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隽怡一上山来，就扮演着一个艰难的角色，顶着来自四方的压力、埋怨、批评乃至白眼。我们这些老油条的确给她惹了不少的事。对这些，她都坦然地一肩担了。她的身事，我们知道得甚少，从她偶尔谈及的一些零散的事情中，方知她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收养的弃婴。好在水上人家宅心仁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终于出落得水灵灵的。她是临下乡才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会儿，她的父亲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已无法再拉纤了，只每天拄着根山藤制成的拐棍蹒跚在江边，看那不用拉纤就能逆流而上的机器船。欧阳隽怡没有哭，只是发狠地干活，给爹妈和弟妹买下了一个月的粮食和煤炭，泪眼婆娑地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她的性格内向，外表的文静掩饰不住深藏的倔强。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动辄就流泪，以女性特有的方式博得别人的同情，她宁可把一切痛苦都深埋在心里。那一次的担粪事件或者说是“挟毛举”事件就很能说明问题。

    “挟毛举”是这方的一句土话，说穿了也很简单，就是穿小鞋的意思。只不过穿小鞋是上级对下级，而“挟毛举”则是大家对一人。谁人得罪了大家，谁人不顺大家的眼，一声“挟他的毛举”，总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轻的，使你觉得与众人隔了层什么，面和心不和，重的，使你处处受制，见不到一个好脸色，要摔倒了也没人扶一下，反而要再踹上一脚。

    那会儿，我们刚上山不久，彼此不熟，虽然见过几面，知名知姓，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并不了解各自的秉性。汪兵是个活宝，几天就和大家混熟了，恒科、门莉年长几岁，有大哥大姐的风度，也颇有人缘。我们这些人的呢，都学得乖，除了干活，吃饭，也没多管过什么闲事，自然不会引起公愤。欧阳隽怡就不行了，她是队长，不能不管事儿，尽管她不大拘言笑，有事说事，无事也没多少言语，人们仍然落了“排干”的俗套，有了一种人为的隔阂。以前和她一个点的刘晶也是个不管人家闲事的人，又和蒲俊刚恋得火热，一有空两人就粘在一起，从没见她帮隽怡说过什么公道话。

    第一次往山上担粪，隽怡规定了任务，先完先了，由舀粪的人发牌。这就使偷懒的人不能如愿，因而引来了不少的报怨。汪兵说：“这个女人阴沉可怖。”眨巴着小眼不知在打啥鬼主意。

    于是大家就干了起来。力小的姑娘自有男友帮忙，没有男朋友的女生只要甜甜地在同样没有女朋友的男生面前撒一个小娇，就也可得到帮助，甚至就以此为契机，找到自己的护花使者。于是，女生就只消拿着个小水壶在后面跟着，等将粪担到地方，帮着拉住桶系，不让它在非常陡斜的坡地里倒掉就行，看小伙子一下下拿着粪勺往苞谷、红苕上浇。当然，那些女生得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把水壶盖拧开，送到小伙儿嘴边，还拿手绢给小伙儿擦汗。颇具骑士风度的小伙儿力量倍增，爬坡上坎，腿上安了小马达。看看人家成双成对有说有笑，没人帮的女生心里该做何想？然而，隽怡的脸上却仍是平静的，尽管她的身体很单薄。

    人们把我困在粪坑边专司舀粪，因为汪兵说我这小子心肠还不够硬，说不定隽怡一句好话我就会和她组成统一战线的。怕我营私舞弊每次隽怡来到粪坑边后面都有人跟着。这样，隽怡就完全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见她咬牙挑着两只队里最大的粪桶爬坡上坎，腿肚子直打哆嗦，人们心中就涌起恶毒的kuai感。有人早将能放粪桶的平地占了，放下粪桶休息，尽管不一定是累了。这样，欧阳隽怡连歇息的机会都失去了。只得一气担到最陡的地里，放在事先自己挖好的小平台上。当时，人们都有一个朦胧的想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服输就会屈服就会向大家下“矮桩”的。但到底让她服大家什么，恐怕连这场闹剧的发起者汪兵也不大明白。只有可儿敢于和汪兵作对，常骂汪兵几句。还提出与隽怡一起担粪。但都被隽怡婉言谢绝了。

    一天，可儿在骂了汪兵一通之后，忧郁地告诉大家，说欧阳晚上躲在竹林边上哭泣，声音压抑且低沉。人们就笑不起来了。当天，隽怡终因体力不支在坡地里连人带桶摔倒在地，并顺着陡坡往下翻滚好长一段距离才被一块大石头挡住。惊得人们出了一身冷汗。她挣扎着爬起，一言不发地朝山堰走去。在清洗时偏偏遇上了当班的门莉和崴了脚在家休息的娟娟。两人见她例假来了，两边大腿被“武装带”磨破了渗出鲜红的血，和经血混在一起，糊满了腿根，终于为之折服。娟娟不由分说地抢过了脏衣洗了，并和门莉则一气跑上山来把汪兵一阵臭骂。又指责恒科没有个大哥哥的样子，由着几个王八蛋乱来。于时两人都给门莉和娟娟陪笑脸，汪兵还一个劲儿在自己脸上扇着，嘻皮笑脸的使人们也恨他不起来。

    刘晶说其实隽怡这人很不错，很爱帮忙的。欢欢也说欧阳爱帮助人，托她办的事准能办到，实在办不到，也会给你扯个回销，说明情况。可儿抢白了她们几句，问她们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刘晶脸红红地答不出来。欢欢却嗫嚅着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不过，从那以后，欧阳隽怡再安排农活就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