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寨说是一个寨子，实际上就是一个四合大院，这是当地一个黄姓的地主的产业，土改以后就分给了穷苦的山民。寨子共有六十六间房子，据说是取了“六六顺”的吉兆。寨子靠外的一面一律石墙到顶，只留着些许小小的窗洞，据说那是为了防止土匪而留下的枪眼；靠里的一面则在半截石墙上建起了柏木板的墙壁。上面那些精致的山水鸟兽雕花虽然年代久远，仍然可以看出当年的风采。

    见黄妮儿回来了，她的幺爸、幺婶和一个堂哥也从对面的屋子走了过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张落黄妮儿的后事。

    按照当地的风俗，没有成家和嫁人的青年均属于娃娃，死了就是“豆麻鬼儿”，是进不得屋里的，好在仁和寨的屋檐都很宽，就在屋檐下给黄妮儿搭起一个简单的灵棚，将一块门板换下了那个竹子担架，在下面点上了长明灯。

    黄妮儿妈一见到女儿的尸体就昏了过去。人们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张落着快去请医生。可儿看了我一眼，不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她的人中、合谷等处捏了一阵，黄妮妈才缓过劲来。老太太像是糊涂了，抓住可儿的手就不松，嘴里唠叨着：“妮儿，不是给你说过么，要早些回来，早些回来，他不干就算了，娃娃生下来，妈给你养着。”

    黄妮儿的大哥见母亲这样，十分担心，又怕可儿害羞，忙说：“妈，你看清楚一点这是人家知青，不是幺妹，快把手松了吧。

    可儿笑笑，对大哥摇了摇头，任她把手捏着，轻轻地对她说：“大妈，我知道您老心里难受，您就哭出来，哭出来吧！黄妮儿姐走了，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人没劝住，倒把自己的眼泪劝了出来，在那张俊俏的脸上淌着。

    是听出了不是女儿的声音，还是明白了可儿的话语？老太太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声音，像是抽泣，又像shen吟，老半天不换那口气。她的两个儿子都慌了神，把求助地目光停在可儿脸上。

    可儿在老太太的胸口上抚摸着，在她的合谷穴上使劲一捏，又把老太太推起来，在背上拍打了几下，黄妮妈吐出一口痰来，终于清醒，嚎哭了起来。

    众人松了口气，黄妮儿的大嫂就是可儿以前那个生产队刘队长的女儿，这会儿走了过来，拉着可儿的手，叫她去换衣服。在路上可儿摔了一跤，那衣服已经很脏了。

    可儿喊了她一声：“秀儿姐姐！”见老太太已无大碍，就随她去了，边走边说着什么。

    黄妮儿的妈妈挣扎着爬起来，见到黄妮儿惨白的面容，又是一阵嚎啕。她摇晃着女儿，像是要把黄妮儿从梦中唤醒，两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但她却不离去，就守在女儿的灵前面前哭泣着，嘴里念念叨叨，说着一些让人听不太清的话。

    黄老汉一直闷头坐在一旁，抽着旱烟，间或唠叨一句：“我这是那辈子作的孽哟……”

    秀儿姐和可儿从屋里走了出来，我见可儿悄悄朝我指了指，知道这是人家女儿家在说悄悄话，也没吭声。见可儿朝我招招手，又走出了堂屋门，才跟了过去。秀儿姐带着我们往旁边一拐，指着一个小门说：“这就是林松住的屋子。”

    拿手一推，门吱的开了，一股尘土的味道扑了出来。我随她们走了进去，见屋里已经搬空了，只是在床上还散乱的丢着几本破了皮的书籍。我顺手拿起一本，拍拍上面的灰翻看了一下，才是一本初中的数学课本，上面划着许多圈圈道道。

    大嫂说：“那是林松给黄妮补课用的。幺妹就是向林松问作业才和他好上的。”

    我见里面夹着一张纸，抽出来，上面是一道一元二次方程的演算草稿，尽管我已多年没摸，也一眼看出解题过程有问题，想来此题要么没解出，要么就是糊弄了人家姑娘。翻过来，则画着两个人儿，一个头发长些，模样清秀，显然是黄妮，另一个脑袋尖尖的，却长着一对猪耳朵，一副滑稽的模样。

    秀儿姐说：“那是黄妮儿画的，她就爱写写画画的。以前，见他们在一起，都很恋络的，但林松当官一走，就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秀儿姐又在板壁上一推，一个小腰门无声地开了，钻过去，眼前一亮，就有一种女孩儿温馨的气息涌了过来。原来，这两间屋子是通的，不过门是朝着女孩那边开的。屋里陈设虽然简单，但却整理得很干净，一张雕花的老古董大床，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上面的被盖迭得整整齐齐的。靠窗的墙边，摆着一张小条桌，一迭书籍也整齐地放着。桌子的上边，放着一面小圆镜，旁边还有一个小玻璃镜框，里面的黄妮儿一脸灿烂的笑容，正将那多情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看照片的人。

    屋里的墙上，贴着各式的奖状，有优秀学生，优秀共表团员，作文比赛一等奖等等。最显眼的还是那个镶嵌在镜框里的照片，黄妮儿和林松胸戴大红花站在一起，那是那年救火后，区委表彰他们时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