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滑落在地上的稿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捡起来一看，才是一首没有完成的诗。

    既知秋风苦雨的今天，

    又何必不堪回首的chan绵。

    君是志在天宇的大鸟，

    就不该攀我荒草凄凄的小山。

    你说你会给我一个美好的世界，

    你还说要带我登上快乐的山巅。

    这些我都可以不要，

    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可就这小小的要求，

    却是那么难以实现

    ……

    下面还有几句，却被涂抹得看不清了。可儿见我看得出神，就拿过去看了看，一边轻叹，一边摇头。

    秀儿姐对我们说：“你们在这儿坐坐，我该去做饭了，这一路，一定把你们累坏、饿坏了。”

    “秀儿姐，我们也去。”可儿拉了拉我。

    我们一同随秀儿姐来到灶屋，帮着她烧起饭来。

    秀儿姐拿出一大块老腊肉，可儿忙阻拦道：“秀儿姐，你别煮这个，还是给大哥他们留着吧，我们在区上吃了肉的呢。”

    “你别管，要是按照风俗，办丧事还大操办一回呢，但幺妹没嫁人，算不得大人，就免了。但肉总得要煮点的。”说着就把肉放在灶孔里烧了一阵，泡在淘米水中洗。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饭煮好了，腊肉的香味儿扑鼻，秀儿姐又炒了几个鸡蛋，烧了一大碗洋芋，并在煮肉的汤中放了些隔年的酸腌青菜，一块摆在了堂屋的八仙桌子上，招呼大家去吃饭。

    里屋传来一阵孩子叫妈妈的声音，秀儿姐赶紧进去了，不大工夫就把她刚两岁的宝贝儿子抱了出来。

    黄妮儿妈还呆坐在女儿的灵前，谁叫都不过来，秀儿姐对儿子说：“去叫婆婆吃饭。”

    孩子摇晃着身子朝婆婆走去，秀儿姐怕儿子摔着，紧跟在后面，小人儿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婆婆，就扑在老太太怀里，秀儿姐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好歹把老人家劝离了黄妮儿的尸体。但她却说胸口堵得慌，吃不下饭，秀儿姐又去给她煮稀饭。

    黄老汉对他的弟弟说：“老二，我想和你商量个事，黄妮儿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虽没嫁人，但也得给她个地方吧？我想还是让她埋在祖坟边，你看呢？”

    “你安排了就行。”黄老汉那老实得近乎木纳的弟弟说。

    “那好，大娃，等会儿就去挖井吧。”

    这个地方把埋人的坑称着井的。

    “不等林松了？”黄妮儿的大哥问。

    “还等个啥？人都死了，他回来又如何，不回来又如何？”

    “太便宜那龟儿了！”

    “我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哟……”黄老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不停地擤着鼻子。

    “当初就不该让他们来往……那个龟儿惯会装模作样的，一天捧着个书本本，好大的学问哟，就把幺妹和妈骗倒了。我是给你们说过的噻，山里的妹仔放人户还是要找个本分人家的，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儿，我说过的，那龟儿一旦长了翅膀就不得飞回来。如何，这如何？”

    “大哥，算了，莫再说了，”黄二哥劝道，“这些年人家林松在幺妹身上还是花了不少的钱，对两个老的也还可以，每回回家都买得有礼性……再说，人家一来就和我们伙到吃，几年了又没分过你我，反正就是恁个回事噻！”

    “你就是看到别个那点礼性！不说？我偏要说！老子一肚子的火，妈也是，晓得幺妹晚上悄悄把腰门开了放林松进去还是将就他们，还以为找了个城里女婿，你想找个城里女婿嘛，就趁他没走把事办了嘛，又要相信那龟儿的话，啥子才提干，怕影响不好。哦，你怕影响，幺妹不怕？幺妹还是朵黄花呢……这下好嘛，一尸两命……”

    “你两个龟儿要把老子气死呀？”黄老汉的手微微颤抖着，压低声音说，“你要让全寨子的人都晓得呀！”

    老大不听，继续说，但声音却低了下来：“你以为这寨子的人不晓得呀？哪一个不晓得？你们拿到当光彩事，我的女婿好吔，是匹官吔！我觉得丢人得很。我不晓得你们为啥恁个没得眼水，他那个典型咋个来的？救火？救个鬼的火。把幺妹邀到山上去，丢他妈个烟锅巴在草笼笼头，走一转又回来……老子不是看到幺妹烧得那么惨，早就给他把疮疤疤揭了，他娃还有今天的书记！我说，我为啥不说？我还不是心疼我幺妹！”老大抽泣了起来，“她小的时候走个哪儿不是我来照应，不是背就是骑‘马马肩’，有个好吃的都舍不得吃，尽给她留着……”

    老二见大哥动了感情，忙说：“大哥，你就莫难过了，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谁叫幺妹命不好呢？摔下了悬崖，要不然，他林松也不敢不要幺妹！”

    “哼，摔下来了，还不晓得是咋个遭的呢，她是去赶场，开会，会都开了一天多了，她为啥会在那儿？你就不长个脑壳想一下……”

    “想了又咋个？你拿到别个把柄了？人家区上的郝部长都说是踩滑了，摔的……”

    “我是没拿到他把柄，老子要是晓得是他龟儿下的烂药的话，不找他拼命！”

    “都给老子莫说了！”黄老汉一巴掌拍在桌子，“这阵说这些还有啥用，人都死了……”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劝说他们。汪兵拿出一包烟来，给大家散了，态度真诚地说：“黄老伯、二伯，大哥，二哥，俗话说得好，久走夜路总要撞到鬼，其实这些，他林松各人心头最明白，我们慢慢看，他娃改好了呢，就在那个高坎坎上多趴一阵，改不好呢，就从上面摔下来――那阵就惨得很啰！这些，我们都是看得到的。我们还是先把幺妹的后事办了吧，入土为安……”

    大哥擦去泪水，看着我们，说：“汪知青，王知青，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你们听了就行了，老人家的面子观念重……”

    “我们晓得。”我赶紧说，“我们不会乱说的。”

    汪兵说：“以前，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还弄死了你们的狗……”

    “以前的事就算了，”大哥说，“哪个又没得个错嘛。再说，你们欧阳队长也来陪了钱……”

    老二也说：“以前的事就算了，这回也让你们吃了累。大哥，我们还是去挖井吧……”

    “好吧。”老大说着，起身来到外面，拿起了锄头，又对我们说：“你们也累了，反正这些事你们也插不上手了，还是回去吧，哦，对了，昨天你们那个方向落了一阵冰雹，还是回去看看吧，这回确实麻烦你们了。”

    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下，觉得都离去不大好，汪兵自告奋勇地留下来，于是我就赶上已走到寨子边的黄大哥说：“大哥，我们留下一个，汪兵，帮不上大忙帮小忙，不管恁么说，我们也算是乡亲了，这个时候我们袖手旁观太不对头。”

    一直没有说话的可儿也说：“大哥，你就让汪哥留下嘛，我们两个回去就行了。其实，在区上时，我们都和黄妮儿姐处得很好……”

    “那就谢了。汪知青，就麻烦你帮我们给幺妹打点纸钱。老二，找幺叔把行头借起来，让汪知青去打。我先到那个坟山看一看。”