜蜜蜜的样子，她是教外语与罗青教同一年级同一班，她坦诚率真，对眼前这位俊美男士芳心暗流涌动很爱慕。

    ‘’听你说话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湖北咸宁的，与湖南岳阳交界。’’她拂了一下额前头发，微笑地露出一排贝齿。

    俩人闲聊一会，已近午夜。贺老师起身告辞，罗青送她到门前停下脚步。他返回身关上门，把写好信装入信封，一切就绪，如释重负。这时，他睡意袭上眉头，脱衣就寝。一会儿，他就进入美妙的梦乡，发出轻勻而有节奏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