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中有了底，踏实多了。我走进汪兵和建设住的屋里，把他的那罐珍贵的铁观音茶叶翻出来，抓了些在个茶杯里，泡了，和可儿一起端了进去。

    老人家正和汪兵摆谈得有劲呢:

    “……你这个知青娃娃还真会说话，不像那些就会朝着我瞪眼睛。这老的就是老的，小的就该听老的……要不然还不乱了章法？怎么这丫头泡个茶要这么久，莫不是躲起来了，要耍老娘呀？兵娃娃，你去帮我喊一声去……”

    不待“兵娃娃”说话，我们就一步走了进去。

    “哪能呢，我在您老人家眼里就是这样的呀？”可儿说，“这是山里面，又没有电又没有蜂窝煤，要现生火，现烧水呢！”

    “谅你也不敢躲着你老娘！”可儿妈得意地说，“你哥呢，歇一会儿就走吧。你们这热，蚊子也多。”

    “妈，我在这儿，”大哥走了进来，“今晚我们是走不了了，来的时候走了多久你不晓得呀？这儿离我们坐车的地方足足还有八十多里路呢。”

    “是啊，大妈，来都来了，多住几天也不防。”我说了句，拿起扇子给老人家扇起来，“老人家，您还没告诉我们呢，您叫可儿回去，到底是为了啥，不说清楚请不到假的，我们那个队长就是上次拦您下的那个队长的干女儿，别看文文静静，凶着呢。”

    “怪不得，一个劲儿问我接可儿干啥。”老太太瞥了站在门外的欧阳隽怡一眼，有些不满。

    我说：“老人家，我们到大厅里去坐吧，那儿凉快。您还没见过我们庙的大厅吧，给您说，真大。可儿，你说是不？”

    “妈，是很大的。”

    “去就去，你们这儿就是热，连个风扇都没有！”可儿妈站起来，随我们来到大厅，在一张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来。

    我给她点上一支烟，继续着我的节目：“按理说我们该把可儿给你送回去才是，但是我们担心哪，您老人家是不知道，上次你们走后，可儿就病了，又是发烧又是呕吐，两条胳膊肿得哟，都亮了，那是绑的。”

    “真的呀，”老太太有些着急地说，“你咋没打个信回来？”

    “给你说了也不信哪，”可儿的眼圈有些发红，“像绑贼一样的，哪像是妈呀，别人都议论是后妈……”

    “这个老二，我就说了绑轻点绑轻点，他说：‘这丫头横板竖跳，不绑紧不行！’可儿，乖女儿，让妈看看，还痛不？”

    老太太说着就去拉可儿。

    “还痛？都一年多了，还能痛？……”

    “可是——”我赶紧抢过了话头，“就落了个胸口痛的病根儿，一急就发，那是在棉被里闷的。刚才还痛呢。”

    “是么？”

    可儿点点头，拿手摁了摁胸口。

    欧阳隽怡接着说：“可儿，我都说你什么来，叫你不要急吧，把老病根惹发了麻烦呢，老人家通情达理，你回不回去，可以商量嘛。”

    “就是，可儿这病发起来就不得了，我们大家都晓得的。上次可儿和我争了几句嘴，我就说了句‘再闹叫你妈把你绑回去！’就把我们可儿妹妹的病逗发了，”汪兵一脸痛苦的表情，一手按住胸口，弯着个腰，“可儿指着我：‘你，你，你……’你了半天，就这样倒下去，”他歪倒在地上，“哦，对了，还流鼻血呢，那次在坡上干活，好好的，就流鼻血了，一个劲儿地淌，往那小鼻孔中填了足足二两棉花－－回来以后，”他小子想起可儿上次流鼻血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人家星雨背着她往家里跑呀，跑，把人家一个背都染红了……后来，他还给可儿输了好些血，差不多把一半的血都输给她了……”

    “天哪，可儿从小就有个流鼻血的毛病，”老太太急了，“后来好了么？”

    “好歹把血止住了，但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多亏欧阳队长和星雨两人照顾，天天喂她吃饭，‘可儿妹妹，吃一口嘛，吃一口嘛，就吃一口！’‘我不想吃，一闻就恶心……’”

    “天哪，怎么把小时候的毛病都惹翻了呢？”

    “这人一生气呀，不生百病就犯百病，特别是像可儿妹妹这样‘乖桑桑’的女孩儿。”汪兵不笑，说得跟真的一样，论起撒谎，没人能比。

    “这个砍脑壳的老二，回去再和他算账！”

    “那老二，是该整一下了。”大哥也说。

    “老人家，你看，把自己的女儿整成这样，值么？”欧阳隽怡说。

    门莉、恒科这会儿不知从那儿走了过来，门莉把老太太看了半天，扭头问可儿：“余可心，这老人家是你亲妈么？你长得不怎么像她呀？”

    可儿妈着急地说：“怎么不是亲妈，我当然是她亲妈。可儿，你告诉她呀。”

    “亲妈为啥这么狠心？后妈这么做都不行！”恒科严肃地说，“干涉儿女婚姻是犯法的。”

    “这位同志是哪儿的呀？”可儿妈陪着笑脸问。

    “公社干部。”汪兵说，“专管治安的，今天来检查工作呢。”

    “哟，原来是干部同志呀！来来来，抽支烟！”

    “对不起，”恒科板着个脸说：“执行公务我们从不抽烟！”

    “那好那好！”可儿妈点头哈腰，又把烟放了回去。

    “你就在这儿坐坐吧，好好想一下，我还得检查下他们的防火问题！”恒科说，不待可儿妈开口，转身就走。

    我想那是出去释放一肚子的笑了。

    “我今天是咋个的，尽遇上……我走的时候算了呀……”老太太自语般地说，拿眼去瞟大哥，大哥却把头转向了一边。

    欧阳隽怡走上去，以亲切的口吻说：“老人家，俗话说，‘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女儿再大都和妈亲近，可儿妹妹多好的女儿呀，您老人家把这小棉袄弄坏了，不可惜？”

    “……我就是想把她接回去住几天……”

    “妈，您老就别再装了，”大哥站起来，给男生挨个散了烟，“人家都知道了。这不，连公社干部都来了。”

    “难道我给我自己女儿找个人户都不行？”

    我走上前去，叫了声：“妈，其实，可儿已经有了……”

    “你说什么？你刚才喊我什么？”

    “妈……妈呀，这事儿也瞒不住了，我就坦白交待吧，我和可儿好了一年多了，前不久，不知怎么，可儿就有了，如今都快三个月了，眼看着就要出怀……”

    “星雨，你……”可儿的脸红了。

    “可儿，我们就别瞒了，反正我做的事我认账就是了。”

    “可儿，你给我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脸的怒气，但又不敢发作，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我扭头一看，“干部同志”检查了防火，又回到了屋里。

    可儿走上前去，拉着她妈的手说：“人家星雨哥对我那么好，我总得报答呀……我小的时候您不是常教我不能欠人家的情嘛……”

    “你就这么报答他了？贱！”老太太点着可儿的额头，又瞥了我一下，一脸的不高兴。

    “妈，我们女儿家还能怎么报答嘛……”可儿一脸的娇羞，说得跟真的一样。

    “妈，大哥，前天我才带可儿去找了个老中医摸了脉，本来打算做了，老中医说，这知青妹子能干，怀的是什么多胞胎，一儿一女，还有一个说不准……”

    “我的天，龙凤胎都稀奇得很了，这还有一个呀！”老人家来了兴趣。

    “要不，我带可儿去做了？”

    “做，做啥子？怕了哇？你龟儿想让我女儿打了胎你就溜呀，门都没有！”老太太拉着可儿的手说：“丫头，怎么不早告诉妈呢？想吃酸还是想吃辣？哦，对了，酸辣都想！老大，给你妹妹多留点钱。”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人家农转非后，做了点小生意，挣了些钱，怪不得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妈，我们不带可儿回去了？”大哥凑上去问。

    “这个时候能走哇？动了胎气不得了！哦，对了，快把你的八字报来！”她指着我说。

    “妈，我们这儿不兴这个的！”可儿说。

    “啥不兴，他不兴我兴！快报来，啰嗦！”

    我装模作样想了想，胡乱报了个。

    老太太朝恒科笑笑，说：“让干部同志见笑了！”就闭了眼睛，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突然面有喜色：“看不出，你娃娃命中带财，可儿跟了你还有福享。不过这几年财还不得现……”

    “您老是同意我和可儿的事了？”

    “你以为我那么坏，专来拆我女儿的姻缘？你这龟儿娃娃！怎么一下就把我女儿弄出这么多个来……快想办法挣钱去，再叫你妈老汉想法把你调回去，要不然，等那些小和尚儿出来看你屙屎来喂！”

    “没得啥，这些我都懂，肯定不会让可儿和娃儿受苦的。”我装模作样地说，“我已经开始攒钱了……”

    “这一点您老人家大可放心！”汪兵凑上前去说，“人家老爹是大城市的组织部长！”

    我心嘀咕了一句：“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老太太又看了我一眼，不知汪兵的那句话让他放心了还是见我们已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把可儿拉到屋外说悄悄话去了，汪兵走过来把我上下看了又看，说：“看不出，你哥子还有一套！好久的事，把可儿都……”

    “嘘――哄老太婆的，连这个你都听不出来？”

    先是娟娟，门莉，继而是恒科、欧阳……大家哄地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