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的身材可以和门板一试高低，他小学就与我是同学，仗着自己个头大，儿时没少欺负我。在我的印象中，他可是一个调皮加捣蛋的角色。不知怎么，下乡以后他就变了，出工干活，不多言多语，成了地道的老实知青。他的脸上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表情，嘴唇紧抿着，仿佛时刻都在思考着什么问题。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那是他下乡后的第二年为救山火留下的印记。

    那次山火其实并不是很大，是林松和黄妮在山上挖野菜时遇上的，于是他就成了知青中的典型。在公社和区里都作过报告，他的报告写得很生动，他说火是从一丛野茅草开始着的。他说风助火威，火借风势，火头冒起丈余。他说他拼着命地扑打，是为了不让野火烧到茂密的山林中，保住集体的财产。他说他的衣服烧坏了，眉毛烧掉了，脸上烧出了燎泡。他说他一边扑火还一边护着黄妮，不能让贫下中农子弟也受伤。他说黄妮也勇敢异常，大火几乎把她的衣服烧尽。他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ge命后代的优良品质。他还说终于山民们也赶来了，大家一起共同奋斗。他的报告引用了二十几条“语录”，三十几段警句，显得十分博学。他说他这些年的笔记记了几大本大约几十万字。于时，他的救火就不是偶然的行动，而是多年刻苦磨练的结果，有着多年的准备。山火就在这多种因素的作用下终于扑灭了。

    我们大家都带着钦佩外加几分不服气的心情去看过火灾现场，那一片已烧成灰烬的茅草地离山林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个石坡外带一条山溪。有人私下说那不太像自然的山火，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了的，既燃起了熊熊大火又不容易越过山溪一发不可收拾。然而，那只是私下议论而已，谁也不会傻到去和领导以及报纸、广播理论的地步。英雄毕竟就是英雄，林松的救火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时我们都猜想他不会在农村待多久，一有好事肯定首先就会考虑到他的，然而我们错了，他放弃了数次回城当工人的机会，推荐他上大学也没有去，并且毫不掩饰地和黄妮好了起来。尽管因为儿时的事情我对他一直都不感冒，但他的行为却不能不使我感到钦佩，钦佩中又觉出和他有了更远的距离。

    黄妮一身知青打拌，的确凉的白衬衣，隐隐可以看到胸罩的痕迹，略微瘦削的蓝色长裤，使双腿显得挺直。她身材确实不算高，但绝对不像汪兵形容的那样看不过去，嘴唇上也没有什么兔唇，说她嘴唇上有痕迹那是在救火时被树枝挂破的，不知怎么，这一点就牢牢地印在了一些知青的脑海中，事过多年了还记得人家在报告会上的模样。不论怎么说，这黄妮在山姑中应该算是出色的。

    黄妮把口袋递给小刚妈，说：“这点米，给小刚他们煮点稀饭！”

    小刚妈连声道谢。

    黄妮狠狠瞪了我们一眼，说道：“以为干了件人事就原谅你们了？偷李子杀狗，这件事以后再算！”她看了看林松，就汇入了修房的人群中。

    我把林松拉到一旁，望着正忙碌着的黄妮，说：“好厉害的角色！听汪兵说，你和她定婚了，所以也就不上山了，是不是呀？”

    “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林松似乎并没有不好意思，一脸严肃地说，“我喜欢清静，不想这么混下去。”

    “你是说我们在混？哦，我知道了，你还是在做大学梦。”林松在读书时，成绩在我们班算得上是中上，特别是作文，很能写的，曾有过“林文章”的雅号。但推荐他上大学他为什么又不去呢？我这个同学的确有些让人费解。

    “上不上大学倒也没什么，但书却是要读的。”林松正经地对我说。

    “嘿嘿，林松，林书记！”汪兵凑上前来，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对我说：“你这就不晓得了，人家正准备调到区上当副书记呢！到你山上干啥？”他装模作样地推了我一下，“去去，一边去，莫坏了人家的景秀前程……”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的话中有了一点酸溜溜的味道，“好你个汪兵，这么好的事都不给我们说一声！好让我去给老同学道一声喜呀……”

    林松有些轻篾地瘪了瘪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们，是有就么回事，区委副书记，分管青年工作。”

    “哦，原来是顶头上司！那以后该叫你林书记了，啥时候上任？”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已经在任了。”林松的脸上有一种自信的笑，他环顾了下四周，似乎正在考虑以后的工作，明显不想再和我们谈了。

    “不过――”汪兵有些不知趣，凑上去问了一句，“听说从知青中选拔干部，都得要，都得要有扎根农村的行动，你的定婚也是因为这个吧……”

    林松打断他地话，严肃地说：“不，我和黄妮是真心相爱，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们的爱情是那山火烧出来的！”

    汪兵从鼻孔中发出一个轻篾的“哼”来，不理他了。

    我突然又觉出我们之间的距离来，仿佛成了只站在一棵树下的蚂蚁，心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慢慢说：“你能有今天，的确不易，我真心真意地祝贺你。有空了到我们山上看看――这也是你主管的工作，我们那里的人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坏，至少不全是……”

    林松打断我的话说：“以后再说吧。我还得找你们欧阳队长有事呢。不过，我要正告你们一句，人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还是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他指的是什么？正想问问他，却听汪兵道：“找欧阳队长？什么事，我们能不能听听？”

    林松明显有些厌恶地反问：“你说呢？”

    “党的区委副书记找一个党员谈话，你该听么？”我推了汪兵一下。

    林松看了我一眼，不知是没听出我话中包含的挪喻的味儿，还是不屑于与我斗嘴，对我说：“你去把她叫来。”

    “下命令了。”汪兵嘟囔道。

    我看着林松，突然想起上学时的那些事情来，心中一阵不快，半晌才说：“我可以给你叫人，但是，是以同学的身份，别说你只是个区委副书记，就是当上了省委书记，你也只还是林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