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晚霞，院里的黄桷树上，归家的麻雀发出一片叽叽喳喳的叫声，山堰方向隐隐有乌鸦的聒躁传来。我和恒科又来到地里，还没走拢就听见有野兽抢食的声音，心想坏了，那堆苞谷怕是又要遭劫，和恒科相对一视，把胶泥上在弹弓上，悄悄接近，不料却踢到块石头上，脚趾生痛自不必说，还惊动了不请自来的食客，哼哼叫着，不满地从你身旁慢慢跑过，才是一只带着崽子的野猪。恒科大喜，把背兜取下来端着，跟着就撵，嘴里还“嗷嗷”地叫着，想来是打算用背兜把野猪扣住。我赶紧将“子弹”朝前射去，眼看着打在一只小猪的腿上，小猪屁股一扭，慢了一点，恒科的背兜朝下一扣，却只碰到人家的半个屁股，发出与家猪崽相仿的叫声，身子一拱，逃得飞快。撵了半天，恒科喘着粗气走了回来，说：“它们个个四条腿，我撵不上它们。还是看看我们的‘身家性命’如何吧。”

    走进地里，却见刚才堆在一块的苞谷被拱了个七零八落，它们倒不怎么挑食，连芯带粒都嚼了，只吐出一些过粗的渣来。我们把还能利用的尽量捡了，背了不满的一背兜，要是再晚来一点，这一些也不会给我们留下，这些个不讲理的食客。恒科把背兜背了，和我一块回到庙里，心中总有一种不舒服的味道。

    晚餐便有嫩苞谷饼子吃了。只是太嫩，推的羹很稀，金黄色的饼子虽清香有余，却嚼劲不足，未免遗憾。刘队长给可儿的咸菜没有带回，我在泡菜坛子里捞了半天，找出一个老萝卜，切成几大条，放在碗里摆在桌子上，门莉又端出一小碗切成条状的腌黄瓜，我们就拿手抓着，一口嫩苞谷饼，一口咸菜，觉得口干就逮一口盐水葱花汤，倒也悠然自得。

    正吃着，汪兵回来了，把鼻子使劲嗅着，说：“好呀，你们都开始尝新了，也不等等我老汪。”抓起一个就吃，直喊：“嫩了嫩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都办完了。”

    “井挖好了，钱纸也打了，但老太太哭着就是不让下葬。大哥说，明天再说。后来林松也回来了，我不放心家里，又不想和那家伙打交道，就回来了。”汪兵又抓起一个饼子，吃了两口，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是不是冰雹打了的？”

    “不是冰雹。”

    “那是咋个的？想你门板还没奢侈到这种地步吧？”

    可儿说：“是猴三儿祸害的。”

    “真的呀？‘那话儿’果然就来了？还挑个老汪不在的日子。这不成了猴嘴抢食了？多不多，我说的是猴子。”

    “不多？不多才怪，连王星雨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三儿’。”我嚼着一大口嫩苞谷饼，“还差一点就让我逮着一只呢，那‘小三儿’太机灵了。”

    “那是你的手脚笨。”汪兵说，“要是遇上老汪，非让你吃猴脑。”

    门莉忙说：“你莫打吃猴肉的歪脑筋。那小东西，一个个跟人似的，谁吃得下？人都是猴子变来的呢，你莫非想吃祖先不成？”

    “人是猴子变的么？人是类人猿进化来的。”

    “我看都差不多。反正不准吃。”

    “汪哥说话没一点正经的，”可儿笑道，“门姐姐你莫和他争。”

    恒科清清嗓子说：“别开玩笑了，现在我们人多了些，看怎样安排一下，家里要推磨，地里要看青，那猴子虽说晚上也要睡觉，但还有其它访客。今天我和星雨就遇上了只拖儿带女的野猪。”

    汪兵叫了起来：“真的呀？怎么这好事都让你们给遇上了呢！”“好事呀，我看不是什么好事。猴子来偷，一吼一喊，蹿得飞快，大不了一猴带它一个，野猪才是个老饕，一个晚上不知要祸害多少。幸亏熊还没来凑热闹，要是它老兄再一来呀，就更麻烦了。你们才回来，又没睡成觉，先睡一觉再说，今晚我门板再顶一个晚上……”

    “你也太小瞧我老汪了。不就是一天一夜没睡嘛？有啥了不起。今晚我和星雨到地里去。哦，对了，这么嫩的苞谷籽籽，打算咋办？”

    门莉说：“等会儿就来推，明天一早就摊在石头上晒……”

    “这又是恒科的嗖主意？要不就是星雨的。亏你们想得出！”

    “那你说怎么办？”我问。

    “还是晒。哎――我的晒和你们的不同，我中间多一道环节。推了，先过滤一遍，把淀粉全都滤出来，再把渣拿去晒，淀粉沉淀了当然也要晒，这样就不会浪费一点了。”汪兵摇头晃脑地说。

    “汪哥的办法好些。”可儿说。

    “当然罗，你不看他多大个脑袋！”恒科玩笑道。

    饭也吃饱了，可儿把不多的餐具收拾下去，汪兵则鬼秘地笑笑，溜进他的住房，拿出一口破了边的铜锣，说：“这玩艺还是当年演三句半时的用过的，现在可以派用场了。”

    “好你个大头瘟！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我把脸盆都敲烂了！”

    “嘿嘿，哪个晓得它们要趁我不在来嘛。再说，你那脸盆还能叫脸盆？都快锈穿了，放在墙角，知道的认为可以装水，不知道的，就得往里面尿尿！”

    “滚滚滚，就晓得揭我的疤疤，再不去谨防又来了。”恒科玩笑般地朝外推着汪兵。

    正欲出门，可儿喊住我们，把一包苞谷粑递了过来，又朝我投来多少有些遗憾的一瞥，那意思是说：看，不能陪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